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缪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好像身体腾空了,他睁开眼,只看到敞开着的衬衫衣领,和一片白色的精壮胸膛。
“醒了?”磁性低沉的声音问他。
阿缪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裹在被子里抱着走。
他困倦极了,喃喃了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眼睛一阖再次陷入沉睡。
帐篷离湖边不过百米,很快,傅静思便抱着阿缪回到了木屋。
他小心地把累极了的少年放在床上,期间,似乎是感受到周遭熟悉环境带来的安全感,少年维持着傅静思将他裹在被窝里的姿势,半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傅静思有些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他垂在床边的马尾。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冷静自持、游刃有余的,甫一碰见少年,立刻便被他的张扬灵动所吸引,难以抑制的目光热切追逐着少年的身影。
现在,更是被诱惑着同少年一起沐浴爱河。
傅静思想,或许不单单是他在诱/惑我,我也在渴/望着他。
大概从第一次在民宿的火光下看到少年凑近的脸、少年如矫健的黑豹在雨林里穿梭、他为自己祈福而在神树下跳舞时,我就在暗暗幻想着,要把他拉下神坛了。
还好,爱神总是偏向我的。
那几个小时的朝拜,令他现在回味起来依然心神荡漾。
傅静思觉得他得做些什么,来永远留住那些珍贵的记忆。
他环视四周,但布置简陋的木屋里,哪里有可以记录影像的东西?于是,傅静思想到了那副他未完成的油画。
下午阿缪在湖边捉鱼时,他按照之前的约定给阿缪画画,但下意识地,他画了油画。
等他回过神来时,底稿已经打好了,傅静思惊觉,自己的心理障碍已经治好,但他当时并没有继续画下去,而是拿出素描纸,把答应阿缪的漫画先画完。
现在,他又有了强烈的想要画油画的想法。
傅静思轻手轻脚地打开画箱,架好画架。
他的脑海中是昨晚少年在树下祈福时跳的那只兼具了野性与神性的舞。
傅静思快速擦掉之前用炭笔打的线稿——他喜欢使用古老的绘画技巧,薄薄的颜料一层层画出色块,最后再进行塑型。通常这样的画法需要画家有很好的空间想象力,因为在画作完成之前,除了画家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在画什么。
大片的色彩晕染在雪白的画布上,傅静思渐渐沉浸在构建之中。
直到如那天早上一样的日光洒进木屋,流淌在已经充满画家笔触的半成品油画上。
傅静思堪堪回过神。
他刚刚太过于投入,竟不知不觉间把画笔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他是用受过伤的左手完成的绘画。
但现在,他看了看左手虎口上的伤疤,几个小时的高强度作画下来,他却没有感受到一点儿不适。
他的左手竟然真的恢复了!
傅静思难掩激动,去年车祸之后,傅家想了无数办法,联系了国内外许多名医,都没能让他的左手恢复如初。
而他自己也因为一次次看不到希望的诊疗而患上了心理障碍。
却是在滇省,在雨林,在一个自称是苗医的混血少年手里被治好了。
傅静思颇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熟睡中的阿缪,他总觉得与少年的相遇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幻色彩。
少年本人也像是某种神迹。
早晨温和的日光照在黑皮少年的眼睑上,他嘟囔了一声,把头埋进被子堆里继续睡,见此,傅静思知道他最快也要下午才会醒,而同样是经历运动,自己还熬夜画了幅画。
身体后知后觉传来疲惫的信号 。
傅静思还记着昨天恩师打来的那通电话,他拿出从进雨林起就没怎么用过的手机,对着画布拍了一张,快速编辑了一封邮件发给恩师。
最后,他收拾好画布,又把上翻的窗户放了下来,使木屋内再次陷入令人舒适的黑暗,才回到床上,抱着黑色皮肤的漂亮少年进入睡眠。
·
京大。
舒芹上午没课,但还是惯常早起,先去未名湖畔和体育学院的同学们一起打了会儿太极,后又去教师食堂吃了顿免费的早餐,这才骑着二八大杠,慢悠悠往办公楼去。
他的一个研究生已经到办公室了,傅静思不在的这些天,一直是他的几个研究生们轮流来他办公室里值班。
说是值班,其实就是帮舒芹改学术论著。
但这几个研究生并不如他的乖徒傅静思好用,舒芹叹了口气,把打包的香菇包子和豆浆递给来值班的学生。
“来,吃包子。”
“哦,好,谢谢老师。”
戴眼镜的学生正在帮舒芹处理一些工作邮件,他们师门一向没太多的尊卑讲究,因此他接过老师递来的包子后,仍是宠辱不惊地坐在办公椅上浏览邮件,半点没有要给舒芹让座的意思。
“眼镜儿啊。”舒芹坐在客座,推了推办公桌上的保温杯,使唤学生给他泡茶。
“老师。”严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无奈,“您说话别带儿化音啊,这样我很难装作听不到您在叫我外号。”
“咳……”舒芹咳了两声,试图化解叫学生外号被发现的尴尬。
他嘴上抱怨着最近京城风沙大,他辛辛苦苦骑着车去食堂给严镜打包包子,不孝徒却忍心看他干咳着,竟不知主动给他倒杯水。
严镜吃人嘴短,只好放下手中的包子,去开水房帮舒芹泡胖大海。
“对了老师。”严镜刚走出办公室,想起什么,复又走回来,和舒芹说,“傅师兄发了封邮件,您自己看吧。”
舒芹之前特别交代过,和傅静思有关的消息,都不要动,他要亲自看。
闻言,舒芹连忙起身,以和他年龄不符的灵活身姿,迅速窜到了电脑前。
他点开收件箱,很快就在未读邮件里找到了傅静思发来的——
是一幅民俗油画。
这是一幅夜景,画面却并不暗淡,反而用明度极高的色彩点亮。光源也并非是常见的星月,而是数不清的萤火虫。
画面的左边是一棵被古怪藤蔓包裹住的巨树,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藤蔓上挂着许多彩色的布条,似乎是在起到一些祈福的作用;黄金分割点上,有一堆小型篝火,火光却并不明亮,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因为在火堆旁,有一个穿着传统民族服饰的少年正在跳舞。
少年保持着一个向天空延伸的动作,他的面孔不甚清晰,眼睛却很亮,莫名让人觉得他是在怀揣着极为坚定的信念向神灵祈求。
整幅油画有着恰到好处的空间感,光影变化细腻,色彩层次丰富,大量的红色与绿色使整幅画看起来有着极强的本土宗教感,而树影下的祈福舞又使其带有浓烈的传统气息。
舒芹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他想起昨天那通电话,乖徒曾说自己的手伤好了很多,让舒芹不要担心展览的事,他有把握。
舒芹原本以为这是宽慰自己的虚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样流畅而深刻的笔触,只有傅静思的惯用手才能画出来,他的左手是真的好了!
舒芹颤抖着手,给乖徒拨了个电话,但那边一片忙音,他猜想可能是信号不好,便放下了手机,愣神地看着那张照片。
直到严镜带着保温杯回来,也凑过来看电脑,并发出深深赞叹,舒芹这才如梦初醒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给负责圣保罗双年展的师兄发去条邮件,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合适参展的画作。
乖徒没有骗他,这回,自己真的要在美院里扬眉吐气了!
这副画远远超过了傅静思以往的水平,舒芹当年被称为是民俗油画先锋时,画出来的画,也就这样了。
平复下心绪后,舒芹美滋滋的下载了这张图片,把它发到了名为【美院在编教师群】的群里,并配文“学生将送去参加巴西圣保罗双年展的作品。”
“注:这是手机随便拍的图,原作还要优秀一点。请各位导师共同鉴赏。”
“又注:祝大家的学生也能在国家馆竞赛单元里取得好成绩,冲进决赛,与爱徒傅静思一起参加最后的展出。”
发完这些,舒芹颇为自豪的端起导师架子,一边喝胖大海罗汉果茶,一边逮着严镜,要给他说说他傅师兄画作里的精妙之处。
等到了中午,严镜借机饭遁之后,舒芹才再次打开手机群聊。
但群里并不如他幻想的那样一群人夸赞他春风化雨、教导有方,而是一些舒芹看不懂的标点符号——
历史-何春林:……
古典-赵光:?
风景-李漠河:。
肖像-林涵:恭喜。微笑.jpg
舒芹皱了皱眉,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啊?
往下翻,只有昨天才被好友普及了傅静思家世的年轻副教授捧了捧场,夸了几句画得真好,恭喜舒教授一门后继有人。
舒芹心中一喜,便要回复,他高高兴兴地编辑了一段吹捧自己教学成果的话,正要发出去,却发现自己被禁言了:
“发送消息过于频繁,可稍后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