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亦廷出了监控室,往凌行舟的房间走。
房间门已经关上,虞亦廷敲门,里面并没有应答。
他有些焦躁不安,提高音量喊了两声,“小舟?凌行舟?”
依旧没有回应,虞亦廷的动静反而引起路过的陈静鸢注意——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逆着光,虞亦廷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虞总?找小舟?”陈静鸢颇为热情道:“我刚看到小舟下去了,好像是他家里人来接他有什么事?”
“什么时候的事?”虞亦廷问道。
“就刚刚啊?”陈静鸢说,“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他,打了个招呼就上来了。”
“谢谢。”虞亦廷转身就走,余光瞥见站在陈静鸢身后的女人,忽地觉得有点眼熟。
他走到走廊尽头,准备转弯下楼,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已经走到陈静鸢的前面,这次虞亦廷能够确定,她是在刻意躲着自己。
见虞亦廷消失在楼梯口,谢清怡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你认识?”陈静鸢把人从自己身前抓过来,笑问道:“虽然虞家老大瞧着并不好相处,其实人还不错,只要你不去招惹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清怡吐了下舌头,确认人走了,急急忙忙地催陈静鸢开门。
“我好不容易能逃出来探你的班,开门开门。”谢清怡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你躲也该躲虞亦清才对,虞亦廷又不是圈子里,注意不到你。”陈静鸢打开自己的房门,从包里掏出另外一张房卡递给她,“这个是备用房卡,万一我临时有工作,怕你进不了门。”
“嘿嘿,陈静鸢你最好了。”谢清怡接过房卡,笑眯眯地同她撒娇。
“没大没小。”陈静鸢点了点她的额头,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来几天?你爸妈都不知道吧?”
“其实,几天都可以。”谢清怡顿了顿,迟疑地回道。
“什么意思?”陈静鸢意识到不对,冷下脸来,原本一张明艳的脸冷漠下来,连脸上的轮廓都透着冰,“说实话。”
“行……我坦白,其实刚才那个人就是我爸妈想让我见的人。”谢清怡越说声音越小,“就是我爸妈想要联姻的那个人……我这次过来也不是偷偷过来的,是我爸妈知道他在这里拍节目,说让我过来联络联络感情,我本来不想来的,后来不是知道姐姐你在吗,就过来了,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你见面了。”
谢清怡瞧着陈静鸢的脸色,慢慢将脑袋贴过去,手抓着陈静鸢乌黑亮丽的头发把玩,使足了劲儿撒娇,“我没见啊,我可一面都没见他,你看他刚才那个样子,也证明了我们两个没见过。”
“你觉得我在吃醋?”陈静鸢冷哼一声,目光落在谢清怡的脸上又化成柔和,她想起第一次见谢清怡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在一场晚会的后台,谢清怡追星追到后台,想要一个歌手的签名,偏偏她欣赏的那个歌星是冷漠范儿,她不敢上前,在后台磨蹭了半天,一直追到化妆间。
陈静鸢和那个歌星合作一个节目,两个人在一个化妆间,她觉得这个女孩好玩,留意多看了几眼,又觉得有些奇怪。
谢清怡能上后台,进化妆间,足以证明她的家世不错,至少有点人脉,可是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又像是一个不受到重视,不敢表达自己的人。
陈静鸢推了她一把,帮她要到了签名,也渐渐知道谢清怡的过去。
她不是不受重视,而是太受重视了,导致她被打压得太狠,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
她开始了解,谢清怡真正的梦想是想要组建一个乐队,而不是成为家里那个可以作为联姻交换的乖乖女。
在陈静鸢的鼓励和支持下,谢清怡瞒着父母组建了乐队,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家里没有发现。
谢清怡沉浸在自己每次偷偷摸摸出去玩音乐都不会被发现的庆幸里,而陈静鸢想到的却更深,如果真的关心,谢清怡的行为根本无从隐瞒,除非她的父母真的只是一种培养商品一般的表面关注。
“虞家现在不太平,你父母怎么会想到让你和虞家去联姻呢?”陈静鸢担忧地看着她,隐晦道。
“我不知道啊?”谢清怡一脸懵懂,“父亲说和虞伯伯是好朋友,亲上加亲什么的。原来都要推上日程,想着让我们两个见面,然后就谈订婚的事情了,但是没见面成,好像是虞亦廷那里推了,之后就不了了之。”
“我以为这桩婚事不算数了,也就没和你说,谁知道前段时间虞伯伯来家里吃了一顿饭,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父亲就让我过来了。”谢清怡尽力回想着自己父亲的原话,向陈静鸢学舌。
“他说什么让我多关心虞亦廷,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家的温暖,还有看好他,别让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乱搞。”谢清怡说,“我真的搞不懂,我和他八字都没一撇,要我管什么?再说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人管?”
“刚才一见面,我就觉得他和我不对付,我觉得这门亲还是不行,非常不行,等我回去就和我爸爸说。”谢清怡表完忠心,像个小狗一样,在陈静鸢的身上嗅了嗅。
“我听说,这次和姐姐过来的还有一个男的,也是做讲解嘉宾的,听说还是姐姐介绍来的,年纪比姐姐小?”谢清怡眼巴巴地问道。
“是啊。”陈静鸢眼中带笑,看着她像是一只家里养的宠物在检查主人有没有在外面撸毛茸茸一样翻来翻去,忍俊不禁地逗她,“我真的想要瞒着你,你还能检查出来吗?”
“是哦。”谢清怡耷拉下脑袋,点点头,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她偷偷抬眼看一眼陈静鸢。
陈静鸢一身红裙倚靠在墙壁上,流畅的身形曲线在谢清怡眼中流转。
她一直很喜欢这个漂亮热烈的大姐姐,陈静鸢身上有着她羡慕的成熟与大方,久而久之,她成了除了父母之外最亲密的人。
“喜欢吗?”陈静鸢顺手开了灯,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喜欢!”谢清怡直接扑了上去,环抱住陈静鸢的腰,啧啧赞叹,“姐姐,你是怎么练得啊,腰这么细,胸却这么大,呜呜呜,我也想要这样的身材。”
“腰细靠少吃加运动,胸大靠美容。”陈静鸢挑了一下眉。
“啊……”谢清怡当真,小眼睛骨碌碌地转。
“唬你的,别想着乱去做什么美容,姐姐是天生的,每个人天生都有一副自己的身材,那就是最好的。”
“知道了。”谢清怡嘟囔着,埋进陈静鸢的怀中,陈静鸢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她有点飘飘然。
陈静鸢一向喜欢逗她,说话荤素不忌,从来不避着她,有时谢清怡觉得陈静鸢就像是她的的一个大姐姐,有时候她又觉得有些不一样,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不一样是什么。
她只知道,具体表征为她越来越依赖她了。
不仅依赖,还会嫉妒,嫉妒能和她一起来节目的刘子晴,羡慕能和她搭戏的演员,痛恨那些绯闻里她觉得配不上陈静鸢的所有人。
陈静鸢手放在谢清怡头上缓缓摸着,瞧着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手指却缱绻地勾着谢清怡的发尾。
淡淡的粉色头发有一缕和她乌黑的头发勾在一起,明明没有一点相似,却像是难以分离,融为一体。
——
岛上有名的餐厅不多,凌母来的这家凌行舟来过。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包厢,凌母已经点好了菜。
“瘦了点。”凌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过多亲热的举动,出口的话却是关心的。
凌行舟清楚自己母亲的性子,人瞧着冷,话不多,眼睛却总是落在自己身上,实实在在地关心自己的。
“拍节目的时候都会瘦一些的。”凌行舟坐下来,给她剥螃蟹,“妈,你怎么想起来来岛上看我了?”
凌行舟工作这些年,凌母从来没有来探班过,一方面她说是不想影响他的工作,另一方面凌行舟总觉得家里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勇闯娱乐圈这件事。
这次凌母来,明显是有事。
“先吃饭。”凌母神情淡淡,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凌行舟心中隐隐不安,陪着妈妈吃完饭,服务员收拾完桌子,重新上了壶茶。
茶香的氤氲之中,凌母递给他一份合同。
“什么呀?”凌行舟目光聚集在合同上的那一瞬,瞳孔微缩,他再三确认合同上的内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签名和抬头,最后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许久没有说话。
凌母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我们家……和虞家?”凌行舟试探着开口。
“曾经以好朋友的关系相处过一段时间,主要是秦瑾雯和我是大学同学,我们两个关系很好,后来就淡了,淡之前你还是孩子,没有什么印象。”凌母云淡风清地说着颤抖凌行舟心房的话,“主要还是虞书锋太不是个人了,想到和他结交我就觉得恶心,所以才淡的。”
“好朋友?”凌行舟拿起合同,声音都微微颤抖,“多好的朋友?”
“帮着开公司,可以算作是衡尔的元老之一,拿了部分股份的元老。”凌母清楚他的意思,直言不讳道:“之前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是因为觉得没必要,我没想再和虞家结交,也没有想到你会和虞家的小子走到一起。”
听到和虞亦廷相关的事情,凌行舟警惕起来。
“妈,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个,不会是想说我们家和虞家不对付,所以我和虞亦廷两个之间也不可能吧?”凌行舟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儿子我可没有这么封建,什么有着仇怨后代就不能在一起,您拿这个来我也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你猜是谁提醒我还有这么一个合同在?”凌母用一种看着傻子的目光看着凌行舟,而后在凌行舟还未消化的惊诧中点开手机,调出一个录音。
——我可以录音吗?
虞亦廷:可以。
在听见虞亦廷声音的一瞬,凌行舟就相信他.妈妈并没有说谎,他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耳朵却违背大脑的指挥,将录音里的声音听了个清楚。
录音就是那天虞亦廷和凌行舟父母在书房里对话内容。
凌母:如果你没有查到衡尔的部分股份在凌家,就不会找到我们家小舟,更不会和他结婚,对吗?
凌母:或者换一句话说,如果我们家不是只有小舟一个孩子,而小舟也不是这些孩子里最受宠的一个,你拿不准我们会把股份给谁,也是不会选择小舟的,对吗?
虞亦廷苦笑一声:我很想否认,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您说的对。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巧合,也没有利益的驱使,我不会选择小舟。很大可能,我只会远远地看着他,并不会提出和他结婚。我并不觉得利益的驱使是什么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东西,相反,它是最简单,最纯粹,最能直观地拿得出手的东西。
虞亦廷:我会把自己的名下的财产做一部分的交割转让给小舟,并且如果我们以后离婚了,我的财产会分一半给他。
凌母:作为对股份的交换?
虞亦廷:是,作为对股份的交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隐含的其他条件。
凌父:你觉得你的那些财产我们是不会给小舟吗?那小舟呢?他只是你短暂利用一下的棋子?你用完就扔?这些事情你都没和他坦白吧?
虞亦廷:没有。但我的初衷不是为了害怕他和我翻脸而隐瞒,而是因为我的家庭。我相信您也清楚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对我寄予厚望,这两年一直在给我介绍联姻对象,在他眼中,我是没自由婚姻的权力的,如果让他知道我和小舟的关系,我怕他对小舟不利,而现在的我还没办法去动手。
凌母: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和他假装结婚?为什么一定要把婚姻坐实呢?你这么做,本身就是把小舟置于危险的境地,你觉得是你的父亲查不到吗?
虞亦廷:这就是我选择了小舟之后的后遗症。我甚至感谢利益的驱使,能让我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督促我和小舟快速地在一起,不然照着我的性子,我根本不会再进一步。而等他近在咫尺的时候,我已经不满足于一段虚幻的关系了,把婚姻坐实,是我的私心,也是我的主导,我的引诱。
虞亦廷:我知道他很渴望您的赞同,知道他不会放弃和星光国际的合约,我利用了这一点,和他提出结婚,他同意了。我承认所有的私心和利益驱使,同样,我也承认我对他的喜欢是认真的,他不是可以随便丢弃的存在。
虞亦廷:我比谁都不想伤害他,我希望能得到两位家长的同意和祝福,因为我知道这是他想要的。如果现在的我还不能获得认同,那么没关系,我可以接受无限期的考察期,直到得到认同为止,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录音停止。
半个小时的录音,却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凌行舟的情绪全数哽咽在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所有的,我们和他的谈话。”凌母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所有的真相,再去做决定。”
“我的提议是,和他离婚。无论你听完录音是还喜欢着他,还是把对他的感情转换成恨,离婚都是最好的选择。”凌母放下杯子,茶杯在桌子上敲击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好似导演喊得“卡”,让凌行舟一瞬回到现实。
他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对,如果他还喜欢虞亦廷,那么能让虞亦廷不再担心和为难,主动提出离婚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决定和虞亦廷分开,离婚也是割席最好的方式。
“如果是你提,我相信他会同意的。”凌母拿起合同,示意道:“还有一个选择,这个,给不给他,也是由你决定。我和你父亲都尊重你的选择,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