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哈——”
乾元王城, 幽都。
自不见天日,幽都城中便日夜燃着灯火,锦绣辉煌。
这里是乾元王朝最繁华富庶之地, 堆金积玉,而在这幽都城中, 最巍峨华美者当属帝尊所居之宫廷。
幽都王庭。
因帝尊一脉有龙族血统,王庭中随处可见由金银玉石雕琢而成的龙图腾。
它们似蛇般蛰伏盘踞在高耸的龙柱之上,屋脊之间。
明明是再威严不过的神兽,眉目却凶戾异常, 又似诡谲的蟒,仿佛下一刻便要飞扑下来, 择人而噬。
王庭乃一国中枢之所在, 从前这里每十年举一次朝会,时常有各地官员进出王庭, 后宫中亦有佳丽三千,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往来侍者更有数千人之多。
但现在, 整个王庭却都被一股阴森的鬼气所覆, 再不见人声。
高耸的围墙牢牢遮掩着王庭中的一切。
幽都城中, 醉生梦死极尽欢愉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不知从何时起,再没有官员往来于王庭。
王宫中的花也早已衰败, 后宫清冷寂寥, 仿若巨大的坟场, 再不见往日的欢声笑语, 只有一条粗壮的覆满黑红鳞片的冰冷蛇身, 盘踞在整个王庭中, 不见首尾。
“嘶——”
“哈——”
幽都王庭,阎罗殿。
这里曾是乾元帝尊上朝召见文武百官之地,如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壮硕蟒身贯穿整个大殿。
某一刻,那粗壮的蟒身猛地抽动翻滚起来,高高的王座之上,一声长吟过后,连翻咒骂乍起——
只见那巨大蟒身的尽头,竟是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人形!
那人形明明灭灭,很快化作一龙头一蟒首,龙头下有一双利爪,很快把那猛扑过来撕咬的蟒头牢牢按在身下,毫不留情地扯下一大块血肉。
冒着黑气的血液立刻自那巨蟒头部汩汩流下,浸湿了他们身下腥膻的王座,有着一双血目的黑龙很快抬起头颅,轻蔑地望着爪下依旧试图反咬自己一口的暗红吞天蟒,不屑冷笑,“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是没学乖。”
说完,他又自那巨蟒脖子上撕下一块血肉,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那巨蟒顿时疼得“嘶嘶”出声,金色竖瞳满目憎恨地紧盯着黑龙的颈项,似乎随时准备一口咬上去。
见他如此,黑龙一爪子把他按在王座上,也不知做了什么,那巨蟒顿时抽气出声,眼中迅速失去清明,他们身下共同的蛇身又猛地剧烈翻滚起来。
又过了很久,眼见那巨蟒即将昏死过去,大殿之上,粗壮的蛇身上忽地绽开两片诡谲华美的深蓝蝶翼。
在那深蓝蝶翼出现后,大殿中很快又亮起无数颜色各异的蝶灯,照亮了这一方被鬼气所覆的深深殿宇。
蝶翼中央,很快现出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正是失去踪迹多时的药王谷谷主,花沉。
“尊上息怒。”
甫一现身,花沉便对王座上的黑龙遥遥拱手,声音虽柔顺动听,狭长美目中却满是兴味,显然并非真心为那巨蟒求情。
那黑龙闻言,很快放下爪下巨蟒,一爪把花沉抓了过去。
花沉非但没躲,还顺势倒在黑龙覆满漆黑鳞片的身上,顺手摸了一把。
黑龙:……
血眸瞬间竖成一条危险的细线,黑龙眨眼把花沉又扔了回去,显然即便残暴如他,依旧受不了被花沉这变态动手动脚。
被扔回去后,花沉遗憾地又在黑龙身上看了半晌,之后退而求其次地摸了摸自己身下黑红色的冰冷蛇身。
粗壮的蛇身顿时抖了抖,甚至还长出只龙爪来,一把把花沉的爪子拍了下去。
那黑龙警告地瞪了花沉一眼,花沉这才老实把手收了回去,而后看了眼奄奄一息被压在王座上的巨蟒,眼波一转,又开始毛遂自荐。
“尊上,您为何终日宠幸不甘不愿的符熄,而不看看我呢?”
此话一出,那黑龙尚无反应,原本软成一滩泥的暗红吞天蟒倒是立刻睁开了眼睛,转瞬缠上黑龙的颈项,嘶嘶吐出蛇信,警告地眯眼看向花沉。
这样充满占有欲的反应,无疑取悦了黑龙。
只见那王座之上眨眼现出一个赤着上身,黑发血眸的精壮男子,肌理分明的胸腹间,正紧紧缠着条腰身粗的暗红巨蟒。
黑发男子头生龙角,正是数千年前降临此地的酆都旧主——烛龙。
而那正温顺把头搭在他肩上的暗红吞天蟒,正是如今的乾元帝尊——符熄。
那巨蟒看似乖顺,实际却在偷偷绞紧蟒身,蛇信也一直流连在烛龙颈侧,仿佛随时准备一口吞掉这与自己共用一个身体的黑龙。
烛龙对此却并不在意,甚至还像摸狗似的,漫不经心拍了拍那巨蟒的脸。
之后才慵懒靠进宽敞的王座中,居高临下对仍目不转睛望着他们的花沉道,“你于本座无用。”
这倒不是假话。
自八千年前来到乾元后,失去肉身的烛龙便盯上了此地拥有龙族血脉的王族。
那时乾元王族正被群狼环伺,帝尊之位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倾覆,烛龙便与其做了交易——烛龙助帝尊一脉稳坐王位,帝尊一脉则要代代侍奉烛龙,成为烛龙的寄体和鼎炉。
这是承诺,亦是流淌在帝尊一脉血液中的诅咒。
从那之后,每代乾元帝尊都是烛龙的禁脔。
一旦登基为帝,烛龙便会自他们体内苏醒,与新一代帝尊一体双魂,如影随形。
符熄本体为吞天蟒,在吞噬掉自己的所有兄弟和父亲前,他并不知晓深藏在帝尊一脉血液中的秘密。
但在吞掉所有帝尊血脉,只余他一人后,源自烛龙的诅咒便开始发作,原本寄居在他父亲身体中的烛龙亦在他体内苏醒,力量强横到立刻掌控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
在那之后,符熄的噩梦就开始了。
说是噩梦,但其实身为吞天蟒的符熄本就没有任何善恶是非观,更没有人类所谓的礼义廉耻。
所以,其实被烛龙强迫双修这件事,对符熄来说并不算什么。
真正让符熄难以忍受的,是那时刻流淌在他体内的,源自吞天蟒的本能——想把这力量强横的黑龙一寸寸吞入腹中,想攫取他全部的力量,想折断这高傲黑龙所有的骨头!
想吃掉他!很想很想!
他的力量虽因与烛龙双修而飞速壮大,但他心中对烛龙血肉的渴望却与日俱增,灭顶的干渴几乎逼疯了这贪婪的吞天蟒。
在被本能控制的那些年,符熄曾横跨整个金乌大漠,抵达灵虚瀚海,把海中所有鲛人和生灵全数吞入腹中。
他又吃光了金乌大漠所有活物。
还有已知的所有秘境,无论是乾元王朝所掌控的,还是崇光界其他地方的秘境,只要是能寻到踪迹的,符熄都进去吞了个遍。
吞噬掉的无数血肉魂魄化作庞大的力量和生机,让符熄和他体内的烛龙修为飞涨。
天道也为他让行,不过几百年,符熄便顺利晋升至化神、合体境。
他的力量一日千里,却依旧对烛龙束手无策。
如此,更加剧了他对力量的贪婪和渴求。
到后来,他甚至吞掉了王庭中的所有生灵。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被饥渴折磨到失去理智的时候,符熄又吞掉了母族吞天蟒一族。
吞天蟒一族在吞噬生灵时,会同时获得其所有的记忆。
这些年符熄无节制的吞噬行为早已在识海中堆积了海量记忆,吞掉吞天蟒一族后,成倍的记忆洪流般瞬间涌入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识海。
即使符熄那时已至合体境,依旧疯了一段时间。
最后还是烛龙怕他如此会毁了他们共同的身体,强行压制了符熄一段时间,符熄这才慢慢梳理好那些记忆。
疯魔平息后,符熄在识海中,发现了一段有趣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当年他入隐仙宗时,曾顺利拜入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并成为了沈星河的师兄。
记忆中的沈星河也不似他从前见到的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还会微笑着唤他们师兄。
是的,他们。
除他之外,花沉、容烬、沈卓、泉弦还有禹天赐,皆是沈星河的师兄。
望舒仙尊云舒月也不似他当初所见那般油盐不进,偶尔甚至还会抽空指点他们这些徒弟一二。
平心而论,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中,身为小师弟的沈星河远比符熄从前所见要可爱许多。
符熄甚至还记得那孩子满含圣洁火灵力的血肉的味道。
那味道前所未有的甘美,即使只是一段虚构的记忆,依旧让符熄口舌生津,很想再尝一尝。
最关键的是,沈星河的血脉,对同为火属的符熄来说无疑是大补之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同时,在那记忆的最后,被冰蓝长剑剥皮抽骨,敲髓炼魂的痛,亦让符熄噤若寒蝉。
这让符熄不禁更加忌惮那神秘莫测的云舒月。
但即使如此,他对沈星河血肉的渴求依旧无法平息。
但自当年丹阳秘境出事后,崇光界再无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消息。
即使符熄在全崇光界通缉他二人,依旧寻不到丝毫他们的踪迹。
后来魔道与剑宗大战,剑宗大胜,符熄也曾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云舒月和沈星河的影子在,但那时正是万剑宗对外防备最深的时候,还有沈卓入剑宗探查,符熄便暂时静观其变。
但沈卓显然是个废物,再没能走出剑宗,符熄也并未得到任何与沈星河云舒月有关的消息。
直到一百四十年前,西方鬼域结界破碎,冲天鬼气开始向全魔域蔓延。
自那时起,符熄便发现,寄居在他体内的烛龙躁动异常,那种阴冷的铺天盖地的恨意,有时甚至能令陷入对血肉极致渴求的符熄都清醒过来。
也正是从那时起,时常遏制符熄吞噬本能的烛龙,开始变得激进起来。
烛龙似乎与那冲天鬼气的幕后操纵者有刻骨的仇恨。
盘踞乾元数千年,烛龙早已把整个乾元王朝视作自己的地盘,乾元之上的所有生灵亦是他的所有物。
所以他在乾元所有城池上开启了防护鬼气入侵的结界。
一开始符熄还不明白强大如烛龙为何会主动保护那些蝼蚁,直到他发现随着防护结界的开启,他和烛龙的修为力量每天都在飞速增长后,符熄这才知晓那结界究竟是什么——
烛龙那哪里是在保护蝼蚁,根本就是在保护他们的食物。
看清这件事后,为了让他们的食物不至减产,符熄又以乾元帝尊的身份下达一系列政令,蝼蚁们果真飞速繁衍起来。
他们还于各地建立帝尊庙、阎罗殿,不放走境内任何一个魂魄,毕竟魂魄对他们来说亦是补身体的食物。
当然,这生生不息的政策也离不了花沉出谋划策。
当年鬼气南下前,符熄曾去过一趟药王谷。
原本他想的是,反正药王谷也敌不过那鬼气,与其被鬼气吸干魂魄和生命力,反倒不如让他这个花沉的老熟人去吞掉整个药王谷。
让符熄略感意外的是,对于他的到来,花沉并不如何意外。
非但不意外,花沉甚至还主动向他投诚。
但彼时已有合体境的符熄对此并不在意,与花沉的投诚相比,他反倒更想把这个难得的化神境吞入腹中。
那时,看出他意图的花沉曾说了一句话。
也正是这句话,让符熄在吞噬整个药王谷时,唯独放过了他。
花沉说:“符熄师兄,小师弟的血肉,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