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在二楼。
出电梯, 正碰上忠叔从包间出来,吩咐经理泡一壶花茶,再上几道女士爱吃的点心。
看到秦翊衡和秦亦南, 忠叔笑问:“一起来的?”
秦亦南面挂假笑,端出兄长模样:“今天是翊衡的好日子,我可不敢迟到。”
经理吩咐人上茶和点心, 又上前为几人推开包间的门,秦亦南正要进去, 看秦翊衡一眼, 破天荒退后, 做个请的手势:“你先。”
秦翊衡蹙眉,心头疑团更加浓重。
厚重的木门在眼前拉开,秦翊衡走进去。
包间宽敞,一整面手绣的千里江山图做背景墙, 一边是茶座,另一边则是餐厅。
秦翊衡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雕花茶几后的秦昭礼。
秦昭礼对面还坐了三个人,听到动静, 齐齐转头朝他看来。
都是熟悉面孔, 秦翊衡却一愣。
秦昭礼发话:“愣着干什么, 还不叫人。”
秦翊衡很快镇定, 冲秦昭礼对面的那对中年男女颔首:“赵董赵夫人。”
一顿, 他目光转向赵夫人身旁的年轻女孩:“赵小姐。”
赵董经营物流公司,跟恒礼有多年的合作,闻言笑着起身, 拍拍秦翊衡的肩:“今天不谈公事, 叫赵董是不是生分了啊。”
秦翊衡迟疑两秒, 从善如流地改口:“赵伯伯。”
赵董大笑。
一旁, 面相富态、雍容华贵的赵夫人也笑了笑,只是略显勉强,并非发自真心。
秦昭礼面色依旧威严:“你跟爱媛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还叫赵小姐?”
祖孙二人隔着一张雕花茶几对视,秦翊衡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是见过。”
经理送点心进来,忠叔忙打圆场:“这道桃花酥是景丽轩特色,只有这个季节才有,大家尝尝。”
赵夫人和赵小姐分别拿起一块。
秦亦南在门口看了场戏,此时才不紧不慢走进来,殷切地喊秦昭礼“爷爷”,又熟络地跟赵董夫妇打招呼,视线最后才落在赵小姐身上,不吝夸赞:“赵小姐今天可真漂亮。”
赵小姐一身长裙,妆容淡雅却着实靓丽。她大方道谢,余光却看秦翊衡。
秦亦南的热络和秦翊衡的冷淡对比鲜明,秦昭礼心里不悦,但不好发作,等吃了点心,冷盘上来,众人便移步去旁边的餐厅。
秦昭礼在首位落座,赵董和秦亦南分坐两侧,秦翊衡则坐在赵小姐的旁边。
忠叔拿来醒好的红酒,正要倒,秦昭礼说:“今天你就不要忙了,也别总不总地称呼。你看着亦南和翊衡长大,是他们的长辈,直呼姓名也担得起。”
秦翊衡起身从忠叔手里接过醒酒器给众人倒酒,先走到秦昭礼跟前,低低喊一句“外公”。
秦昭礼看他一眼,面色有所缓和。
轮到赵夫人,她冷淡地说:“不用,我不喝酒。”
“那给您来杯果汁吧。”秦翊衡并不在意赵夫人的态度,又问赵小姐要不要也来一杯。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叫来经理要两杯果汁,这才返回位置坐下。
秦翊衡礼貌周到,赵董满眼都是欣赏:“翊衡在年轻一辈里,能力出众又洁身自好,相当难得。”
听到洁身自好几个字,秦亦南脸色微变。
赵夫人一直观察秦翊衡,神情矛盾,对他既畏惧又好奇。她听过关于秦翊衡的传言,对今晚的饭局并不乐意。但秦翊衡一表人才,言行得体挑不出错。
心里的天平微微倾斜,赵夫人主动问:“翊衡哪一年出生?”
忠叔说:“丙寅年,属虎。”
闻言,赵夫人脸上终于展露真心笑容,看着身旁女儿,宠爱之情溢于言表:“爱媛属马。”
“属马好。”秦昭礼说,“属相相合。”
“嗯,是这样。”赵夫人点头。
忠叔也笑着说:“年龄也差不多,不缺共同话题。”
气氛和乐,秦亦南有心要给秦翊衡添堵,忽然说:“哦对了。”
他话说一半刻意停顿,等众人都看过来才继续:“不知道赵小姐有没有见过小满,也就是我和翊衡的外甥,现在是翊衡在照顾,小满快六岁,可是非常的可爱啊。”
赵夫人自然知道秦小满,嘴角又一落。
赵小姐伸出手,安抚地覆上母亲的手背,对秦亦南微笑道:“中秋宴会我见过小满,当时就觉得他非常可爱,很有眼缘。”
赵小姐说完脸色微红,侧头去看秦翊衡,对上的却是秦翊衡面无表情的脸,心头又陡然一沉。
赵董看在眼里,脸色不变,心里却也升起几分不痛快。凭他的实力,乘龙快婿多得是,要不是女儿眼光高,独独对秦翊衡有好感,他今天也不会来。
赵董于是道:“秦董,我看不如让两个孩子先试着相处。”
秦昭礼却摆手:“直接订婚,订婚后多的是时间可以相处。”
秦翊衡终于确定了这场饭局的目的。
他自始至终没有参与对话,仿佛无关的局外人,此刻缓缓开口:“外公,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话一出,桌上的气氛陡然凝固,众人脸色各异。赵董和赵夫人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赵小姐则抿了下唇。
秦昭礼凌厉的目光自对面看来,仿佛一种无声的压迫。秦翊衡没有躲避那道目光,继续说:“这一点我早就跟您说过。”
“说什么胡话。”秦昭礼苍老的面颊微微绷紧,“你姐姐在你这年纪,小满都出生了。”
忠叔打圆场:“翊衡或许考虑的是先立业再成家。”
秦亦南暗暗得意,却火上浇油:“翊衡,打算是一方面,缘分到了拦也拦不住啊,我看赵小姐就是你命定的缘分。”
桌上的一道水晶山楂糕最受欢迎,已经见底,秦翊衡顶着满桌注目起身:“我去让人再上一份。”
走出包间,秦翊衡叫来经理,吩咐再上一道山楂糕。他没有着急回去,站在走廊的栏杆前,向下看挑空的大厅。
金雕玉砌富丽堂皇,无一处不是财富象征,秦翊衡只感到压抑和厌恶。
他去伦敦找章乔的事没有特意遮掩,离开那么多天,秦昭礼应该一早知道。结合秦亦南等电梯时说的那番话,他大概猜到今天这顿饭的起因。
秦翊衡忽然想听章乔声音,拿出手机播了他的号码。
响一声就接通,秦翊衡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跟小满打游戏。”章乔声音带笑,如春风抚平秦翊衡眉间的褶皱,“不是说你外公有应酬?吃完了?”
“还没。”
“喝酒了吗?”
“嗯。”
“少喝点,我等你。”
“嗯。”
“舅!”半途插进秦小满声音,“我也等你!”
“嗯。”
每应一个字,秦翊衡就松快一分。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轻响,秦翊衡挂了电话,转头就见赵小姐站在身后。
对视一眼,赵小姐看到秦翊衡脸上未散的笑意,迟疑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秦翊衡立即点头。
赵小姐眼中滑过明显的失落,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我难以形容他有多好。”秦翊衡目光深邃,“我无时无刻不想跟他在一起。”
这样直白炽热的话从不苟言笑的秦翊衡嘴里说出来,赵小姐一愣,随即笑了笑,笑容很勉强。
秦翊衡对这位赵小姐观感不错,也愿意跟对方多说几句。当初他认定不会遇上相爱的人,赵小姐劝他不要那么笃定。
“这还是借你吉言。”秦翊衡说。
赵小姐笑容僵硬,双手背在身后绞紧,踌躇后轻声开口:“订婚不是结婚,只是个形式而已,都是为完成长辈心愿。我都能看出你外公很不高兴,你何必要当众违逆他,不如先答应,等以后再找时机解除婚约。”
秦翊衡反问:“如果解除不了呢?”
赵小姐紧咬嘴唇,低头不语,半晌忽然下定决心般抬头朝秦翊衡看去,目光盈盈:“如果解除不了,那就只能结婚。但即便真的结了婚,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接受?接受什么?
秦翊衡眉心微微一动,起初并不明白,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眼中含着冷意,毫不客气地道:“你这么说未免太看轻我,也太看轻你自己了。”
说完他便绕过赵小姐回到包间。
包间气氛缓和了许多,赵夫人已经在谈衣服珠宝要提前设计,秦昭礼露出微笑,说:“只要爱媛喜欢,我们家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秦翊衡实在笑不出来,也不想再应付,直接道:“外公,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对于秦翊衡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秦昭礼整晚强压怒火:“一屋子长辈在这里,你说走就要走?你能有什么事?”
秦翊衡平静道:“私事。”
秦昭礼陡然暴怒,额角松弛的皮肤下绷出青筋:“目无尊长!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您教我很多,最重要一点是做人要诚实。”秦翊衡神色平静,不起波澜,“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您明知我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安排今天这顿饭?”
包间顿时静如死寂。
“对不起赵董赵夫人。”秦翊衡对赵董夫妇鞠躬致歉,“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只想和他共度一生,所以无论订婚还是相处我都不能答应。”
“你再说一遍!”秦昭礼撑着手杖起身,拒绝忠叔的搀扶,颤抖地指着秦翊衡,“我秦家怎么会养出你这种轻浮,不知羞耻的东西!”
头顶悬着的吊灯惨白刺眼,秦翊衡忽然恍惚,那个曾经让他趴在背上教他写字的外公不见了,只剩眼前这个满面怒容,不吝用最恶毒的字眼攻击他的秦昭礼。
秦昭礼的反应坐实了秦翊衡的猜测。面对惊疑不定的赵家夫妇,秦翊衡忽然一笑,索性坦诚到底:“二位是不是很好奇,我究竟喜欢什么人才让秦董如此生气?”
似乎预知秦翊衡要说什么,秦昭礼厉声喝道:“住嘴!”
忠叔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劝阻:“翊衡,不要冲动。”
可惜秦翊衡已经做出决定,今天的事有一就会有二,他要一绝后患。
顶着满屋注视,秦翊衡脊背挺直,显得异常平静。
他说:“我喜欢的,是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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