傅落银以为他听见的“咚”的巨响是林水程撞到了脑袋,现在把脑袋撞坏了,一瞬间什么气都消了,凶也凶不起来了。
他赶紧去摸林水程的头,但是发现林水程好好的,只有手机被撞出一条细微的裂缝。
他用力地把林水程圈在怀里,轻轻摩挲、拍打着他后颈靠近发根的地方,努力让林水程镇定下来。
林水程靠在他怀里,慢慢地不发抖了,他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像一堆风中的火,只剩下一些微茫的、挣扎的余烬。
傅落银轻声问:“怎么了,林水程?”
他伸手摸了摸林水程微红的眼角:“喝了酒难受?还是有别的事?”
林水程的肌肤有些凉,那双平时总是泛着水光的桃花眼此刻疲惫无神,看得傅落银心底一阵刺痛。
半天后,他听林水程低声说:“我想回家。”
那声音嘶哑得厉害,但总归是说话了。
傅落银依然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哄:“那就回家,我陪你回家?啊?不要我陪你回家啊,都快过年了,你回去了,我怎么办呢?”
林水程压根儿没给反应,但是傅落银就是在这里自说自话,用他这一把低沉的嗓子在他耳边轻轻念。
他寻思着林水程大约是想家了,量子分析系关闭,又快要过年了,弟弟一个人在医院,林水程突然空下来没有事做,说不定是会比平常更加脆弱。
他在转移林水程的注意力,安抚他的情绪。
他不怎么会安慰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没有安慰过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他只是凭着本能去做这些事,像他小时候喜欢猫,大约会不顾猫的意愿强行抱起来摸一摸看一看,长大之后渐渐接受了自己猫嫌狗怕的事实,看到了猫了,如果可以就摸一摸,如果不行,他就远远地看着,看到可怜的小流浪猫,也会过去照顾一下,但是却也不再会过分亲近了。
如今除了苏瑜这一批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喜欢猫。
像他慢慢地开始知道,有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他可以得到的。
但这些东西里面,不可以包括林水程。
林水程的声音也低低的:“冬桐市的机票和火车票买不到,封路了……”
“我知道,但是总有别的办法对不对?”傅落银轻轻说,“我在让人查了,就算是风暴天气,等风暴过了就好了。你想我陪你回家吗?”
林水程没有吭声。
傅落银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地笑:“我讲这个是不是不合适,林水程。我没过过年,真的,我不知道一般大家怎么过年,要是你那边没人,今年我们俩就凑合凑合过呗?基地里过年的庆祝方式就是给小白鼠们加个餐,巡检的时间长一点,你愿意的话还可以缆车环游基地磁悬浮环,真空模拟舱之类的也有,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你有兴趣吗?”
林水程还是不吭声。
傅落银继续抱着他,拍打着他的脊背:“不吃东西就喝酒,喝了酒又难受,当学霸也没有你这样的。”
他声音又低了下去:“你大学做个项目,都能因为过劳和贫血近两次医院……这么不爱惜自己,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行,林水程。”
林水程垂下眼。
傅落银又笑了笑:“我还是……没有那么不了解你吧?你以前的事,我都在慢慢知道,林水程。不然人家以后问,林水程当过你对象是吗?我半个字说不出来,就知道一句大科学家,人家觉得我吹牛呢,我得说,林水程那么厉害,会养猫,会做饭,说几句话就帮苏家拉了生意……”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林水程,有事情的时候,告诉我。”
林水程“嗯”了一声。
他轻轻从傅落银怀里退出来,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真的没事,傅落银,就是刚刚喝醉了,有点想家。手机不小心掉下去了。”林水程说,“我没事,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傅落银。你回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傅落银看着林水程爬了起来,坐上床,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傅落银也站起身,他看了林水程一眼,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生的气又回来了,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冷:“我看着你睡。”
林水程抬眼看他,就见到傅落银单手把角落里的沙发拖到了门边,背对他放着,自己也坐了下去,硬邦邦地说:“你放心睡。”
傅落银天生能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或许跟他在第八区当过兵有关,很奇怪的,不像他给一般人带来的压迫力和畏惧感,林水程居然从来没有怕过他。
傅落银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只有林水程从来没有怕过他,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该不理他就不理,该撩就撩。
他刚坐下一回头,回头看林水程,就见到他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抓着被子没给自己盖上。
傅落银用手机调了指令,让温度调高,随后就看到苏瑜的消息:“负二你跑哪里去了?上芝士乌冬面了你最爱吃的乌冬。还有你看到嫂子了吗?我妈要给他敬酒,回头就找不到他人了。”
“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傅落银回复道,“林水程睡了,有件事我问一下你,很重要,你暂时保密。”
苏瑜:“什么事?”
他迅速发现了傅落银话里的重点,吐槽道:“你怎么又知道嫂子他睡了!你怕是一天天都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吧!”
傅落银没理他,只是问:“你今天一直和林水程坐一起,对他的状态有什么感觉吗?最近你见他的时间比我多。”
苏瑜懵了:“什么?”
“他状态不对劲。”傅落银沉吟片刻后,打字发送过去,“林水程的状态很像抑郁情况,我家里有病人,我知道,你先跟我说说你看到的,我现在马上查。”
*
林水程浑身虚脱,却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
他觉得自己睡着了,因为他又梦到了那座灰蒙蒙的城,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睡着,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房间是怎么一寸一寸地暗下去的,看见傅落银背对他坐在单人沙发上,脊背挺直,微微低头去看手机,手机散发着微茫的光。
他靠着半梦半醒重塑自己的躯体,等到觉得再次有了力气的时候,他睁开了眼。
傅落银背对他坐在沙发上,腿翘着,手微微斜过来撑着头,他因此能看见他的半个侧脸,神情很严肃。
林水程从床上坐起来。
傅落银说:“醒了,收拾收拾出去吃晚饭吧,你再这样不吃饭我就把你送医院挂营养针了。”
林水程勉强笑了笑,下床走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
等他出来的时候,傅落银正背对他,抱着一捧永生花,认真地往他房间里的花瓶里塞。花束大,花瓶小,他想努力地把所有的花都塞进去,只可惜没什么成果。
只有一枝玫瑰是新鲜花朵,傅落银用手帕捂着口鼻,拼命打着喷嚏,塞了半天终于给它塞了进去。精致的小花瓶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摇摇欲坠,傅落银还拿了个水晶烟灰缸垫在花瓶底下,防止它倾倒。
傅落银塞完花,回头看到林水程,没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喷嚏不止,眼睛也开始充血,他低头抹了一把脸,看了一眼林水程后,快步走出了房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酒店楼下有应急药物自动售卖,傅落银跑下去买了一盒抗敏药和一瓶水,吞服了两片,这才感受到喉咙里的不舒服慢慢消退了下去。
*
晚上宴会的气氛比白天要更放的开,因为开放了舞池卡座的原因,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走动着喝几杯。
燕紫带着苏瑜过来,拉着林水程感谢了好大一会儿,林水程跟着也喝了一点。
他以前不喜欢喝酒应酬,但是今天,饮酒让他感到心情有一点微微的畅快,酒精制造出来的漂浮感和抑郁不一样,酒精能够让他暂时摆脱焦虑症状。
林水程一个人要了一杯鸡尾酒,等苏瑜和燕紫离去之后,一个人坐在角落慢慢喝。
没一会儿,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了过来,笑着问他:“小林老师,赏脸过去坐坐呗?”
林水程抬起眼,看见有点眼熟。
是扬风纳米科技的人。
“我的名字叫傅雪,也是落银的姐姐。”傅雪对他伸出手,礼貌地微笑着,“小林老师最近忙,不接项目,不过大家认识一下,不以商务的身份,就以朋友和亲戚的身份吧?落银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了,你既然和他一起,不如过去我们那边坐坐?”
傅雪有点紧张,捏着杯子的手微微冒汗。
林水程身上天然带着一种气场,兴许是他长得太惹眼,也兴许是科研人独有的清冷气息,感觉上都是生人勿进。
但是事到如今,她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过来。这次生日宴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经让他们这个小圈子的人感受到了严重的危机——不仅仅是傅落银和夏燃的关系,还有他们这些游离在星城核心圈子之外的、次一级的企业势力。
如果这次没有林水程,扬风纳米科技估计可以和陆盛文集团达成很好的合作,变相把苏家挤出临床市场;但是林水程一进来,局面立刻就发生了转变,傅雪话已经说出口,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这次可真正在明面上得罪了苏家!
苏瑜本来就和夏燃不合,从苏瑜方面下手不现实,反而现在直接来找林水程本人,说不定还有一些把话放软的余地。
而夏燃和白一一那边,纯粹是已经急眼了。不管是林水程本人的优秀程度,还是傅落银对林水程的态度,都已经让他们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非常焦急,他们也想迫切地探清林水程的虚实。犹豫再三之后,他们让傅雪过来请林水程过去,并且事先说好了,只是谈谈虚实而已,不会说什么出格的话。
林水程看了她一会儿,眯起眼睛笑了笑。
傅雪以为他会拒绝,结果没想到林水程开口了,清清淡淡的一声:“好。”
两人离开这边卡座时,董朔夜在另一边看见了,挑了挑眉。
他低头给傅落银发消息:“你在哪儿呢?嫂子被傅雪带去夏燃那桌喝酒了,赶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