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沙确定自己看见了那双眼睛,带着温柔力量的,坚定平和的眼睛。
那个孩子,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柔弱,除了美丽的外表,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在黑瞳眸里流转,科里沙看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突然感觉到无比的愤怒,血脉里原初虫母的尊贵血系受到了极大的挑衅,让他想化为原始的虫型,吞噬了眼前的威胁。
然而,想要臣服,想变得温顺,这些想法甚嚣尘上,科里沙为这种一闪而过的错觉感到耻辱。
科里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他知道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扭曲。
是血脉的力量吗?
科里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他的精神太紧绷了,虫崽充其量只有A级精神力,荒星设备低端,测试不一定准确,他精神力兴许还不足以有A级,实在没什么可忌惮的。
科里沙虽然爱惜王位,却也不至于把一个七岁幼虫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刁难他。
科里沙不再回头,带领亲信离开了边境军部。
言谕垂了垂眸,首先他看到了绒蚁的头能全周旋转,头发里隐藏了两只眼球,言谕的虫族笔记又更新了一页。
其次,他在科里沙的脸上看见了许多情绪,言谕的感知能力一向很丰富,那张正当壮年、英俊孔武的脸上,浮现出虫族战斗时的无情,他敢肯定,科里沙一定动了杀心。
言谕不知道是什么让科里沙改变了想法,但是很幸运,他又活了下来。
言谕对死亡一直保持着平和态度,他淡然收回目光,转头却对上慕斯的眼睛。
一向流血流汗不流泪的铁血上将,露出了别样的神情。
“小谕……”慕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深邃的蓝,只是眼白遗留几丛隐忍的红血丝。
言谕看见一旁“启明星”的监控屏幕,知道了所有虫都看见了他和伊撒公爵那一幕。
可是慕斯能看懂他们在比划什么手语。
“哥哥,没关系。”言谕摸摸他肩膀上的军徽章,轻声安慰。
慕斯的唇线紧绷成一整条,他懂得言谕的温和,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军官们各自散去,门关上,兰诺脱下外套,坐下来喝冰水,慢条斯理地说,“那位殿下我有所耳闻,名叫伊黎塞纳,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
慕斯揉了揉眉心,“陛下根本不关心这个孩子的死活,否则也不会把他丢在荒星系这么久不闻不问,唯一的原因是,陛下其他的孩子们都有远大前程,而伊黎塞纳却待在荒星。”
兰诺缓缓说:“慕斯,我有必要提醒你,殿下和小言谕同年级,会参加同一场毕业考试。”
“我知道。”
慕斯轻柔的把言谕放在绵软的躺椅垫子上,蹲下来,轻轻抓着他细瘦的脚腕,把他乱糟糟的鞋带解开,重新又系上。
“刚才我接到校方的通知,有六名同学考了满分,精神力A级的只有小谕和殿下,其他同学精神力都只有B。陛下很顾虑小谕的精神力等级,怕他成为殿下的对手。”
星系军校联网上公布了成绩:
西塞庭军校第一学期期末考,学前年级,考试地点:平A级污染平原。
言谕第一名,伊黎塞纳第二名,第三名则爆冷,是B级的雄虫温格尔。
成绩刚一发布出去,就引起了相当的热度,毕竟西塞庭军校的名气很大,可是第一名言谕……是个残疾虫。
星网说什么的都有,慕斯不想给言谕看。
慕斯冷静的说:“谁考第一都无所谓,我只想让小谕健康长大,但是有些事情,我不会忍气吞声,该送给谁的教训,就要送给谁。”
他抬起手臂向外一挥,副官心领神会,带着几名荷枪实弹的军官去找伊撒公爵的麻烦了。
慕斯平稳着暴虐的情绪,手指微微发抖,打开一罐虫崽奶,插上吸管,递给言谕。
言谕闻到香味,他觉得很饿,在慕斯和兰诺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慢慢喝奶。
看着言谕低着头吞咽的样子,兰诺和慕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压力。
言谕从小身体就很差,经常生病,现在又在生长期,是非常让人担心的时期。
偏偏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言谕坐着,两条小腿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他回想着“蓝眼睛”,总感觉哪里见过。
好像是开学第一天,楼梯上一闪而过的蓝眼睛。
“小谕。”
“……嗯?”
言谕回过神。
“这个假期想去哪儿玩?”慕斯让自己保持温声说,“我们选个天气好的日子,和慕修慕澜一起出去。”
言谕弯起眼睛,“好啊,哥哥带我去哪里都可以哦。”
慕斯轻轻掐了下他的脸颊,“乖。”
……
清闲的假期眨眼就过,言谕没有家庭作业,他和慕澜瞎混了一个假期,初步了解了机甲的相关构造,对正式的军校生涯更感兴趣了。
慕斯又回军部加班了,开学那天,慕修和慕澜牵着他去报到。
慕修低头,银发披肩垂下,正了正言谕的校服衣领,“小谕,放学之后,我和慕澜在校门口等你,一起回家吃饭。”
“本来是我要和小谕说的,被你抢了先。”慕澜抱起双臂,“等会儿一起吧。”
“好。”慕修冷淡道。
学校里只有五只S级雄虫,做为S级,慕修必须要先去医务室做精神力体检,慕澜则需要去一趟心理咨询室,然后再去复检随身佩戴的束缚器是否还有效。
慕修已经戴上了止咬器,银白色重金属和他的眼睫毛一样颜色,粗暴交织的钢管将他的唇舌完全罩住,透过止咬器表层,只能看见一点点绯红色的唇瓣,还有雄虫用来标记心爱雌虫的犬牙。
止咬器把他的脸颊勒出红印,在白皙的脸上尤其突出。
慕澜的电击颈环换了新款,镶嵌了菱形的红宝石,电流互感器更好,电流更大,一旦他精神力失控,马上就会变成炭烧雄虫。
慕澜手指懒洋洋勾起颈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摘掉这鬼东西。”
慕修的声音此刻显得有点闷,他喉结艰难地滚了滚,淡漠地说,“……这辈子都不要想,除非我们都死在战场上,那是除了供养虫母之外,雄虫最好的归宿。”
慕澜精致的眉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虫母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把言谕带到一班的队伍,摸了摸他的头,“谁欺负你要告诉哥哥。”
“嗯…”言谕看着哥哥们的束缚器,心里不是滋味。
但一年级新生的入学仪式在军校大礼堂举行,言谕只好挥挥手握走进会场。
熟识的同学很多,言谕却没有看见温格尔,温格尔从不迟到,他一向很守时。
好在老师解释说温格尔今天请了半天的假,下午就来上学了,言谕这才放心。
楚然看见他,走过来揽他的肩膀,“言谕,你这个假期去哪里玩了?”
言谕捂着耳朵,耳膜被震到了,“……我戴助听器了,听得到。假期跟着我哥哥去了隔壁的3937星,那里的海景很漂亮,还看见了罕见的人鱼族,你呢?”
“我去了我雌父的机甲生产工厂,以后万一考进破碎星环,我想报机甲单兵系,辅修机甲指挥。”
“那很好啊。”言谕笑着赞同。
典礼开始了,校长拍拍喇叭,“从今天开始到毕业,雄虫的全部课程都是体能训练类,诸如实战、射击、机甲。”
“雌虫同学可以选修轻松一些的理论课。”
机甲课很难,但言谕不觉得害怕,相反,他很期待真正驾驶机甲。
典礼结束后有半天休息,言谕习惯泡在图书馆,图书馆门口却异常吵闹,好像三只雄虫为了争夺一只雌虫打起来了,言谕停下脚,他不喜欢凑热闹。
他决定去自习室,抬起头,言谕刚好看见蓝眼睛的殿下迎面而来。
他们擦肩而过。
“六殿下,他就是言谕,一点没有A级雄虫的样子,那么脆弱,根本不是您的对手。”
“五年级结业考试第一名可以保送破碎星环,这一定是您的——”
“是吗?”
伊黎塞纳垂下眼眸,摘下了白手套,那是一双苍白失血的手,指盖布满寒霜,像冷泉为干涸的皮肤注入清冷湿意。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同学们看着那双手,把嘴闭的死死的。
众所周知,伊黎塞纳被虫神眷顾,他有一双能操控其他虫精神力的手,为了不伤害其他同学,他自愿戴上白手套。
他虽然令虫感到恐惧,长相却很贵气,像冬日森林里挂霜的白桦树,遗憾的是,精致的白手套禁锢了他的手,成了锁住乔木的华美樊笼。
伊黎塞纳回过头去看言谕的背影,那只跛脚的小雄虫,戴着助听器,如果不能治好,长大后肯定要常年坐轮椅。
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病症,但他确实看起来弱不禁风,一揉就碎。
“六殿下,要不要我们找他的麻烦,杀杀他威风?”
“不需要。”
伊黎塞纳回过头,目光是和科里沙如出一辙的强硬。
“请你们尊重他,也尊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