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直到此时才终于记起在哪里见过禾奚,他脸上似乎有些震惊,却在面对苏尔时又变回了茫然。
他完全没见过苏尔,也不了解苏尔,却不妨碍他对这个人产生警惕的心理。
苏尔的头发不长,却也不是短短一茬的那种,微微盖过眉头。
大半夜的禾奚唇红肤白的一个人站在这里,身旁跟着个压迫感十足的男人,不管胳膊还是大腿都比他肌肉多一层,尤其现在还一副凶相……
男人都不免为禾奚担忧起来。
面前的禾奚已经想不开到想埋进沙子里,他忙对男人说是胡说八道的,在开玩笑,让男人别当真,一只手偷偷伸到后面划拉了下苏尔后背的衣服。
苏尔后背的衬衫被拽起一个小山包,他侧头撂过去一眼,见禾奚使眼色让他快走。
本不想搭理,这人还来了劲,装哭扮惨说自己小腿被虫子咬了,再不管会流脓发痒。
苏尔再次低头,看见禾奚裸露出的一截小腿上果然有块小红疙瘩,这片海滩毒虫多,经常有游客被咬,不及时处理就会起水包。
倒不是禾奚装可怜,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了。
苏尔在原地站了半秒,没再看眼前这个不管哪里都很平庸的男人,转头朝飞机落地点走去,禾奚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连忙松口气追上去。
这一趟出来衣服没有买,临上飞机前禾奚还跑去买了飞镖,一来一回最初的目的也没办成。
飞机上漆黑一片,只有从窗舷照进来的月光,三间卧室有一间紧紧关着门,其他两间都敞着,客厅里的沙发上隆起一个身影,看模样已经睡熟。
禾奚悄悄换上一次性拖鞋,跟在丝毫没有克制住动静的苏尔身后,在男人的眼色中抿唇走进左边的房间。
苏尔脾气那么不好,禾奚自觉做错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几乎视死如归地拢腿坐在沙发上,就等苏尔骂他。
他心里准备做了一套又一套,并做好准备不还嘴,可等了大半天,苏尔却没有搭理他,一脸平静地走出房门去找药膏,叫他自己先坐着。
禾奚动也没动,在沙发上紧张坐半天,忽然听见门响,转头看去,就见男人站在门口,半边身子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一条折叠起来的细细的东西。
禾奚抖了一下,以为苏尔拿了根皮带。
半晌后苏尔走进来,瞥一眼沙发上不知脑子里在演什么戏,把自己吓得脸白咬唇的禾奚,啧了一声:“又在那想什么?”
男人走进有光的地方,禾奚才看见他手上拿着的是一管药膏,只不过长了一点,禾奚塌下肩膀,往前伸了伸被咬出红包的右腿,“什么也没想。”
“呵。”苏尔喉咙里扔出一个音节,蹲下身,“想刚才那个男的?没要到联系方式是不是挺后悔,现在应该还没走远,要不你去追。”
禾奚后背一紧,握着自己的膝盖道:“我只是看他眼熟,才多看了两眼,根本没有其他意思,你别胡说了。刚才你那样……多不好。”
“禾奚,”苏尔真没再说,“我在想一件事。”
禾奚看着他手里的药膏,伸手想接过来自己擦,苏尔却压根没抬眼,他只好问:“什么事?”
男人现在是蹲着的姿势,两条长腿向两侧敞开,禾奚自上而下地能看见他凌乱的衣领口,还有因重力坠下的衬衫里面,那几块蓬勃好看的肌肉。
苏尔就那么半蹲着抬手扶起禾奚光裸的肤肉,语气淡淡,像是真的想了挺久这个事,“你说你体力这么差,别说我身边的人,外面睡着的那小屁孩你都比不上,就连唯一交给你的事,卧底埋伏在储应珣身边打药剂最后也没做成,一点事没办成过,我到底为什么要养你?”
禾奚心一颤,听苏尔继续道:“养你不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得添两双,养好了照你这样,也不是能替我办事的,怎么想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你说我把你丢了好不好,禾奚。”
禾奚脸都白了,说不出是苏尔的话更冷,还是抹到腿上的药膏更冷,他瑟缩地一颤,本能就摇头:“不好。”
说完不好,后面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说,禾奚两边睫毛颤得像一对蝶翼,他盯着腿边往他皮肤上挤药的苏尔,腿向后一躲,条件反射捉住苏尔的手。
等苏尔看过来,禾奚就轻声问:“你真想扔我吗……苏尔?”
苏尔皱一下眉,看了看腕上的手。
禾奚双眸盯住他,声音更轻了:“你别扔我了吧,我吃很少的,也会想办法拿钱给你,当是饭钱。”
禾奚看上去真挺难过,感觉自己好难,没人对他好,苏尔也要赶他,还有那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活下去,事赶事地这么想了一通,鼻子都酸了一下。
饭钱那句话是哽咽着说的。
苏尔眉头越皱越紧,把禾奚腿上的一块药膏抹匀,直直站立起来,掌心伸过去,盖住禾奚半边脸一抹,“我说真要扔了吗,以后再说吧,看你表现,听话了就不扔。”
禾奚蔫蔫地一点头:“哦。”
苏尔看了他一会,说:“回你房间。”
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过去,禾奚回去睡了,虽是有点难过,但因为太累了睡得还挺快。第二天飞机还停在这片海滩,禾奚醒来发现门把上挂着一个袋子。
都是些看起来不起眼,挺老土,但布料都很舒服的衣服。
禾奚犹疑片刻,拿起袋子回房间换了一件新的。
出门以后他察觉客厅异常安静,转头去看前不远紧盯着他的桑诺,一晚过去,桑诺表情恢复如常,在基地待久了作息规律,比禾奚早起了六个多钟头。
禾奚四处望了一圈,没看到一个人,“他们呢?”
“说是办事,”桑诺垂眼走过来,递过来一张方方正正的东西,“留了张卡,说如果嫌无聊,可以到商场逛。”
禾奚接过来,想起昨晚在海滩上的确看到一栋很高的建筑。
他是想补觉的,但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上午,不好再这么继续消磨下去,吃了点东西,他和桑诺去了这处不知名岛屿的商场。
中午还没有吃过饭,飞机上的小零食不足以填饱肚子,但禾奚不算太饿,想先四处逛一逛,再找一家人均不贵的饭店吃东西。
说好以后会给苏尔饭钱,禾奚就想现在节省一点,以后不至于雪球滚雪球,欠债越来越多。
一楼人很多,数不清的穿着度假休闲衣的人在宽敞大楼里穿梭,禾奚漫步目的逛了逛,没打算买什么。
他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皮肤太白身材纤细公.众号梦.白推文.台,露出来的耳垂精致,莫名有一种勾引人的风味。一旁的桑诺宽肩窄腰,双腿劲长,一双冷漠凤眼只停留在禾奚身上。
有几个女孩喝着奶茶,不由自主视线就偏到了两人身上。
下一刻她们见桑诺默不作声地停下来,目光停在一家电影院的待映电影招牌上面,很明显的,他想和左边的人一起看。
他心思太明显,禾奚想装作不知道都很难,但偏偏他就是装看不懂,转过头,疑惑地问停住不动的桑诺:“怎么还不走,掉东西了?”
桑诺手指一顿,垂下眼,慢慢摇头,走两步跟上禾奚。
禾奚全然忽视他脸上的表情,往前走了两步,身边的人忽然出声问:“去那里吃饭吗。”
禾奚朝他说的地方看过去。
是一家烤肉店,招牌五颜六色的,应当滋味很不错,店里座位爆满,每张桌上都呲哩啪啦炸着金黄的油,不仅如此,门外还有两排手里拿着号码的人。
人实在太多,禾奚不想等。
他皱眉道:“你很饿?”
桑诺低声说:“有一点。”
“不要了吧。”那家店人太多,等排到都不知道多久以后。
他转身就要走,想找家人少不用排队的店,走了没两步,发现身边的人落下了半步,禾奚转过头,对上桑诺淡淡垂着眼的脸:“你怎么了啊……”
桑诺摇摇头,抿住唇角:“我没关系,我知道我见不得人,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
禾奚:“……”
他只是想换一家而已,至于做出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吗,太夸张了吧。
嘴唇一抿,禾奚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说:“你去领号。”
最后还是决定在这家烤肉店吃饭,但领到的号在二十几个人后,禾奚粗略估算,一个小时也轮不上他们,与其像个傻子似的等在这,不如先去别的地方买点可以现吃的。
这么一想,禾奚转身朝前面灯光亮堂的地方望了一眼,看见右边有一家寿司店,他准备走过去。
身边忽然有人走了过来,是个女孩,怕是有指标,拦下禾奚后就赶紧向他热情地引荐托盘上的新品,“您好,要来尝尝我们店新推的夹心棉花糖吗,免费的,保证好吃……”
禾奚向下看了一眼。
那个盘子上撒了不少巧克力粉,一颗颗缩小版的朱古力棉花糖用牙签插着,极有食欲,但禾奚对甜食兴致不大,摇了摇手抱歉地拒绝。
那女孩只好带着托盘离开,走之前,她秀气的眉头蹙了蹙,自言自语地嘀咕:“怎么今天有这么多戴耳机的人?”
那句话不知怎么,在禾奚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波澜,他顿时停了下来。
禾奚转头看去,商场里无事发生,看起来并没有异常,但在听到女孩那句话后,禾奚这一回发现了好几个男人,分布在一楼的各个店,各个角落,时不时按上耳朵边的无线耳机凝神听着什么。
甚至禾奚左边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也第一时间扶上了耳朵。
比不好的预感先来一步的是通讯器的响声,禾奚低头看了看,想起自己的通讯器还在苏尔手上。
可这铃声又这么近,简直是近在咫尺,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看桑诺。
桑诺对上他的视线,手指也微微一顿,从身上拿出不停颤动的通讯器。
屏幕上有陌生号码来电。
不同于普通号码,这个电话像是其他地域的号,排列很特殊。
禾奚眼睫颤了一下,看到桑诺向自己看过来,目光中写着两个字——接吗?
“接。”
禾奚点头的瞬间,桑诺同时点了接通,在这之前他们找了一个没人的拐角,左边就是一个略显萧条的男女厕所,电话显示接通的时候,禾奚的心脏无端紧了紧。
躺在桑诺手中的通讯器兀自亮着光,一道压抑的呼吸声传来,阴冷又诡异。
“禾奚?”终于,电话那头响起了男声,有人莞尔笑了笑,笑里更多的却是阴沉和冰冷,他像是询问老熟人去处一样语气自然地问:“你在哪儿呢?”
禾奚猛地双眼睁大,腿一软。
身边的桑诺及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非常牢固地搀住了禾奚,禾奚被半搂半抱像提着一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孩似的,半个身子都快靠到了桑诺身上。
这一点动静没有逃过电话那头男人的注意力,那边又是一笑:“哦,不敢说话是吧,是不是在想着往哪逃呢,禾奚?”
禾奚脑袋嗡鸣,脸上一片空白地听着传音口处熟悉的腔调,像是狠狠摔了一跤,心脏跳得飞快,没事,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
这个念头一出,男人接下来的话就了断了他最后一丝念想:“我在病床上要死要活,你在和男人逛商场,禾奚,你太快活了,真是让我羡慕。”
桑诺垂下眼,往上托了托几乎快软得站不住的禾奚,手上的通讯器还在发出声音:“害怕?怕也没用,禾奚,现在开始祈祷吧,祈祷千万别让我找到你——”
韩念慈语气骤然一变,如同乌云过后终于到来的暴雨,他带着几分认真的,冷冷笑道:“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操到尿失.禁。”
禾奚呼吸抖了抖,他勉强站住身子,伸手扶住一边的墙壁,下一刻,他几乎有点不敢置信地,脸色苍白地听见了通讯器里传来的另一道声音:“您好,要来尝尝我们店新推的夹心棉花糖吗,免费的,保证好吃……”
扶住墙壁的手往下滑了滑。
禾奚抬头看向前门大门的缝隙,只见缝隙里,那个熟悉的甜品店前面站着两个人,还是那个拿着托盘的女孩,不过这一回,她面对的是个高大男人。
那男人高大伟岸,唇角勾着几不可见的笑,身上衬衫宽宽松松敞着,隐约可以看见右肩膀上缠绕而下的绷带。
在男人把目光偏过来的前一秒,禾奚猛地向左边迈了一步,他气都不敢喘,拉上旁边的桑诺躲进了里面的厕所,走到最后面一间锁上门。
与此同时,整个商场都响起了差不多的埋怨声:“怎么突然没有信号了?怎么回事,流量也用不了,哎呀,付不了款啊!”
“电话说得好好的,怎么挂了。”
厕所隔间里数次打电话都以失败告终的禾奚也紧张得出了汗,他捏着通讯器,不停地点来点去:“怎么办,联系不上苏尔,外面全是韩念慈的人,我一出去就会被他们发现……”
隔间里全是禾奚身上的香气,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一闷全是,桑诺脸上情绪还是很淡,他说:“不要慌,我想办法。”
禾奚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慌乱得摇摇头:“还有什么办法?”
他必须要出去联系上苏尔才行,但韩念慈开了信号屏蔽器,他根本打不了电话,也发不了信息,甚至,他现在还出不去商场。
桑诺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道:“你很瘦。”
“什么意思?”禾奚有点不解他这个时候还说什么瘦不瘦,困惑抿唇,然后顺着桑诺的视线往上看,顿时一愣,“你让我从这里爬出去吗?”
商场厕所清洁很好,几乎没有异味,处处都可以说是崭新。
而面前的抽水马桶上方是一个小小的窗户,不算大,只要像桑诺这样体格大肩膀宽的肯定出不去,但是禾奚不一样,他腰细,骨架小,肚子上都没什么肉。
缩一缩挤一挤一定能出去,等出去了再往远走一点,走到信号屏蔽器的范围以外,就能打电话向苏尔求助。
禾奚只愣了片刻,就翻下马桶的盖子,踩上去,慢慢伸手打开窗户,他小声偏头对桑诺说:“桑诺,我要是打通苏尔的电话,会回来找你的。”
桑诺顿了下,垂眸嗯了一声,禾奚单凭自己一个人上不去,他在下面拢住禾奚的腿,单手往上一撑就把禾奚往上送到了窗户那里。
禾奚撑在窗户沿上,把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外面,然后在桑诺的帮助下一点一点猫腰挤出窗外。
可以说是很顺利,因为就在一楼的厕所,禾奚跳到外面的时候没有摔伤,韩念慈的人也不会想到禾奚会从厕所里逃出去,所以没有人在这里看守。
禾奚出去后不敢浪费时间,拿着通讯器一遍一遍拨打苏尔的电话,一边编辑消息发短信,一边往外走。
不知走了多久,禾奚额头上布满汗,走得腿都快有点痛了,忽然发现通讯器上的短信显示发送成功。他和苏尔透露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说了韩念慈在找自己。
几乎在半分钟后,苏尔回了一条消息过来:现在回,自己躲好。
禾奚松一口气,看见那条让他躲好的消息,立刻很听话地找到一棵大树躲在后面,海滩附近没有太多建筑物,他这里更是荒凉,只能这么蹲着等苏尔。
商场里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禾奚一边忧心厕所里的桑诺有没有被发现,一边盼望苏尔快点到。
但他先等到的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响在身后,还有肩膀有很不起眼的一点刺痛:“老大,我发现禾奚了,现在给他注射软筋剂?”
禾奚猛地站起身,回头一看,就见那人已经给他注射了半管软筋剂,手里还拿着正在通话的通讯器,因为他的突然起身,剩下半管针剂滋滋地往外冒着水。
禾奚后背紧绷地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往后退,退了没两步,海面突然出现数辆皮艇。
有男人身形矫健,像猎豹一样闪身到禾奚身边,双手发出恐怖的力量,稍把脑袋往右一拧,手中的人便软兮兮趴倒在地,苏尔冷冷一笑,闻着空中的血腥味,“跑这么慢。”
下一刻他笑容微敛,双手一伸,接住了旁边快要软倒的禾奚。
……
软筋剂如果按药量全部打进去,那么人五分钟内就会晕倒。
如果没有全部打进去,人不会晕,但有副作用,十个小时内都处于记忆错乱、看不清眼前东西和听不清耳边声音的状态。
苏尔抱着禾奚进房间的时候,禾奚就是这样的状态,人还是醒的,但迷糊了。
他一个人抱住膝盖坐在沙发前面的毯子上,听见身边有水声,但却看不清在哪里,苏尔半蹲在他旁边,没表情地拿着一块毛巾扔进热水盆里泡了泡。
泡完,他拧了拧毛巾,在禾奚脸上擦了一通。
禾奚被擦得脑袋后仰,等苏尔把毛巾拿开后,他把脸放到苏尔的手背上贴了贴,然后摸着苏尔的掌心轻声地说:“我眼前像糊了一团马赛克,好晕啊。”
“晕就睡觉,”苏尔看了眼手背上挤压着的脸,下一秒,抽了回来,“这还要我教?”
禾奚又摇了摇头:“可是我不困,我就是晕。”
他自己在毯子上静坐了一会,不知道人又回到了哪一天,失焦的眼睛茫茫然睁了一下,想对准苏尔,却对歪了,对着一个抱枕,“你昨天去哪里了,储应珣?”
苏尔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理会。
犯不着和一个头脑不清的人较劲。
苏尔把毛巾扔回盆里就没再管,转身走去桌前坐下,拿出通讯器看黑鳄汇报商场里现在的情况。
韩念慈能知道禾奚的位置,大概率也是在通讯器上装了定位,看来还是打轻了,刚下病床就跑过来,那颗子弹不应该打在肩膀那,如果能重来,应该往他脑袋上打。
纳肯几人抓了七八个韩念慈手底下的人,韩念慈还没找见,但碰上了从厕所里出来的桑诺,几人接上了头。
苏尔看完这几条消息,回复了一条继续抓。
消息还没发送出去,毯子那边响起了动静,苏尔脸也没转,用余光看了一眼。
禾奚慢吞吞地站起来,似乎是想找苏尔在哪儿,可视线花白,他只能四处摸索着走到电脑桌这边,结果走歪了,膝盖磕到桌角,疼得骤然红了眼眶。
苏尔皱了一下眉,出声:“在这。”
禾奚听见声音,有了方向,慢慢转对位置,一点点朝苏尔这边走过来,地上没有障碍物,只有一张毯子,他一路走到苏尔跟前都没再磕碰。
他摸上椅背,碰着苏尔的后背问:“我膝盖好疼,那里有没有出血?”
“没有,再撞一下估计就有了,”苏尔倚着靠背,声音很冷,“知道看不清还非要乱走就是这个后果。”
禾奚没有说话,带着一点鼻音地哦了一声,挺乖地在苏尔腿边的毯子上又坐下了,他背对着苏尔,只露着两边耳朵,安静窝着没个动静。
苏尔也没理他,继续看通讯器,看了两秒,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手肘撑在膝盖上微俯身,手指碰了下禾奚的耳垂:“哄哄你?”
禾奚看了过来,窝在那里声都没有,转过来才看到眼眶红了一片。苏尔顿了下,问:“要不要?”
禾奚其实自己窝窝就没事了,撞个膝盖哪有什么大不了,但苏尔问了,问了就收不住委屈,觉得忍不了了,他抬起脸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哑:“要。”
苏尔就摊开双腿,弯身要给禾奚揉一下刚才撞的地方,这就是他说的哄,不然还能怎么哄?以苏尔以前的想法,这点疼根本不值得关注。
只是没等他伸手,禾奚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苏尔停了下,顺势也直起身,然后禾奚就跨上他的腿正对着他坐到了他身上。
禾奚把他当成了储应珣,而这种姿势是他们最常做的,也是禾奚最觉得能获得安慰的方式,他喜欢暖和的触碰。
苏尔眉头慢慢皱起,却也没有躲,慢慢地看着禾奚把脸颊趴在他的胸口处,一会又用手去抱抱他的腰,挨挨挤挤分不开似的。
桌子上的通讯器又响了声,苏尔没去看,他慢慢盯着怀中低落贴着他的禾奚,忽然问:“禾奚,你想不想储应珣?”
这个时候的禾奚好像记忆又有点归位了,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垂下眼睫说其实每一天都有点想。
苏尔呼吸顿了顿,下一秒,抬起手懒得再看他,转去拿起桌子上的通讯器。
禾奚又迷糊了,但他似乎能感应到旁边人的情绪,不想他这样,坐起来亲了亲他的下巴。
柔软又润湿的一小下。
苏尔瞬间将视线挪到他脸上。
禾奚向后分开一点,然后凑过去又轻轻碰一下,碰完下巴再碰碰脸颊,苏尔一直盯着他,神情不明,全程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动作。
桌上的电脑闪了闪,苏尔今天去见的人发来了问候,问苏尔有没有事,又问下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苏尔盯了禾奚一会,终于抬手伸向电脑,一手懒懒地托着怀中人的后腰,一手伸到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就这么一会好像已经适应手中的触感。
消息发送成功苏尔再次低下头那一秒,禾奚又抬起脸要亲他下巴,苏尔凑巧低头,位置上移,两片温热的嘴唇就互相碰了碰。
禾奚只感觉后颈忽然一下被握住,苏尔就这么拎着他,面无表情地警告:“以后不准这样,知不知道?”
禾奚被滚烫的掌心触碰,肩膀微微一颤,他脑子还清楚,知道男人在说什么,他很乖巧,他觉得最近有点想念储应珣,所以本能不想拒绝男人的要求。
脑袋犹疑地,点了一下。
虽然他不知道只是亲一亲而已,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苏尔直盯着他,问:“禾奚,我是谁?”
禾奚又有点混乱了,他仔细辨别着耳边的声音,慢慢吞吞说:“苏尔……”
话音刚落,禾奚突然感觉很累一般重新侧头趴在苏尔身上,他紧紧攥着手底下的衣服,把本来宽松的一件衣服抓得皱皱巴巴。
苏尔低头看着腿上的人,太小太轻的一团了,让他想起昨晚在海滩上扔飞镖的那群小孩,一样的脆弱,一样的柔软,一样跟炮仗似的闹死人。
只不过这人的闹,是那种嘀嘀咕咕的闹,不吵。
苏尔手指轻轻敲着手边的座椅,眯眼正想什么,颈边挨挤着他的脑袋忽然传来一声哽咽,在寂静到只剩呼吸声的房间实在是太清晰了。
苏尔几乎是同时间皱起眉,问:“干什么?”
禾奚埋着他的脖颈,抬手擦着脸埋怨,“你为什么对我态度这么不好?”
苏尔反问:“我怎么态度不好。”
“你以前总在抱我的时候叫我宝宝,你现在不叫了,”禾奚一条一条细数起他的过错,声音蔫蔫的,“而且你也不亲我了,我主动亲你,你还不准我亲。”
他的这幅模样实在太失落了,尤其是还贴着人最脆弱的脖颈说话。苏尔盯着面前不知道把他认成谁的禾奚,一直盯着,直到再次听到其他声响。
苏尔偏头看过去,脸还没转多少,腿上的禾奚忽然一把捧住他的下巴,垂着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不亲我?”
苏尔停顿了两秒,拨开他,“有电话。”
禾奚感觉肚子有点硌,但没有理会,固执地捧着问:“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不亲我?”
苏尔没说话,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泪水,没管胸膛上的流淌,探身拿起响个不停的通讯器。
等到摁下接通键时,苏尔才恍然想起,这部通讯器是禾奚的,白天一直被他放在沙发枕头底没有拿。
电话接起的时候禾奚还不知道,紧抓着苏尔的胳膊,他质问苏尔为什么不亲自己的声音是和通讯器里兰珏的声音同步响起的,他质问的那一秒,兰珏在喊他的名字。
“禾奚。”
几秒种后,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禾奚也安静了,僵硬地、惊疑不定地转头去看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他好像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他,有些被吓到了。
直到几分钟过后,电话那头的人才隐忍地再次开口。
“禾奚,你想不想见储应珣?”
“想……就等一个人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