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煊出ICU转入普通病房是在一周后。
陆承允的第二次手术方案和时间也敲定下来,两人正好一起转到另一家私密性更好的私人医院。
料理这些事的主要是陆承彦,乔泽负责给两个病号提供情绪价值,段景曜自然也在医院陪着他。
几个人之间暗流涌动,表面上倒是诡异的和谐。
艾德里安又在纽约留了几天,确认乔泽心理状况良好、有人陪没什么问题后,便要启程赶回学校。
乔泽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送他离开时,忍不住问:“Adi,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嗯?”
金发男孩似乎并不明白乔泽的意思,偏过头隔着摇下的车窗朝乔泽笑起来,露出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我应该问你些什么吗?”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湛蓝的眼眸清澈见底,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烦恼。
乔泽想起自己在机场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被他这样的笑晃花了眼,后来更是见色起意,犯下了和未成年人睡觉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奇异的是,乔泽竟然并不后悔。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他大概还是会在荷尔蒙的支配下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会永远记得那场如同文艺电影一般浪漫的公路旅行,青春俊美的少年恋人,海军码头的摩天轮和烟花,瑰丽的银河星空和暴雨中的汽车影院,还有车里潮湿而热烈的性爱,加州海岸沙滩上的漫步和落日余晖下的吻……横跨三个时区、四千公里的漫长旅程,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向着世界尽头的私奔。
乔泽晃神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睫,不大好意思地说:“你都看到了吧,我和他们……”
“是啊,我看到了。”
艾德里安点头,用带着一点羡慕的口吻道:“我看得出来,他们很爱你,就像我很爱你一样——我都有点嫉妒他们了。”
他趴在车窗边,探出一半脑袋,像小狗一样睁圆了眼睛,低下头抬眼看乔泽:“我也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但我想现在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我可不是坏小狗。”
艾德里安用的词语是puppy,这几乎是在调情,乔泽心里一软,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是小狗。”
“还记得Adi吗?我们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个。”
艾德里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提起了别的,脸上的笑意不变,话里却多了几分深意:“小狗爱你,只希望你开心,一靠近你就摇尾巴,一离开你就想念你……”
“小狗不在乎你还有多少别的小狗,小狗只有你、只在乎你。”
艾德里安说着,停了下来,认真地凝视着乔泽:“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乔,我会等你的。”
乔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此刻的氛围太好,他实在不忍心破坏。
于是他什么用没说,只是笑了一下,好像在回应男孩所说的“约定”。
他们最后贴面吻别,艾德里安不知怎的又高兴起来,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乔泽目送他的越野车远去,还看到他在后视镜里朝自己飞吻。
谁能拒绝艾德里安呢?
反正乔泽不能。
艾德里安身上有种赤子般的单纯,不只是感情经历上的单纯,他执着而纯粹,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好像在两点之间画一条直线,周围其他任何事都无法影响他的判断,有些古怪的可爱。
乔泽也不知不觉地扬起嘴角,直到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对面说什么信托基金、海外银行账户云云,起初他还以为是诈骗电话,但那人提到弘业集团和陆承彦,乔泽这才反应过来。
等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到那笔财产的天文数字,乔泽丝毫没感到惊喜,只觉得惊吓。
陆承彦是疯了吗!
他突然发疯做散财童子,偌大一个弘业集团、整个陆氏就没有谁提出反对么?
无功不受禄,这样的福气乔泽自认受不起,忙不迭跑去找陆承彦,想请他收回成命,别拿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儿戏。
陆承彦刚结束一场线上会议,一身齐整的西服三件套一丝不苟,英挺的眉宇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显出上位者的威严。
乔泽一来,他便舒展开眉头,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语气很平淡,好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你知道了?”
“抱歉,是我擅自做主。”
陆承彦说着抱歉,话里却带着笑意:“我名下的股份和动产不动产太多,操作起来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你多费心打理。”
这是他送给乔泽的礼物,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走向何方,这份礼物都足以保障乔泽一辈子不用为物质发愁。
乔泽可以自由地追求他想要的一切,文学、电影、艺术、梦想……即使那个梦想里不包含“陆承彦”。
他只是一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只能给乔泽最世俗的物质,不像弟弟是摄影师,段景曜是演员,秦煊是导演,都是搞艺术的,各有各的长处,和乔泽有很多共同语言。
就连那个他说是不放在眼里的美国人、科赫家的小儿子,也占了年轻漂亮的优势,乔泽总是喜欢他们更多一些的。
陆承彦知道乔泽会拒绝接受,所以他没有留给对方推辞的余地,他有乔泽的身份信息,指纹乃至亲笔签字,整套操作下来完全合法合规。
“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来,它们都主人现在是你,想要怎么处置都是你的自由。”
陆承彦说得轻飘飘的,好像那不是成百上千个亿的巨额财富,只是几百块一样轻松。
不等乔泽再开口,他又笑吟吟地接着道:“小乔,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今天能陪我出去一趟吗?”
“如果你想和我谈谈,我们可以一边吃晚餐一边聊。”他补充说。
“好吧。”
乔泽无奈,只好答应。
晚餐安排在曼哈顿CBD,高层餐厅整间包场,还有钢琴和小提琴演奏,悠扬浪漫的古典乐流淌在莹莹的烛光间,又让乔泽想起某个求婚现场。
好在这次真的只是吃饭,陆承彦还开了一瓶红酒,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乔泽也不好推脱。
两个人小酌了几杯,乔泽脸颊微红,偷偷瞥对面男人的表情,觉得可以继续聊之前的话题,斟酌着开口道:“陆总……陆承彦,那个信托基金我真的不能要……”
“嘘。”
陆承彦向前倾身,竖起食指点在乔泽唇上,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吗?”
双人的餐桌本就不大,狭窄空间内的对视已经足够暧昧,陆承彦这样一靠向他,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得更近。
乔泽几乎下意识想闭上眼睛,接受那个可能到来的吻。
但陆承彦却退了回去,用请求的眼神凝视着他,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从前只有旁人求陆承彦,现在他却甘之如饴地摆出卑微的姿态,只为求心上人一个点头。
乔泽一向是吃软不吃硬,陆承彦注视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眸里映出他的影子,让他莫名有点心虚。
其实……他刚才也期待过会有一个吻吧?
乔泽脸颊发热,自欺欺人地将这种反应归类于酒精的作用,含糊地点头嗯了一声。
陆承彦把乔泽带到了大厦顶层的天台。
中心区的超高层建筑很多,这里并不是最高的一座,但视野极好,还因为有一个直升机的停机坪而空间非常开阔。
夜晚高空的风有些微凉,陆承彦脱下西装外套给乔泽披上,牵着他走到事先预定好的位置。
乔泽隐约猜到可能会有什么“惊喜”,但下一秒钟,这个惊喜还是让他真的忍不住惊呼出声。
“纽约市区可以放烟花吗?”
在数不清的烟花怦然炸开的声响中,乔泽仰着脸看向夜空,浓黑的眼瞳倒映出满天的流光溢彩。
他望着天空,陆承彦望着他,微弯的眼角带着柔和的笑意:“只要你想。”
只要他想,他便可以为他无所不能。
一场毫无预兆的、盛况空前的烟花秀笼罩了整个曼哈顿上空,无数行人驻足为之惊叹。
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不是什么节日也没有什么纪念活动,没有人知道这场烟花的由来,但美丽的景色总是会引起人们的共鸣。
各种各样不同角度的照片和视频像雪花一样在网络上传开,#NewYorkFireworks很快登上外网趋势热搜,连国内都有了新闻报道,讨论十分热闹。
事件中心的两位主人公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席地而坐,并肩一同看完了整场烟火表演。
天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围很安静,只有风的声音和烟花的声音。
而后烟花的声响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夜空重新沉寂下来,周遭也只剩下风声,和先前被烟火掩盖的、加快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乔泽仍看着天空,好像还没回过神来,陆承彦问他:“好看吗?”
他怔了怔,随即连连点头,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睁得溜圆,由衷感叹道:“这简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烟花!”
陆承彦很想问乔泽,是不是比和艾德里安一起看过的更好,但那样就暴露了他调查过他们的事实,显得他像个变态跟踪狂。
于是他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扶着乔泽站起身来,在越来越近的直升机螺旋桨声中提高了一些声音道:“我们走吧,还有更好看的。”
直升机降落在大厦顶层的停机坪,接到唯二的乘客后再次起飞。
乔泽戴着降噪耳机,耳边仍有些嗡嗡的细响,不禁握紧了陆承彦牵着他的那只手。
在直升机上俯瞰城市的夜景,又是与高楼上不同的体验,无数的灯光像是颠倒的银河星空,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脚下。
乔泽感觉自己好似踩在云端,如坠梦中,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
但坐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的陆承彦却是真实的。
这个英俊而多金的男人为他编织出了一场奇幻的梦境,而他竟也沉溺其中,一时舍不得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