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第二场雪提前从天上飘了下来，比天气预报说的早了好几个小时。
西区一座座白灰色的居民楼上，偶尔有一两扇窗户还亮着灯。
江怀安坐在家里等了很久，他每天晚上吃饭之前都要等一会儿，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生怕姜辞突然改变主意。
但姜辞除了告诉他不回来之外，没再发任何消息。
江怀安的眼睛和姜辞简直一模一样，失望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下垂。
他知道自己亏欠了儿子良多，姜辞不愿意回来才是正常的。
江怀安转身进了狭小的厨房，打算把菜热一热。
但事实上，只要他往窗外看一看，就能透过风雪，看到街道对面站着的人。
姜辞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陆哲，因此当人说话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瞪圆，被呼出来的雾气虚虚挡住视线。
陆哲今天中午回了趟家，把要紧的东西带了回去，然后就开车出来了。
他这几天一直默默注意着姜辞的状态。
以姜辞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回来陪他爸爸一起过年的，但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肯定还是十分割舍不下的。
直觉告诉陆哲，小孩可能会做傻事，他刚好下午没事，就一直开车在这附近等着。
姜辞放假若是不在医院陪他奶奶，就一定会来这个家。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天快黑的时候总算被他逮到了。
手机没带充电器，现在已经快被饿死了，陆哲把它揣进兜，毫不犹豫地伸手，把姜辞拉进怀里。
姜辞这次倒是没有任何反抗，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在这风里站久了，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陆哲手臂收紧了点，慢慢摸着姜辞的脊背，像是在顺毛。
雪渐渐大了起来，被风一吹，像雨似的很快很急。
陆哲重新给姜辞裹好围巾，宽大的围巾包住了姜辞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睫沾上雪花，转瞬化成了水，迷朦住目光。
“大冷天的，怎么不回家？”
陆哲感受着怀里冰凉的体温心疼极了，还好他站在上风口，可以用高大的身躯将风雪悉数阻挡。
“……”姜辞没说话，只是愣愣歪头看着陆哲。
队长一共说了两次话，每次都不离“家”这个字。
而且队长说……怎么不回家。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清楚以前发生的那些破事后，还觉得这里能勉强算个家。
姜辞终于找到了共鸣，就像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终于在海底听到了来自远方同一赫兹的回应，突破层层海水，声传万里。
他原本绷紧的肩一下子卸了力气，坚硬的外壳破碎，露出里面脆弱的本体。
所以……暂且宽恕江怀安几日吧。
一个人若真的没了父母，就没了归处，没了归处，就像这风中的落叶，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陆哲把姜辞有点遮住耳朵的头发别到耳后，低头认真地说：“如果不想进去，就跟我回家吧。”
姜辞眨了眨眼，大脑CPU缓慢地处理着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
队长喜欢他，在追他，马上要过年了，队长邀请自己去他家。
这些事情分开很好理解，但组合在一起，姜辞就开始犯难了。
到底什么意思？
陆哲观察着姜辞的神色，小孩的反应全在意料之中。
他瞧着外面太冷，打算把人先拐上车再说。
“辛辛，咱们先上车吧，外面风大。”
姜辞眼珠转动，越过陆哲，这才发现原来队长还开了车。
外面雪是不小，姜辞也不好意思让队长一直给他挡风，于是乖乖同意了。
车里空调很给力，不一会儿窗户上就升起雾气，里面的温度迅速上升。
姜辞把脸埋在围巾里，指尖被冻得通红。
陆哲手指点着方向盘，思量着怎么才能把人骗回家。
“寒假打算去哪住？”陆哲问。
姜辞咬了咬唇，闷声道：“医、医院。”
陆哲的问题像弹珠似的往外蹦：“申请陪床了吗？去医院睡哪儿？奶奶知道吗？要不先打声招呼？”
姜辞猛地看向陆哲，着急道：“别、别告诉奶奶。”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露馅儿了，羞愧地低下头。
“小骗子。”陆哲无情拆穿，“你是不是今晚打算去宾馆凑合？过年也住？”他被气笑了，“辛辛，你是个Omega，宾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陆哲暗自庆幸自己今天蹲到了乱跑的小孩，不然真让姜辞去住宾馆，万一发情了或者被刺激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怕自己刚刚语气太重，吓到姜辞，于是伸手揉了把姜辞的头发以示安慰。
虽然吧……
陆哲边揉边想。
虽然去他家也挺危险的，但总比去宾馆好。
“对不起……”姜辞声音很小，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
“没关系。”陆哲顺着话茬往下说，蹬鼻子上脸，“所以你没地方去，而我家大，客房很多，可以给你住。”
这么说小孩应该好接受很多吧。
陆哲趁热打铁：“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当是我租给你，一个寒假一千块钱，如何？”
“不要怕打扰到我爸妈，他们巴不得过年热闹一点。”
“我以前也带沈越他们过年来家里住过（屁），我爸妈可高兴了，经常跟他们在家里唠嗑。”
“你要知道，马上要到更年期的人了，就需要有人陪伴来转移转移注意力。不然天天看这不顺眼那不顺眼，老生气对身体不好。”
陆哲言之凿凿，听上去非常有说服力。
姜辞双手抠着裤子，十分纠结。
他在大脑里思考了许久，想找借口拒绝，却无助地发现陆哲寥寥几句把出口全都堵死了。
“我……”姜辞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
陆哲见吸引力不够，立刻加大了筹码：“而且我家有专门的电竞房，网速不比基地差，你把外设带着就能打，寒假里也不耽误直播。”
姜辞耳朵动了动。
“我爸妈除了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在家休息，其余时间都是要出去工作的，等你起床他们早就走了，等你睡觉他们还没回来（才怪）。”
姜辞承认自己心动了。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队长的提议确是是最好的选择。
可真的不会打扰吗？叔叔阿姨会不会觉得很别扭？
—
陆家大宅，陆母坐在沙发上生气地戳着水果，手机被放在茶几上，界面显示着通讯录。
陆父今天会议结束早，回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老婆，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陆父扯了扯领带，笑眯眯地往她身上凑。
陆母推开亲过来的嘴，闷闷不乐：“还能是谁，你的宝贝儿子。”
“陆哲？”陆父立刻否认，“我的宝贝只有你一个，他算个屁？不过……他又干了什么？”
陆母：“不接电话！关机！今天中午吃完饭人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本来心情好，想问他回不回来吃晚饭，结果他倒好，鬼混没边了吧！”
陆父给陆母剥葡萄皮，献宝似的送到陆母嘴边：“那就不等他了，这个家他爱回不回，不回拉倒，咱俩吃饭。”
被陆父这么顺着毛撸，陆母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她优雅起身，不太高兴地往餐厅走。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这个点，除了陆哲没人会来。
陆母刚被陆父哄下去的火又“蹭”的一下上来，她对家里的阿姨使了个眼神，自己亲自走到门边开门。
“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我告诉你，这个家有你没你区别不大，你干脆在外面睡大街别回来了，我——”陆母输出到一半，看到陆哲身后的人，顿时没了声音。
陆父在客厅里不清楚情况，还以为老婆一时没词儿了，立刻接老婆的话，帮着老婆训陆哲：“连你妈电话都不接，还手机关机，我看你是浪到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还回来干嘛？滚出去！”
陆母狠狠瞪了他一眼，陆父心领神会，知道自己骂得不够狠。
“下午也不知道陪陪你妈，我知道你现在名气大，成大明星了，你在外面爱怎么摆架子怎么摆，但是我警告你，少在家摆弄，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这波伤害应该到位了，陆父颇有气场地从客厅里走出来，结果差点被老婆的眼神刀死。
陆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委屈，直到看到了站在陆哲身后不知所措的姜辞。
姜辞被这场面震慑住了，以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偷偷往陆哲身后躲了躲，开始后悔当时没抵住诱惑，稀里糊涂答应了陆哲。
“教训完了？”陆哲脸皮厚，丝毫不觉得丢人，他现在心情十分愉悦，听着爸妈的训斥都觉得悦耳动听，“介绍一下，你们知道的，姜辞。”
姜辞被轻轻一提，直接提到了门口，完全暴露在两位长辈的视线下。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有些羞怯地与他们对视。
“叔、叔叔阿姨好。”
陆父和陆母互相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陆哲居然带了个Omega回家过年？！
之前的愤怒一扫而空，陆母现在的心情晴空万里，她有些激动地跺了跺脚，捂住嘴巴拼命掩饰着笑容。
还是陆父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家政阿姨递来一双干净的拖鞋。
“啊……姜辞是吧，快进来快进来。陆哲没跟我们说，叔叔阿姨什么都没准备，你不要介意。”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姜辞受宠若惊：“不、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