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席城, 坐落于大虞北方边境,破军山东西二脉交汇的屹州隘口,是与破军山之北国度交通的咽喉所在。
在雾失楼地图上, 此处标记着一个中空圆圈, 意味存在浮萍剑意, 但尚未有人探查, 仅由雾失楼术师推演确认。
图上其余浮萍剑意所在地,除开某些位于绝崖险滩,寻常修士难以步入的地方,大都已被探明。
孟沉霜的喉头艰难地动了动, 问:“小友为何坚持来雪席城?我看图上淇水之南、淮梦之东, 皆有合适的剑意所在。”
“剑主五百年前在淇水之南和淮梦之东与成玄宗首徒、裴家隽郎一战, 当时剑主是元婴期,留下的剑意本该合适我们, 但是……这些年去那里的年轻修士太多, 感觉剑意很快就会被磨灭殆尽,从地图上移除了。”霍无双有些扭捏地说, “我也去过,当时把剑意削没了一点,真的,就一点点。”
罪魁祸首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了个很小的距离, 示意自己只是帮凶,不是主犯。
真好,孟沉霜发现自己留下的剑意真成野外BOSS了。
“好,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 孟沉霜神色仍旧,“我们往北边走走, 那边似乎有异动。”
其实他什么也没发现,但少年们点头如捣蒜。
辜时茂刚迈出一步,就踢到了之前绊倒霍无双的石头,他往后一跳,没让自己也摔倒。
石头在草丛中骨碌碌朝前滚去,辜时茂下意识去看,赫然对上一个挂在眼眶骨上的腐烂眼球。
“啊!”他一声尖叫,惊恐地扑过去,保住孟沉霜的手臂,瑟瑟发抖,“前辈!脑袋!脑袋!”
孟沉霜看见了在枯草丛中滚动的头骨,他拍了拍辜时茂的背,想说自己的脑袋好好放在脖子上呢,但如果他找不到自己的遗体,恐怕很快就要被鹿鸣剑割掉拿去喂鹰了。
不过小孩儿是真被吓住了,孟沉霜的一切腹诽都不适合吐露,只能被压在腹中。
“别害怕,别害怕。”孟沉霜低声安慰,“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被踢中的是个单独的头骨,脸上皮肉早已腐烂大半,被筋肉牵连挂着的眼球也已经失水干瘪。
霍无双胆子大些,上前用剑拨了拨草丛,发现旁边还散落着一些胸骨腿骨,但数量很怪,多的多,少的少,拼出来的人总不是整数。
孟沉霜带着两人向前走,一路上,又接连几次踩碎白骨或粘连着的腐肉,加起来一算,恐怕已经碰上不下十具尸体。
雪席城中人声沸沸,华塔高墙,雪席城外荒草萋萋,远望北方天尽头,野原无尽,离木萧瑟。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着实有些怪异。
孟沉霜只能暂时理解为雪席城北面向敌,常有战乱,不是宜居之所。
两个少年在此时显得有些沉闷,凡间王朝离乱之悲距离这些修仙界世家少年们太过遥远,可是死生爱恨,蜉蝣一瞬,但凡为人,尽皆伤之哀之。
孟沉霜不和他们聊这些,转而问:“二位小友,我之前闭关了一段时间,对修仙界现在的情况不太了解,这寻找浮萍剑气历练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风气?”
“是,”霍无双双眼刚亮起一瞬,忽然又低落下去,嗫嚅一会儿才开口,“……是剑主仙逝以后,雾失楼才拿出了剑意地图。”
孟沉霜不清楚雾失楼是靠什么方法定位他遗留的剑意,但在他死前没拿出地图,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浮萍剑主提剑找上门,把雾失楼也变成一块剑意所在地。
霍无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这,嗯……也算好事吧。浮萍剑主早年会下山找人比剑,尤其每次万海大比结束后,大比魁首都会被剑主选中比剑,但自从他突破合体期,就很少和我们这些年轻人比剑了,再后来,他已挑遍天下剑修无敌手,更无对手。”
“剑主真的好厉害啊!”辜时茂拉长声音感慨,眼中满是向往,听的孟沉霜脚下一个趔趄。
“是呀,”霍无双继续接话,不给孟沉霜冷静的机会,“世界上不会有比浮萍剑主更完美的人。剑主不太与人比剑后,残留剑气的地点只有很少几个大宗世家知道,一直被他们私藏用作弟子历练之所,直到雾失楼将它们公之于众,我们才终于有瞻仰剑主雄伟英姿的机会。”
雄伟?英姿?
孟沉霜几欲扶额,觉得自己死后几十年,谣言越传越离谱。
仙都中的话本戏文还可说只是修仙界百姓茶余饭后寻些往事做谈笑,但眼前两位少年却把崇拜说得真情实感,雾失楼买卖剑意地图的生意也当真能做起来。
这些传言里只有一件没说错。
孟沉霜的确曾连续百余年,找上万海大比魁首比试。
修仙界中两百岁以下弟子,都可以参与每二十年一次的万海大比。
少年子弟意气高,刀剑飞光一战痛快决胜负,每一届万海大比魁首皆是当世奇才,道途天赋超凡卓绝,又有盛名加身,正是鲜衣怒马,春风蹄疾。
然而剑阁千年避世古规,阁中弟子依律不得参加万海大比,在外抛头露面。
孟沉霜也要遵循这条律令。
但这并不会妨碍万海大比决出魁首后,孟沉霜在他们返程半途将人孤身截下,邀请对方与他比剑。
第一位刀修被站在月下竹枝上、手中长剑凛冽泛锋芒的孟沉霜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半路撞上了迷惑心魄的美艳鬼怪,然而刚跑出去十米就被孟沉霜拎着领子抓了回来。
来自晴川的刀修全程心神恍惚,输得一塌糊涂,爬不起来躺在地上望月亮的时候,伸手抓住孟沉霜雪白衣摆,迷茫地问:“无常大人,你不带我走吗?”
第二天他终于被师父师叔找到,接连三天点头肯定自己是撞上了幽冥九泉里来的白无常,直到第四天,才终于想起来那人在见面的第一刻便通报了家门。
“长昆山剑阁,浮萍剑,孟沉霜。”
那夜月下的声音,如同一阵春风,落在人的耳廓发鬓上。
据说,刀修自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天天魂不守舍地抱着刀念叨浮萍剑,世人只当是一段奇遇。
然而下一次万海大比后,新一届头名胜者又被拦在浮萍剑下,再次输得惨烈。
世人这才惊觉此子必定不凡。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世家每一个门派都能冷静地面对自家培养出的天之骄子刚刚取得威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便即刻落败。
成玄宗曾有一弟子败于孟沉霜剑下,他心悦诚服地认输,但宗门中护短的长老却在片刻间赶到淇水之南,站在苍量海浪尖,手指孟沉霜疾呼:“竖子尔敢动我徒!藏踪隐迹,恃才傲物之辈在此狺狺狂吠,简直是粗鄙无礼的山野之人!”
彼时孟沉霜尚在元婴境,而成玄宗长老却有合体修为,换了任何人面对此情此景,恐怕都要屈服于武力境界之差,暂时低头。
然而孟沉霜却只抬首斜睨他一眼,以为是自己拉满仇恨值引来野怪。
下一刻,浮萍剑铮然出鞘,刃光一闪,一式“破风”横剑斩巨浪。
浩然剑气霎时截断沧海浪头,将长老卷入鲸涛之中。
暴浪如骤然绽开的花,砸向垂直高耸的灰石海崖,硬生生击碎崖壁,砂石崩塌堆积成一片滩涂。
只此一招,长老重伤落败。
海岸绝壁轰隆隆倾覆,在此战后百年中逐渐被人改造成可供行船的码头,海上行船者以浮萍剑主独门剑招为此地命名曰——风波渡。
风波十二式现身,海岸边成玄宗众人正欲上前,天空中却骤然堆满乌云,惊雷撕破天幕,粗壮天雷直扑而下,竟是孟沉霜要在此刻突破化神境!
所引来天雷狠辣,无人敢近。
这越境之战全程只用一剑一式,且竟没有一言半字从孟沉霜口中说出。
许久以后,当一位仙都说书人重新复述出这段奇事,堂下忽有宾客抚掌大笑,直叫道:“浮萍剑主一言不发,成玄宗长老却骂了这么许多,诸位说,粗鄙无礼、胡乱狗叫之徒究竟是谁?”
风波渡边亲临现场之人震慑于浮萍剑与天雷之威力,心中敬畏剧烈,竟无一人细想孟沉霜何以沉默不言。
当局者迷,直到听书的旁观者一语道破浮萍剑主这七窍玲珑心的天机。
后数十年,常有精深修士谈及自己遇见孟沉霜,受其所邀,与之比剑,但无一例外地败在浮萍剑清冽剑意之下,由是,人们开始尊称这位惊才绝艳的剑阁阁主首徒为,浮萍剑主。
与浮萍剑主比剑也逐渐成了万海大比结束后的固定项目,比剑之后,受邀者常有所悟,心境修为皆得到极大提升。
又有传言从这些人口中流露,说浮萍剑主风姿绰约、玉骨冰心,叫人一见难忘,但言语苍白,不可尽数华影绝妙。
在进益与好奇心的驱使下,万海大比中斗争愈发激烈,每一个修士都跃跃欲试,想要夺得大比魁首,得以目睹浮萍剑主真颜。
当然,正如多年以后,孟朝莱阁主与他那竹马医修的戏文没有传入剑阁,那时孟沉霜长居山中,也没有亲耳听说过这些传闻,只是把下山找人比剑当作积攒经验值,提升剑术技能精通度的办法。
若有别的琐事,比剑就暂时搁置。
他与顾元松的相识,便是因此而起。
顾元松出身大宗天瑜,天瑜宗常年在天上都六尊中占据一席之地,极有东南百宗之首的风范。
他又是掌门人顾笙白长子,身负上乘灵根,性情刚毅勇直,再得严父多年鞭策,勤学苦练,年纪轻轻便在修仙界崭露头角,而后更是初次参加万海大比便一举夺得头名,成为最年轻的折花魁首。
大比结束后,他在原地停留了半月。
天瑜宗人等了他几天,随后启程返回,父亲顾笙白知道长子心中所思所求,陪他等待。
然而当弯月渐盈,最终化作云上玉盘时,顾元松不愿继续坐以待毙,叩别亲父,独自西行上长昆山,愿见浮萍剑主一面,与之比试。
顾元松不明白,为什么浮萍剑主这一回没有出现在万海大比魁首跟前,挥袖祭出浮萍剑。
他等待这一日已有十年之久,过五关斩六将,趟过血雨火海才终于取得这个机会。
可浮萍剑主却没有来。
难道,是嫌他年纪太小,修为太低?
顾元松几乎是怀着满腔不平与愤懑冲上长昆山,飞雪落在他的鼻息间,很快就被火气融化成水流,又落在衣襟上,结成了冰。
从不接待外客的剑阁为他破了一次例。
阁主孟瞰峰听说他是来找孟沉霜的,略有些为难:“我的徒弟近几个月都在闭关,不知状况如何,能否见客。”
顾元松怀抱不问剑,固执道:“我要见他。”
孟瞰峰和师弟微山商量半晌,最后决定带顾元松上三千月峰,那是他们师兄弟俩居住的峰头,在山阳处,抬头就可以看见孟沉霜闭关的碎梦崖。
孟瞰峰对顾元松说,如果他愿意见你,就见,如果不愿意或没办法,就见不了。
然而,当孟瞰峰带着顾元松上了三千月峰,一剑斩开满天飞雪,露出对面的坐月峰与孤立高耸的碎梦崖时,微山瞬间睁大了双眼。
“人呢?这小子别是半夜梦游摔进山沟里了!”
只见碎梦崖上空无一人,所谓在此闭关的浮萍剑主不见踪影。
孟沉霜当然不可能摔进沟里,就算真摔下山了,也很快就能爬回来。
顾元松靠着孟瞰峰给他的寻踪玉佩,在南方上留山北的一条小溪中,找到了刚留下不久的浮萍剑意。
孟沉霜应当就在这附近。
溪水宽阔宁静,平铺在盈盈月光之下,除了顾元松,两岸空有鸟鸣鹿影,不见人迹。
顾元松提着不问剑重新返回树林中,寻找目标的踪迹。
上留山遍生香樟兰桂,树荫缤纷清香,顾元松复行数十步,却忽然在草木气味中闻到一股烟火气,他停步分辨片刻,紧跟着便朝烟气飘来的方向追去。
林叶在风中刮过顾元松的脸,他穿过无数千年古木,骤然间,一丛篝火光芒引入眼帘,随着风与光而来的,还有几段清亮轻快的人声。
“给我!”
“别鹊音,你就是这么向你的救命恩人报恩的?”
“爪子……不要踩我的脸!”
“嘤嘤嘤~”
火红色的狐狸一头撞进孟沉霜的怀里,张嘴抢走他手上的鸡腿,孟沉霜一时不防,被炮弹似的狐狸撞倒在地。
“啊嚏……别鹊音,别把尾巴盖在我脸上,啊嚏!啊嚏!”
小红狐狸坐在孟沉霜胸前,盖着黑色毛毛的爪子踩在他的锁骨上,毛绒绒的粗壮尾巴盘住自己,还往前伸了点,恰好摇摆着落在孟沉霜鼻尖眼下。
孟沉霜仰躺在地上,被狐狸毛刺激得一边流泪一边打喷嚏。
“嘤……”
小红狐狸一声弱叫之后,忽然停住所有动作,仰起了头。
落叶被踩碎,清脆重叠的声响顺着泥土传入孟沉霜耳中,一道漆黑的阴影在这时自上而下,笼罩了一人一狐。
月下林间清风拂动。
孟沉霜猛然肌肉紧绷,抱住小红狐狸疾速翻身坐起,警惕看向阴影中的来人。
小狐狸被他抓住两腋,吓得嘴一张,被咬住的鸡腿摔下到地上,在泥土碎叶中滚了好几圈,最后嘭地撞上顾元松的鞋尖。
“嘤嘤嘤!”
小狐狸疯狂挣扎,从孟沉霜手里逃了出去,追上鸡腿叼起就跑。
孟沉霜没拦他,等他逃。
他望着对面的剑修,沉着声音问:“敢问阁下来者何人?”
“天瑜宗顾华顾元松,此届万海大比魁首,愿与剑主试剑。”
顾元松看着孟沉霜肃厉的神色,才终于有了点实感,觉得自己见到了传说中那位面如冠玉、剑若长虹的浮萍剑主。
还有那把传说中清明至极、熠熠生光的浮萍剑……
然而真正看清浮萍剑后,顾元松的大脑再次陷入空白与茫然。
只见前方熊熊燃烧的篝火堆上架着一串滋滋冒油的烤鱼,穿着烤鱼的“铁签”俨然就是一把长剑!
剑身上浮萍二字被火烧得通红,毫厘之外,被刺穿的鳜鱼张开惨白的鱼嘴,像是要吞下浮萍为食一般。
孟沉霜扬了扬眉,站起身来:“比剑?”
他背对着火光,桂木叶影覆在他脸上,让顾元松看不清神色,不知道孟沉霜是在笑,还是露出了什么别的表情。
只听见一声温和回应:“好。”
孟沉霜转身拿起被用来烤鱼的剑,浮萍剑在他手中依偎颤动,他握了握剑柄安抚,用灵力将穿在剑上的烤鳜鱼取下来,抬手抛给躲在一边树后面的小红狐狸。
小狐狸蹦起来三米高,用嘴接住了烤鱼,眼巴巴地看着孟沉霜提剑往溪边开阔地带去了。
顾元松跟在他身后,看着浮萍剑上不断滴下油星。
顾元松:……
他再次怀疑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待孟沉霜用冰凉的溪水洗了剑,又用香樟叶擦干净水渍,浮萍剑重回清亮。
带着凉意的月光浇透剑身,孟沉霜手腕一转,雪亮剑身上清晰地映出顾元松的身影。
孟沉霜站在溪水边,明月落入他身后粼粼水面,光辉铺展,就像是要将他也消融。
孟沉霜单手持剑,白衣在月里风中翻滚成雪浪,猎猎作响,眉目却仿佛隐藏在风吹不散的烟霞深处。
他淡淡一笑:
“请。”
北地烈酒入喉,将往事回忆烧灼成破碎翩飞的蝴蝶,在顾元鹤眼前倏忽消散。
当年上留山之战时没有他人在场,顾元鹤也只是后来从兄长口中听说了他与孟沉霜、别南枝的初遇。
烟霞深处月色满,剑光惊鸿动紫川,顾元松不出意外地输了。
后来三人如何一处同行游历天下,顾元松自己都无法追溯到具体缘由,或许只是因缘际会。
又或许是世上只有别南枝这只狐妖因伤被孟沉霜救下后,敢蹬在浮萍剑主脸上抢烤鸡,也只有顾元松这一位比剑者上山入川寻找孟沉霜,见证了浮萍剑被用来当烤串的惨痛经历。
顾元鹤听兄长谈起这些事时,望见他眼里浮上某种极轻浅、极怀恋的笑意。
他揽着弟弟的肩膀,却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目光仿佛正在观赏那些在月光中闪烁的片段回忆。
顾元鹤安静地缩在兄长怀里,听到他不断加速的响亮心跳。
那时候的顾元鹤还太小,对于兄长的神情只感到一片迷茫,但某种隐约的、他尚无法理解的预感已然浮上心头,使他略有几分孤寂的不安。
他第一次跟在顾元松身边见到孟沉霜时,也并没有长大几岁,还是个刚过完十四岁生辰,瘦小文弱的少年。
孟沉霜甚至需要弯下腰,才能把生辰贺礼递到顾元鹤手中。
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只是一个样式简单的白色香囊,里面装着松针柏枝,以及某种淡色花朵,所有原材料全部被撵得细碎,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清新凝神的芬芳。
顾元鹤日日佩戴,直到香囊中木屑花屑干枯,香气尽数消散。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能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花,甚至直到谢邙在玉台仙都一语将他惊醒,顾元鹤才得知,原来坐月峰上并非冰雪一片,原来那里也能开出花来。
陷入某种奇异状态的少年人不会知晓数百年后的恨意与悲哀,那时的他只会睁大双眼,以为自己见到了会发光的雪里桃花仙,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和过去兄长胸膛中的心跳声合成了同一种的节拍。
少年还尚不认识爱意,只觉得强烈的欢喜与羞赧将他包裹,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不知源自何处的强烈不安。
因此,他既想靠近雪里桃花仙,又畏惧于自己的心。
顾元鹤每一回见到孟沉霜,一定是被顾元松带在身边才得来机会,即使孟沉霜很少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也毫无怨言。
兄长是天之骄子,可他又不是,所有人的目光和赞赏都汇聚在顾元松身上,就连父亲顾笙白也一样。
顾元鹤并不感到奇怪或愤懑,因为他自己也永远仰慕亲近着这个最为耀眼出众、还与他有着最亲近血缘的人。
可这不足以舒缓他心底的孤独与不安,压抑的情绪隐藏蔓延数十年,如同跗骨之蛆,在夜深人静之时钻咬灵魂,顾元鹤以为此生都要与之相伴,甚至在某一场天雷心劫之中,他会因之而死。
然而这种不安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骤然破碎,就此消散如烟。
癸璜二十五年,浮萍剑主孟沉霜与无涯仙尊谢邙于剑阁轩辕台合籍。
剑阁不办喜宴,不邀宾客,只很少地发出去几封喜帖。
大红烫金喜帖放在顾元松的书房案头,顾元鹤因为好奇,打开一看,方才认出喜帖中并列在一起的两个姓名。
字字句句,良辰美景,红烛照夜。
沾着剑阁风雪的彻骨寒凉与一口绽如红梅的鲜明热血。
“小鹤,放下。”
顾元松的声音将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