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到了养心殿门口,正巧与也是匆匆赶来的胤禛碰了个照面。
“四哥!”
胤禛显然走得急了一些,额上都冒出汗来,胤禩见状打趣道:“四哥走得这么急,想是看上了哪家格格,来求皇阿玛指婚的?”
近几日秀女大选,宫内不时可以看见那些十三四岁的娉婷身影,各位适龄阿哥的指婚人选,也正是后妃娘娘们口中的谈资。
胤禛瞪了他一眼,胤禩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条汗巾,递给他。
“快擦擦,免得殿前失仪。”
胤禛接过汗巾擦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一条绣了兰花的汗巾,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这是谁给你的?”
心想难道八弟才这点年纪,便有不知好歹的宫女假意接近了,若是真的,那实在是罪该万死了。
胤禩看出他的不悦,却不知原因,便笑道:“这是额娘前几日绣了给我的,我嫌太女气了,又不好不收,一直塞在袖子里,今日正好借花献佛了。”
胤禛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饶是他面上再冷淡,也不由有点讪讪的。
两人正说这话,梁九功从里面走出来,对两人道:“两位阿哥,皇上在里面等着呢,请吧。”
看他笑容满面,神色轻松,想来皇阿玛的心情也不错,两人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了底。
进了西暖阁,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文华殿大学士张英正侍立一旁。
“胤禛、胤禩给皇阿玛请安。”
“两位阿哥吉祥。”
“张大人好。”
见了他们,康熙放下手中朱笔,脸上露出一丝慈霭。
“起来,坐吧。”
“谢皇阿玛。”
两人分头坐下,康熙道:“胤禩,听说你近来功课不错,也很努力。”
“儿臣不敢当,有些微进步,都有赖于皇阿玛与师傅们的教导。”
康熙看不惯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手一挥道:“行了,别拘拘谨谨的,你才十岁,跟其他兄弟比起来,倒跟个小老头儿一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朕成天虐待你似的。”
话虽这么说,但康熙语气里并没有不高兴的意味,胤禩也就没有跪下请罪,只露出赧然的笑容道:“儿子习惯了,小时候听师傅说三思而后行,所以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要想了再想。”
康熙点点头,方才板着的脸微微一笑:“小心谨慎是对的,但不可过了,过犹不及,懂吗?”
胤禩一副恭谦受教的模样。“儿臣受教了。”
康熙又道:“今年秀女大选,虽说你年纪还小,可惠妃也在朕面前念叨不少次了,说要给你留意个好的,先指着侧福晋或庶福晋也行,你自己怎么想的?”
怎么又提这档子事,胤禩有点愕然,看了看康熙和胤禛,却见两人正望着自己,似乎都在等着他的回答。想了一想,便道:“儿臣方才来之前,惠额娘已经提过一回了,只是儿子年纪还小,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只想用心读书。”
康熙颔首,眼中露出赞许。“难得你心里头明白,虽说我们满人这么早指婚也不是没有前例,但朕希望你们能先把书读好,至于婚娶这些事情,两三年后再来考虑也不迟。”
转首又朝胤禛道:“你跟你八弟又不同,你今年已有十四,该是到了成婚开府的年纪了,朕想问问你,心里头有没有喜欢的人选?”
胤禛看了胤禩一眼,忽而从椅子上起身,跪倒在地。
“儿臣也觉得自己还小,不想那么快成婚,能否请皇阿玛让儿子再缓两年?”
一时间,西暖阁内静得仿佛连呼吸声也听得到。
胤禩不知道胤禛怎么会突然来上这一句的,望向他的眼光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四哥于康熙三十年成亲,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波折,怎么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
康熙惊奇过后,必然要发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胤禛伏倒在地。“古人云,先立业,后成家,儿子现在一事无成,正打算好好学习,将来能帮皇阿玛尽一分绵薄之力,现在成亲,只怕分心扰神。”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他哪来这种想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愿成婚的,你立业归立业,关成亲什么事,成了亲才是大人,行事才愈发稳重,这事可不能由得你,你若有合适的人选,朕倒还可以为你筹谋一二,若是没有,就由得朕来挑了。”
“儿臣……”胤禛还待再说,胤禩怕他再说下去,便要惹得康熙不快,忙跟着跪下,打断他的话。
“儿子知道四哥为什么不想成亲。”
“哦?”康熙来了兴趣,看着这个素来老成,没有发问便不会主动说话的儿子。“为什么?”
“听说皇阿玛四月就要去多伦诺尔与蒙古诸部会盟,四哥定是怕成婚日期与会盟时间相撞,没法跟着皇阿玛前去看热闹。”
康熙看着胤禩温润清和的眉眼,又看了看胤禛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好笑,故意不作答,拿起桌上奶子啜了一口,方慢慢悠悠地道:“谁说赶不上热闹了,朕有说过不带你们去么?就算指了婚,也要等礼部和宫中的重重流程,到时候回来再择吉日完婚也就是了。”
“谢皇阿玛。”胤禩又露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皇阿玛,儿子跟四哥感情好,等四哥成婚之后,儿臣可不可以经常出宫去看四哥?”
康熙笑骂一声:“朕看你是想出宫去玩吧,还拿你四哥当借口,想出便出罢,到时候拿了宫牌,与惠妃说一声便是了,只是不可荒废了功课。”
他又说了几句,便让两人退出去。
出了养心殿,胤禩这才放开胤禛的手,道:“四哥刚才怎的出言拒绝?”
胤禛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半晌方道:“我一旦成婚,你在宫里就无人照拂了,有些奴才惯是狗眼看人低的,怕你这性子被人欺负了还不吭声。”
胤禩万没想到他之所以当着康熙的面拒婚,却原来是这种理由,心头一震,立时涌起莫名滋味,几乎要冲上眼眶,强笑道:“四哥也太看不起我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再说你开了府,我也多一个去处,以后到你那里蹭饭,可不许嫌我烦。”
胤禛看着他,伸出手去,拂去他肩上的轻尘,淡淡道:“我就算嫌什么人,也不可能嫌你。”
康熙看着他们并肩出去,状似不经意地道:“敦复,你看他们如何?”
张英躬身道:“四阿哥与八阿哥,手足情深,实在令臣欣羡。”
“是啊,手足情深……最难得的是,刚才胤禩怕胤禛说话惹朕生气,还连忙帮着圆场。”康熙面上似带着喟叹,随手将一本奏折丢至另一叠上。“可惜朕最得意的两个儿子,却偏偏不理解朕的苦心!”
耳边传来帝王的冷哼,张英只能维持缄默,心头却想着刚才康熙递给自己看的奏折,微微暗叹。
大阿哥年方十九,而太子十七,就已经隐露倾轧的苗头,等将来后头诸位阿哥都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又该如何收场?
这寻常人家,嫡庶之争,家产之争,尚且斗得你死我活,煌煌天家,至尊皇位,那把耀眼的龙椅,又有多少人抢着要坐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