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家宴虽然结束, 但余波未平。大表嫂回去后大闹一场，能摔得东西都摔了，一片花瓶碎片擦着秦亦南的脸颊飞出去, 当场见了血。

秦亦南转身就走，当晚直接没回家，大表嫂慌了神, 第二天一早跑到韩紫岚跟前哭诉，韩紫岚一番安慰, 也没心情再庆祝结婚周年, 直接取消了接下来两天的活动。

秦翊衡对秦亦南如何完全不关心, 但江南无疑很高兴，每天汇报完工作都要跟秦翊衡八卦两句。

江南消息灵通，公司上到董事长办公室，下到保安部, 没他不熟的。

是以秦翊衡知道，秦亦南的秘书第二天就被开了，连东西都没收拾直接走人。

秦亦南彻底放飞自我, 今天拍到跟小明星烛光晚餐, 明天拍到跟嫩模搂腰热吻, 一身酒气被秦明唐堵在办公室, 秦明唐的吼声相邻两层楼都能听见。

“然后呢？”秦翊衡问, 心道这个助理如果以后不在他这里干了，去说书也不错。

江南还不知道自家老板已经在为他规划后路，继续绘声绘色：“听说亦南总要明唐总的股份, 不给股份他就离婚, 气得明唐总差点犯心脏病。”

秦翊衡真心觉得秦亦南这一次有些过了。

转眼到十二月下旬。

这一日, 秦翊衡没去公司, 一早拿上文件，沿小路走去大宅。中途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天。

厚重的云层遮住太阳，天色灰蒙阴冷，道路两旁的树叶早已落尽，只剩蜿蜒虬曲的枝干。

秦翊衡驻足停留，片刻后才抬起脚步继续往上走。

到大宅，忠叔迎出来，秦翊衡首先询问秦昭礼的身体。忠叔叹气：“你也知道，冬天本来病就难好，等明年开春或许就好了。”

说着，忠叔就要从秦翊衡手里接过文件，秦翊衡却缩回手，问：“外公今天方不方便见我？我还是想向他当面汇报一些事。”

忠叔面露难色，正要说什么，背后楼梯传来脚步。

秦翊衡抬眼看去，秦亦南面色阴沉地从楼上下来了。

看到秦翊衡，秦亦南脸色更差了，重重地踏着楼梯走下来，停在秦翊衡面前。

“这么早啊，来看我笑话？”

秦翊衡冷冷道：“你搞错了，我对看你笑话没兴趣。”

秦亦南瞥见他手里的文件夹，很快想明白，忽然阴恻恻笑起来：“哦我知道，你来找爷爷嘛，忠叔怎么不通报，是不是已经知道爷爷不想见你？”

“哎。”秦亦南装模作样弹弹袖口，“刚才在书房，我还听到爷爷不停咳嗽。我虽然被爷爷骂，但爷爷总是肯见我的，他连你的面都不愿见，你说你是不是比我惨多了？”

忠叔听不下去，半提醒半警告地对秦亦南说：“亦南总，说话注意分寸。”

秦亦南翻了个白眼，一个管家，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哼一声后扬长而去。

忠叔脸色也不好看。

厚厚的文件被秦翊衡捏出一道褶皱，他做最后努力：“外公真的不能见我？”

忠叔于心不忍，但也没办法：“东西我帮你转交，你先回去吧。”

秦翊衡点了点头，把文件搁下，转身沿原路返回，到别墅时恰好宋煜也从韩紫岚那里回来。

宋煜原本计划在岚城呆几天就飞去夏威夷度假，出了这样的事他只能多留几天，隔三差五去陪韩紫岚。今早原先是去陪韩紫岚吃早饭的，结果早饭没吃，看着韩紫岚抹了半天眼泪，回来后就破口大骂秦亦南不是个东西。

“生出这样的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

方姨早看秦亦南不顺眼，闻言不干了：“你可别侮辱叉烧。”

宋煜哭笑不得，饿着肚子求了半天方姨才单独给他煮碗面，正吃着，秦翊衡回来了。

宋煜问：“你怎么没去公司？”

秦翊衡没答，问方姨：“小满呢？”

“上课了。”方姨说，“英文课。”

秦翊衡点点头，走到一楼尽头的一间房前停下，站了片刻，拧着把手将门推开一条缝。

本想看一眼就关上，但没想到被眼尖的章乔发现了。

章乔坐在靠墙的沙发，腿上摊着本笔记本，见状便合上本子起身，打开门走出来，同秦翊衡面对面站在走廊，问他怎么了。

秦翊衡也无法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他只是忽然很想看看秦小满。

又或者，不止是想看秦小满。

“没事。”秦翊衡说。

章乔端详秦翊衡的表情，点了点头，又问：“没去公司？”

秦翊衡勾了下唇角：“今天不想去。”

如此任性的秦翊衡可不多见，章乔诧异地扬了扬眉毛，继而露出笑来：“好啊，不想去就别去了。”

秦翊衡盯着章乔脸颊的酒窝看了两秒，点点头，目光又落到他手里的笔记本上。

章乔见状，主动翻开给秦翊衡看。

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和句子，章乔解释：“小满学，我也跟着一起学，好久没碰都忘得差不多，想重新捡起来。”

秦翊衡几乎立刻想到章乔这么做的原因——章木之在国外，章乔是要去找她的。

章乔是要走的。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叫秦翊衡喉头发紧，难以呼吸。

章乔直觉秦翊衡今天不对劲，看起来和平常无异，但整个人透出颓丧的气场。

他合上笔记本，试探问：“这个老师讲得还挺有意思，当然对你来说肯定是小儿科，不过你要是没其他事，不如进来一起听听？”

秦翊衡没有立刻回答，抬眼注视章乔。

远处厨房，隐约传来宋煜同方姨的对话，似乎是宋煜没吃饱，求方姨再给他煮一碗面，方姨说了句什么，宋煜惊呼：“真的？晚上吃饺子！哈哈哈哈嗷——您怎么又打我啊。”

“我让你小点声，别吵着小满上课。”

“是是，那我想吃茴香馅儿的，国外吃不着。”

“呦，大少爷还点上菜了。”

章乔忍俊不禁，眼梢弯起，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秦翊衡。秦翊衡在那双温润柔和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轻声回答：“好啊。”

秦小满的英文老师是个苏格兰老头，叫雷诺，古板傲慢脾气还大。大概因为秦翊衡给的实在太多了，所以前半年秦小满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雷诺都是一个人念课本念一上午，每次气夯夯地走人，下一次又屈服在名为金钱的力量下，准时出现。

上课时间进进出出，雷诺果然瞪起眼，秦小满也扭头，见秦翊衡进来，立马坐直了。

靠墙的是张三人位长沙发，章乔坐一头，秦翊衡坐另一头，当中还隔一个位置。

秦小满继续上课，后背僵得像一块钢板，因为紧张，原本就不太利索的课文念得磕磕绊绊。

章乔在本子上记录，余光却偷瞄秦翊衡。秦翊衡笔直地坐着，修长的双腿微微叉开，手搭在腿上，神情专注，标准的好学生。

雷诺见秦小满念得实在费劲，明白他大概紧张了，于是做起互动小测试，雷诺说某种东西的种类，秦小满说出其中包含的三个单词。

雷诺举例几种，蔬菜、食物、花卉。如果只是单个词儿，秦小满说得很溜，蔬菜食物一连说了好几个，到花卉的时候忽然卡壳。

章乔也卡住了。说起花，他首先想到花园里的月季山茶和仙人掌，但一时想不起仙人掌的英文该怎么说，于是侧头看旁边的人。

秦翊衡依旧脊背挺拔地目视着前方，侧脸相当英俊。

章乔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收回视线，迅速在笔记本的空白页写下“仙人掌”三个字，然后在旁边打了个问号，又在沙发上挪过去一点，胳膊肘捣了捣秦翊衡。

秦翊衡这才察觉他的靠近，明显一怔。章乔把笔记本递过去，秦翊衡看到了那几个字，表情变得疑惑，抬头同章乔对视。章乔冲他点点头，把笔也递了过去。

他就见秦翊衡拧着眉，笔尖悬在半空，斟酌半晌才终于落笔，刷刷几下，又把本子还给章乔。

章乔接过一看，差点笑出声。在“仙人掌”那三个字旁，多了一幅简笔画，中间一个圆胖的主干，旁边伸出两只小手，细碎的短线充当小刺，正是一株仙人掌。

他想让秦翊衡给他写单词，秦翊衡直接画了幅画。

这风格，跟客厅里挂着的秦小满大作一看就一脉相承。

就在这时，秦小满终于憋出了第三个花卉的单词，秦翊衡立刻明白过来，伸手要夺笔记本。章乔灵活地躲过，冲他一挑眉，凑近贴着他耳边小声说：“原来你没听啊。”

秦翊衡耳廓登时红了。

雷诺早察觉后头两个大人的小动作，传小纸条他已经忍着，竟然还敢交头接耳，也不知道给秦小满做好榜样。

雷诺重重咳嗽一声，章乔立刻坐直，笔记本搁回腿上，冲雷诺抿唇微笑。雷诺警告地看他一眼，继续给秦小满上课。

章乔也翻过一页纸，在空白页上继续记录。

窗外天空灰白，天气依旧不太好，房间的仿真壁炉烧着火，所以并不冷，秦翊衡甚至觉得热，心跳也快，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间，章乔坐了过来，离他很近，他大腿稍一放松就能靠到章乔的腿。

身旁另一侧还有一掌宽的空隙，秦翊衡可以挪过去，拉开同章乔的距离，不用那么热，也不用一直紧绷，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动，就这样在明显不正常的心率中坐了两个小时。

上午课结束，雷诺不情不愿地说“下周见”，拄着一柄黑色雨伞走了。

秦小满如蒙大赦，冲进厨房找方姨要水喝，秦翊衡跟着他。章乔则回房间，搁下笔记本时动作一顿，翻到秦翊衡画的那幅简笔画，把那一页撕了下来，随后翻出行李袋，对折后收进了那个装照片的信封里。

等到下午，秦小满又闹着要去骑马，宋煜嫌冷不想去，见章乔和秦翊衡都同意，又改了主意。

吃完午饭方姨就一直在厨房忙活，叮叮咚咚，肉馅剁了两大盆，探身出来嘱咐：“早点回来啊，晚上吃饺子。”

“饺子好，饺子妙！”宋煜嘴甜道，“我最喜欢吃饺子了，方姨真好！”

方姨不吃这一套：“谁给你包的，今天是——”

秦翊衡忽然咳了一声：“我们会早点回来，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方姨眯着眼，脸上的皱纹都在笑，“我包三种馅儿，想吃什么都有。”

章乔旁观，感觉秦翊衡是故意打断方姨，往外走时问：“今天是什么？”

秦翊衡看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

午后太阳出来，驱散了空气中的阴冷。秦小满特别喜欢他的那匹枣红小马，起名小枣，就算不骑也要来看一看，梳梳毛，喂根胡萝卜，次数多了难免碰到秦焱。

几次后，教练便委婉建议两个孩子的练习时间最好错开，章乔考虑后同意了。今天本不该有秦焱的训练，但秦小满换好衣服后，秦焱竟然也来了。

秦焱独自前来，往常大表嫂还会陪他，但大表嫂正跟秦亦南闹离婚，根本无暇关注他。看了眼被三个大人围在中间的秦小满，秦焱一声不吭地进更衣室换衣服。

秦焱练障碍跑，秦小满还在练平地，场地一人一半，倒也互不干扰。

教练带秦小满训练，三个大人站在围栏旁围观。宋煜嘴巴闲不住，先是痛骂秦亦南，又畅享晚上那顿饺子，目光忽然停在秦翊衡身上不动了。

秦翊衡眉心微皱，问：“看我干什么？”

“你不冷吗？”宋煜问，“这么敞着？”

秦翊衡出门穿的是件及膝的羊绒大衣，敞着怀，露出里头贴身的黑色薄针织衫。

“不冷。”

宋煜目光却没移开，盯着秦翊衡里头那件针织衫看了好一会儿，疑惑道：“你最近练肌肉了？”

章乔也发现了，秦翊衡最近穿衣明显更挺更有型，于是也朝秦翊衡看了过去。

秦翊衡扯了下嘴角，显然不想回答。

宋煜伸手就往秦翊衡胳膊上摸，被秦翊衡一把挡开，发力的肱二头肌触感鲜明。

宋煜呦道：“真练了啊，难怪觉得你最近不太一样。”

秦翊衡无可否认，同章乔对视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若无其事道：“就举了几下哑铃。”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练肌肉的吗？”宋煜狐疑，握拳比了个话筒递到秦翊衡嘴边，假装记者采访，“来，谈谈是什么促使了你的改变？骚年？”

章乔正喝水，闻言差点喷出来。宋煜说完又动手动脚，章乔见状蹙了下眉，刚要说什么，就听背后传来争吵。

秦焱不知什么时候骑马过来，他骑的是一匹成年马，比秦小满高出一大截，夹着马腹从秦小满身边经过，居高临下地嘲讽：“小矮子。”

秦小满骑在小枣背上，气得发抖：“你有小妈！”

秦焱陡然发怒：“你才有！”

“你有！”秦小满死死攥紧缰绳，“你小妈还要给你生小弟弟！”

小枣感受到秦小满的情绪变化，焦躁不安地原地踢动马蹄。

教练试图劝阻，但两个小孩根本不听。

秦焱这段时间相当煎熬，秦亦南不回家，大表嫂要么无视他，要么对他动辄打骂，所有人都知道秦亦南出轨秘书，那秘书怀着孕找上门，大家当着他的面不说，背地里都在看他笑话。

而秦小满还在不停重复“小妈小妈”！

章乔原本不想干预两个孩子之间的事，但敏锐地察觉情况不对，正要过去，宋煜一边扯着秦翊衡，另一边拉住他，不由分说把他的手往秦翊衡身上按。

“章乔你摸摸，秦翊衡胸肌是不是变大了？”

一层薄布料几乎没有阻隔，章乔猝然睁大眼。

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

秦焱面容扭曲，在秦小满又一次喊出“小妈”的时候，眼中迸射出凶光：“总好过你这个没妈养的小哑巴！”

说完他就扬起手中鞭子，狠狠抽在了小枣的屁股上。

剧烈的疼痛叫小枣长嘶一声，前蹄高高蹶起，发了疯似的朝前奔去。马背剧烈起伏，秦小满握不住缰绳被甩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冬至，吃饺子。

感谢在2024-01-10 17:12:08~2024-01-11 16: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冰樂芝士堡 11瓶；智商ATING 5瓶；晓山青 4瓶；如意汪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