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更盛, 寒气侵体。
周日没课,新生们还都窝在床铺中睡懒觉,有人迷迷糊糊被陡然降低的冷空气冻醒, 起身搓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见苍穹中覆上一层阴云,光线昏暗, 竟像是晚上六、七点时的夜空。一时都有些迷糊了——这睡了多久啊, 怎么看着到晚上了。
结果打开手机, 刚过九点多。
寝室内一片寂静,诡异天色看的心情也沉闷, 新生心底不大舒服, 提前爬起来洗漱。下床的时候被什么绊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舍友随意堆在地上的什么垃圾,火气一下被点燃。
“赵诚, 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把垃圾扔在过道上, 绊倒人你负责啊?”
他一边说着, 一边发泄火气般的将脚下的垃圾踢开。
但是那触感太奇怪了。
黏黏的、软软的,贴在皮肤上, 像是某种诡异肉感,还有些湿润液体沾在了他的脚趾上。
是什么水果吗?太恶心了。
因为外面光线昏暗, 宿舍里也没点灯, 他眯着眼睛望去, 只见到脚下赫然是一颗空荡荡的头颅。赵诚大睁着眼睛和嘴, 眼珠的部位被脚趾微微踢爆了, 流淌出混合着脑浆的奇怪液体来。
“啊啊啊啊啊——!!”
同一时刻, 正在公共区域洗漱的学生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漱着口, 忽然觉得嘴里的水有些发咸,以为喝到了脏东西,连忙吐出来,见到那击打在水池中的液体竟然淡淡泛着红色,像是被重金属污染了。
这一幕实在有些反胃,学生们想关掉水龙头,接点清水将那些脏东西冲洗掉。却见水龙头开关失灵,不住地往外喷射淡红色的水液,一团猩红液体又突然从水管里面爆了出来,溅了一身。
但铺满在水池当中的那些物品更触目惊心,一眼望去,竟是一团团或白或红的碎肉或是油脂物,恶心感一下从脊背处蹿到了大脑,猛地后退两步,此起彼伏地呕吐起来。
他们还听到了在更深处,从浴室那边发出的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怎么、怎么回事啊!”
“他被拉进下水道口了,那么大一个人,被硬生生拉进那个小口里了……呕……”
听到这样的对话,再看见满水池子被爆出的碎肉。那群学生脸色已是又红又白,被吓傻了的就坐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
还留有一点理智的,勉强拖着踉跄身体,夺门而出。满脑子都是这里不正常了,危险、很危险!
快点逃!
去通知宿管、管理员、老师……或者什么人都好,让他们来处理。
但当他们逃出那个噩梦般的公共浴室,甚至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下去,离开了宿舍楼后,却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同样凄厉的惨叫声。
“救、救命啊!!别过来!!”
寒意一直从足心蹿到头顶,那些踉跄逃跑的学生都愣住了,背后发凉地靠着墙面呆坐了下来。
外面也危险。
怎么办?
怎么才能逃出去?现在要怎么做?
……真的还能有安全的地方吗?
…
礼堂中,一片死寂。有人闭上了眼,双手点在胸前,似乎在低声祈祷。
的确,除了祈祷,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两名老师已经离开了,但是礼堂前方的巨大监控屏幕没有被关上。他们能从那些不断轮转的画面中看到一名名被鬼怪惨烈追杀的同类。
监控没有声音,但从那些扭曲得无比狰狞的表情上,从一张张被吓得涕泗横流的面孔当中,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无声的惨叫。
外面已经成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如果让鬼怪逃出槐阴大学,那整个世界,都会变成这样的炼狱。
有人已不忍心地背过身去,无比寂静的礼堂里,间或响起两声颤抖着的抽泣声。可他们连哭都不敢哭的太大声,仿佛会因此而招来鬼怪一般。也怕会因此显得太过虚伪——他们高站在诺亚方舟的船舷上,冷漠地从屏幕中注视那些在洪水中翻滚溺死的人类们。
礼堂闭合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是前往负一层楼道中的那扇铁门正被剧烈地晃动。
“谁、谁来帮我开一下门!”他撕心裂肺的吼声,通过漫长转折的楼梯和闭合的礼堂大门传来,十分的微弱,却偏偏因为此时礼堂寂静无声,而勉强能听清了。
“求求你们了!老师,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想回来了,让我进去吧——”他的话语有些混乱,显然已经焦虑惊慌到了极致,十分恳切地哀求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愚蠢傲慢了,给我一次机会,最后给我一次机会……”
就算是从音色当中分辨不出来,内容上也能让礼堂中的学生们反应过来了。
这是刚刚离开的学生之一。
他并没有走多远,就因为校规失效,鬼怪暴动,而遭遇了一些超越极限常识的诡异事件。
慌忙逃跑中,他发现越靠近A2综合楼的地方诡异事件越少,或者再准确一些,越靠近负一楼礼堂的地方诡异事件越少。
能考到全校前百,他的脑子并不笨,对这些诡异事件也有着敏锐触觉。结合之前礼堂中那两名老师的话,很快就意识到了——
他们说的是真的!
外面的人都会死。
只有礼堂是最后的安全区,可以幸免于难。
他甚至已经猜测出了,安全区所能保护的人,是有人数限制的,所以才会选拔出他们这些排名靠前的学生们。顿时更是悔不当初,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希望还能再进入到礼堂里面,他的确愚蠢又傲慢,此时愿意放下尊严来哀求求饶,也不可能放过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线生机。
因为两名老师都已经离开了,礼堂当中的学子们面面相觑。
他们从大屏幕的监控中可以看到,综合楼附近还没有鬼怪出现,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
那么……要将他放进来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周蒙起身道:“能活下来的每一个名额都很珍贵,不应该就此浪费。”
“我会把他带进来,你们把礼堂的门锁好。”
现在离开礼堂,其实是有一定的风险性的。
既然有人主动行动,虽然没有人应和,但也没有人反对。
更多的人是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已经足够糟糕,他们没办法去关心其他人了。
周蒙动作很快,他立即离开了礼堂。
从礼堂中心监控屏幕当中的一小片位置,可以看见楼道当中的场景。
周蒙迅速打开了外面那层铁门,让那个学生赶紧进来。
外面的人正颓废地跪在地上痛哭,大概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那张涕泗横流的脸上浮现出了惊喜神色,他一边鞠躬对周蒙猛地道谢,一边要穿过那扇大门……
但额头重重磕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
他怔住了。
周蒙也明显怔住了。
他脸上还带着乍悲后大喜、以至于像又哭又笑的诡异神色,此时面容微微僵住了,试探地去摸面前的那堵……看不见的墙。
进不去。
怎么也进不去。
那名学生急得拿头撞“墙”,已经磕破了头,满额鲜血,顺着看不见的诡异空气流下来。他额头肿胀,面目狰狞,鼻梁已经撞塌了,却不得寸进。
周蒙已经沉默许久了,半晌,他才声音艰涩地道:“那名老师说过。离开的人,就回不来了。”
对面的人愣住了。
“凭、凭什么。”他的声音颤抖,掐出一点尖细的崩溃声调,“可我想回来,我想要回来啊……我不想死,凭什么让我去死!!”
他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周蒙也没办法安慰他,只能说:“对不起。”
一边说,一边却也很利落地将大门重新锁上了。
他帮不了他。
周蒙看着他滑坐在地,瑟缩地抱着自己,没有再说话,闷不吭声地转身离开。
楼道走廊中的那一切,都被礼堂内部的监控完整反馈出来。或许他们对那个学生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但是这一突发事故和他在经历希望后又绝望的崩溃神情,显然让礼堂中的氛围更加糟糕了。
他们和那个学生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一样都逃脱不了“命运”两个字。在十几年后,抱着膝盖被挡在礼堂外面的人,也会是他们。
已经没有人在抽泣了,只间或会有人冒出一句粗口脏话来。
元欲雪一直低垂着眼。
他的听觉实在比人类要敏锐的多,所以就算隔着楼道礼堂的层层阻碍,他也还是能听见外面那个瑟缩地蜷成一团的学生,在不断喃喃自语的、显得有些神经混乱的轻微呻吟。
这并不算是求救,他也不指望有谁能听见,纯粹是在极端恐惧之下唯一能发泄自我的途径。
“我…不想死…”
“救救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求求您,对不起。我的上帝,我的神,求求您救救我……”
神明没有听到。
元欲雪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