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时候,我亲眼目睹已经结婚的父亲和其他男人厮混,母亲捉奸在床,二人当晚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又过两天后,两位面子比天大的成年人以性格不合的理由离婚分家。
婚姻对我而言,是充满泔水的臭水沟,是苍蝇满天飞的垃圾桶,拥有它也就是拥有不幸。
二十岁的时候,母亲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转头从学校打车,连一身衣服都没换下就去参加我母亲的二婚婚礼。
婚礼现场觥筹交错,富丽堂皇,我边看边忍不住想,母亲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傍上这样一个有钱人的家庭。
这次二婚婚礼的主人公是位集团董事长,温柔儒雅有才学,有钱是他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他们选在这一天结婚,是因为这天寓意好,还是董事长儿子的生日,能双喜临门一起庆祝。
“应珣,你来了,快来见见你二叔。”
我白天要上学,婚礼我没赶上,晚上场子散了,只留下一些和董事长关系匪浅的亲戚,我一进门,一身温婉白裙的母亲便招手让我过去。
没必要在这大喜的日子扫兴,我装作母亲的懂事儿子走到她身边,还没摸准这现场到底哪个是那位董事长,就见母亲旁边的男人吸着冷气看了眼我的脖子。
察觉到对方探究的目光,我极力忍住皱眉的动作,状若平常地拉了拉衣领,扣上扣子的同时,也遮住了胸膛上大片青紫的新鲜疤痕。
不怪母亲,一个被骗婚骗感情又自立要强的女人,离婚后要东奔西走到处找钱供养我,没有人比她更悲哀,而我这个儿子的身份无疑是发泄口的最佳人选。
只是我觉得无所谓,并不代表我愿意被别人看见,我希望这个什么所谓的亲戚能收回他那仿佛看见了惊天八卦的眼神。
我听见皮靴哒哒的声音,转头看去,一个气质比我亲爸不知强多少倍的男人含笑走过来,我见我妈温笑着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就知道这就是我新鲜出炉的后爸,倒是名副其实。
这个时候,母亲在旁怼了下我,我一怔,后一秒抬头冷眼看着第一天见的陌生男人,漠然叫出那声本该有无数羁绊的温情称呼:“爸。”
董事长似乎并不在意我轻视的态度,颔首拍拍我的肩膀,抬头对我指了下楼上:“刚从学校回来累了吧,上楼去吃点东西,保姆给你留了晚饭,还热腾着。”
多谢他,我巴不得早点离开这让人喘不过气的现场,我点了下头,离开眼前的交际现场,转身径直走上楼梯,等走上了二楼我才想起我没问最关键的一点,那董事长说的楼上,究竟是哪一楼。
所幸董事长也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在我环视着这偌大的豪宅时,董事长从楼梯上上来,让保姆领我去六楼餐厅吃饭。
嘱咐完保姆,董事长没有第一时间下楼。
刚成父子第一天,我对这位后爸的所有行踪抱有一些兴致,恐怕连他都没发现我目光一直追溯着他,直到他走进一间卧室。
卧室门没有闭紧,董事长只是想抽空见一见谁,并不打算久留,我看见他停在床边,温声絮语一脸柔情摸着谁的脑袋。
在董事长用大掌温柔抚摸的手掌下,我匆匆看到一张过分白皙的脸。
刹那间我想起母亲这些天给我发来的一些情报,那时我没怎么看,现在只模糊记得董事长儿子的名字。
我记忆犹新的是母亲说的话,董事长儿子生日的这天,有人送了他私人定制全球独一无二的珠宝首饰,还有人将自家的几套房产打包送过来作为他的生日礼。
我听着这些东西,生出了一种脚不着地的感觉,这世界居然还有人美满到让我发笑的地步。
我握着扶梯把手向楼上走,视线收回来了,脑子里还残存着那个人的眉眼,这一刻我又对什么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了新的体会。
他会在所有人盈满的爱意中抵达最完美的未来。我看着他,从他身上得到无比肯定的结论:那是我永远无法祈求的人生。
吃过饭以后,我应我母亲要求,坐车回了趟我在学校附近的出租房收拾行李。
以后我就要和这家人温馨美满地生活在一起,我要是在外面住,是离心和不合群的表现,我母亲绝不允许。
我将出租房所剩不多的个人用品全部塞进行李箱里,忽然觉得很累,我在出租房里狭窄到伸不开一条腿的沙发里静默坐了半小时,眼前是狭小简单的出租房,脑子里是禾家奢靡的豪宅,两者交错闪在我脑子里,刺得我头晕目眩。
出来后,司机没对我过分久的收拾时间有微词,他尽职尽责开车带我回到那个家。
回去的时候宴会刚好散场,我母亲和董事长出去送客人,家里只剩下攀谈后的寂寥,司机提出要帮我把行李箱提上去,我微笑拒绝,自己拎着行李箱准备往上走。
我眯起眼,正从混沌的大脑里回想着我母亲告诉我我的卧室楼层。
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充满惊慌的呼喊:“爸爸……爸爸!”
我停住脚步,回头望着空无一人的一楼,循声望向一间盖着帘子的房间。
帘子里正传来一声一声干净温软的呼唤,只听了半秒钟,我便意识到有人在求助,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我大步朝那边的房间走过去。
我撩开帘子,还没向里面看,就因为弥漫出来的热雾被扑得眼睛一眯,有钱人惯会享受,居然在家里也建了个巨大的温泉池。
心中虽嘲讽,我还没忘记刚才听见的求助声,我心中一边想是不是有人脚抽筋无法行动,一边穿过热气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我看见一个汤泉里面的人。
干净柔软的一张脸,穿着短袖浴衣,泡在水里成了透明的乳白色,被水面升起来的白雾掩去了一点身形线条,他看起来还很小,但已经有了惊心的容貌。
我认出了他是谁。
名义上的弟弟浸泡在水里,一张脸怕得发白,顺着清澈的水波往下看能看到他柔软得像条蛇的身段,后背仓皇地抵在泉边,听见有人进来,他马上望过来软软叫:“爸……”
他停了下,改口:“哥哥、哥哥,有虫子。”
他知道我。我先是一顿,再是被他从善如流的一声哥哥叫得心情异样。
我审视地看着他,一时停在门口没有做出下一步举动,他见我一动不动,把一条泡得水淋淋的胳膊从水里伸出来放到汤泉边,再次说道:“有虫子,在那里。”
他指的地方是两个汤泉中间的一条石子路,有个石头大的褐色虫子缓慢地在上面爬行。我一时说不出心情,他叫那么害怕,就是因为有个虫子。
呼了口气,我走过去若无其事地将那只虫子踩死。
于是我看见汤泉里的人脸上恢复了点血色,他嘟哝着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只见他扶着杆子从汤泉里走上来,稀里哗啦流着水走到我前面。
他很小,很白,用充斥着好奇的眼神眨巴着眼看我,看了好半天,我以为他要说出个什么来,或者对我进入这个家门做出主人的下马威,最后却只听他小声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
他点点头,又用那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看看我,“你好高啊。”
我顿了下,看着堪堪到我下巴处的人,礼尚往来说:“你也是。”
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这个人,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对我没有敌意,站在他的角度,我是一个耍尽心机攀上豪门的女人的儿子,动机一点也不单纯。
我看见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变红,连耳根和后脖子都变了颜色,心脏莫名其妙的一缩,见他不再说话,我转身走出这个房间,他没有在后面留我。
这个豪宅里属于我的卧室在三楼,我把我的行李简单摆好,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心情算不上轻松,我被迫面对突然多出一个后爸的事实,而接下来两天我都不得安宁,那位董事长的亲朋好友遍布五湖四海,有些没来得及参加婚礼的在这几天陆陆续续上门拜访。
学校周六周天不用上课,我没有能让我正当逃离这一切的庇护所,我锁在房间里听着下面的欢声笑语,没打算下楼吃饭。
我知道没有人会来叫我,我母亲也不会,她知道我性子里叛逆尖锐的一面,我下去只会让气氛变得糟糕,在她眼里让我饿几顿,远比让我下去摆冷脸强。
我做好一天不吃饭的准备,拿出书本放在桌子上准备看,耳朵捕捉到锁簧弹开的声音,门口开了一条小缝,我被那里出现的一片白晃了眼。
我想我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为我完全没想到那位董事长的儿子会主动上门来找我。
再一次看见他,我又生出了那样的想法,他真的很小一个,不是没长开的小,他手脚都长,是明明有一定体积却让人觉得他很容易会受伤的小。
我看着他,他正低着头抱怨地板太滑,白皙的一双手捧着一个装满大鱼大肉的碗。在他捧住放到我的桌上之前,我没想过那是给我的。
他把碗放下,用那把嫩嗓音叫我快吃,他吃饱了再给我拿一点上来。我脸上没表情,心中却有些啼笑皆非,他说那番话,让我看起来像是家里来了亲戚却不敢下楼,让他费劲苦心拿饭上来给我吃的自闭孩童。
“不敢”和“不想”在某种程度上也并无太大差别,我明白我的怯懦,但没想过洞悉到它、并且愿意迁就着我来的,会是刚认识没到半天的董事长儿子。
第二天仍是如此,第三天我甚至自己都没察觉到,我在拿着笔等待着他上来。
第四天这种怪事终于被遏止,我和他都需要去上学。也是从这天开始,我知道董事长日理万机,和他能一年到头见不上几次面。
我母亲也忙,我其实也不轻松,每天晚上将近九点才能回去,回去以后只有二楼某个房间还有保姆房亮着灯。
我匆匆挤进这个家,以为生活会翻天覆地发生改变,事实上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平常到似乎我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说不清是住进来的哪一天,我照常晚上九点回到直到如今我都不能完全融入的豪宅,我按着眉心走上楼梯,听见啪嗒一道脚步声,抬头一看,禾奚穿着睡衣脸色白白地出现在上面。
我喉咙有点干,问:“怎么了?”
禾奚抓着一个挺长的枕头,手指深深陷进去,圆润的肩头披着一张薄毯,脸上还有惺忪的睡意,他说:“做了噩梦,我能在你房间里待一会吗?”
我沉默了下,想起如今的身份,而这要求并不难做到,道:“好。”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那么小的人,存在感竟然如此高,我垂下眼第三次读起刚才看的内容。呼了口气,压了压翘起的书角,用余光去看在我床上夹着毯子早已睡熟的禾奚。
说好的只待一会,却是睡熟了,摊着双手双脚占据着床的三分之一,连一点边角料都没给我留,年纪也不算小了,十点不到就要睡觉。
我一直盯住他,极为难得地犯起难,这个人这么霸道地霸占着他的床,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去哪里睡,住进来这么多天,我还没有把这里当作真正的家,做不到去其他地方将就。
于是我就这么一直盯着床上的人,直到他终于翻身抱着毯子滚到靠墙的位置,我合上书,躺到空出来的位置上。
我想我其实不应该这么做,因为后半夜我大概被压了六七回,他两条小腿夹着我,两只手夹着我的胳膊,紧紧靠着我,脸颊也压成了软肉,呼吸一直就在我的脸侧。
一件衣服四面八方散发出来沐浴乳香。
我意识到我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保姆望过来的惊异眼神也证明的确如此,但禾奚和我相反,他睡得很好,早上吃饱喝好被司机送去上学。
我收拾了下书包,也坐上车去了学校,在教室里我罕见地在课间趴在桌上休息了会,一天争分夺秒睡觉,总算把昨天缺的觉补回来一些。
晚上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出校门,我垂着眼和旁边耷拉着我肩膀的人说着话。临近毕业,我和他都有创业的打算,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划,正说着,我突然听见俏生生的一声呼唤:“储应珣。”
身边的朋友闻言松开了手,和我一起朝前看,视野中我只看见一个身影啪哒啪哒朝我扑过来,身前撞上一股冲力,我向后退一步稳住脚步,下意识伸出手扶住面前人的腰。
我听见自己出奇沙哑的声音:“禾奚?”
禾奚后退一步道:“嗯嗯。”
我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开口:“你怎么会来?”
我对一个人的外貌不怎么敏感,在看到有众多视线聚集到这边,我才进一步认识到被董事长呵护着长大的人有多吸引人:“我问了保姆,才发现你的学校在我附近,我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碰上你。”
胳膊被人碰了碰,我转过头对上几个朋友的视线,停顿片刻后说:“我弟弟。”
我看出他们的眼神很讶然,我知道,他们都在疑惑我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弟弟,我并不想透露我鸡飞狗跳一团糟的家庭状况,装作没看见,和他们正常道别。
在走向车的时候,我和禾奚保持着四五步路的距离,他似乎有点疑惑,往我这边走近了两步,我见到后又往前走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于是我看见禾奚脸上的神情骤然冷下来,脸色恹恹冷冷的,嘴唇也抿起来,回到家以后换上拖鞋走回二楼,砰一声重重关上门,让我知道他对我的故意疏远很生气。
母亲出差之前三令五申强调,我要拿命供着我这突然多出来的弟弟,倘若她回来知道禾奚被我惹生气,恐怕我要先脱一层皮。
可惜她对我的打骂家常便饭一样多,我已经习惯,我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书本。翻了两页看不下去,在房间待了一阵,我走出房门下楼。
来到二楼某间房前,我伸出手想敲门,手放上去才发现门没关,推一下门就开了。
听到声音,床上的人动了下,被毯子盖住的半张脸很白皙,但最后他没转过身。
我只好好言好语地出声道:“聊一下?”
禾奚没有动,我怕走进去弄脏他的地板,停在门口低声说:“我其实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这么说,就看到床上的人一下抿起嘴唇,脸颊鼓着,让我想起河豚那种生物。我勾了下唇,后又慢慢敛回去:“你应该听说了我妈是怎么进这个家的,比起我,你应该更不想被别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又没这么想,”禾奚总算坐了起来,对我主动找上门解释的态度有些满意,翘起眼睛看我,一脸认真说,“你能来我很高兴。我爸爸很忙,你来了,就能多一个人爱我。”
他说话的表情好可怜,好像得到的爱很少,可我想起生日宴上一堆一堆的礼物,我说:“很多人爱你。”
禾奚摇头道:“他们不爱我,爱的是我的钱和地位。”
真是难得,他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居然还能知道这些。我看着他亮莹莹的黑眼睛,还有隐露在里面的期待,别过头道:“我问了保姆,你学校的确离我很近,以后我如果能早下课就去接你,留个手机号给我吧。”
我明明说的是留手机号,床上的人却一下拿起枕头从床上下来,很高兴的样子,推挤着我一起上楼。
那晚他既留了手机号,还要跟着我一起睡。我看着他夹住我的双手双腿,慢慢闭上眼睛。
……
我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迫不得已接受我已经进到了禾家的事实。
董事长很忙,一个月二十九天不在家,母亲跟着他到处飞,家里的禾奚好像一下就托付给了我,奇怪的是我没有觉得多烦,我好像对照顾这个人无师自通——给他买衣服,生病给他买药,一下课就去他喜欢的蛋糕店。
禾奚很漂亮,这一点我在无数次来自朋友或者同学的惊艳目光中得知。
后来有人问过我,是不是也因为禾奚的外貌才喜欢他。
我说不是。
在我来禾家的第一天,他就怕我不习惯面对亲戚、怕我饿肚子,主动送饭给我,每天晚上睡觉,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他很高兴我的到来。
在一次连轴转,累得声音哑了的晚上,我一出门就看见他穿着很薄的一件衣服在路边等,手里碰着煨好的暖汤,走上来给我喝。
他总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让我哑然无言。
我不自觉眼神追着他,心情跟着他一上一下,聚会都不参加只急着回家,怕他生气。
母亲回家的那天,我正抱着在沙发上睡着的禾奚回楼上睡觉,一边上台阶一边轻声哄他抬手脱衣服。
女人站在门口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我,那时我才慢慢地发现,禾奚不知什么时候越来越依赖我,而我对禾奚也出乎意料地耐心。
母亲没见过我这个样,我自己也没见过。
而我和禾奚的相处,一过就是一年。
……
就像当初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庆幸母亲再婚,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能适应在禾家的生活一样,我没有想到,我对禾奚的感情会变质。
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那晚我要上课到八点,提前发过消息让禾奚自己先回家。
以往禾奚都会在十分钟内回过消息来说知道了,然后自己乖乖坐车回家,今天我反复看手机,在一小时后才收到禾奚的消息,问我能不能去接他。
我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玻璃窗照出我一秒皱起的眉头。
我的表情无端变得可怕,第一次逃课的记录也是在今晚,我出了校门,开车朝禾奚发来的位置开去。
在路上我几乎要气笑三四回,禾奚还在上高中的年纪,竟然学会和一帮狐朋狗友去酒吧喝酒。
扶着方向盘的手蹦出可怖的青痕,我闭上眼反复呼吸,刚要抽出车钥匙,就从车前挡风玻璃处看见慢吞吞走出来的禾奚。
我无法控制心情,也没有察觉到我在看见有人搂着禾奚时一瞬间极度烦躁的表情,我打开门下车,大步朝那边走去。那几人仰头看向我,哆哆嗦嗦地交出手里的禾奚。
我没有耐心等禾奚晃晃悠悠走,我几乎是强忍着火气,伸出手,将人扛起抱在怀里。
我以为我忍耐力足够好,抱住禾奚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时,脖子上的筋挣了挣,面无表情地抬手拍了下禾奚的屁股。
那把有肉的臀肉被拍得晃了下,我收了力气,大概不疼,可禾奚被吓到似的睁圆眼睛,双手搭在我肩膀上朝我看过来,看了好几眼,认清我是谁,又把脑袋趴回我身上。
回到车上,我把软得没有骨头的禾奚放到副驾驶上拉上安全带,反复呼吸调整心情,最后终于能用平和的声音问:“为什么去这种地方,学坏了吗?”
“没有学坏。”
禾奚约莫喝了挺多,眼神潋滟,歪着头看我,磕绊吞吐地说:“同学生日,叫,叫我,我不想扫兴。”
我险些要把手里的方向盘拧断,我扭过头直视着禾奚,脑子里想了一句又一句要教训的话,手却忽然被捉住,于是我的话被打断,视线下移。
禾奚的手要比我小两圈,白皙柔软,两手捉着我的手掌往身上贴,我被带着穿过衣角摸到温热的一片皮肤。禾奚带着哭腔问:“好难受,这里烧得慌,我好像快坏了,我为什么会这样,哥哥?”
我本该说喝太多酒就会这样,可我感受着指腹上压住的软粒,呼吸断了一下。
我飞速收回手,一字不说,开车回到家,将禾奚交给还没睡下的保姆,在保姆煮醒酒汤的间隙,我逃回房间,在楼梯墙壁的一面挂镜上,我看到了我落荒而逃的背影。
当晚我没睡着,我看着自己的手思考我是不是天生性子贱,喜欢禁忌,还是因为二十年的个人生活憋坏,人憋疯了。
思考不出结果,我选择了逃避。学校通知放寒假的前一晚,我订机票和朋友一起去了国外。
不得不说人忙起来是最有效的逃避方式,我和朋友每天采集数据,四处走动,没有闲下来过。
期间我母亲发来过几条消息问我情况,连我那后爸都打过次电话,让我好好玩,禾奚却音讯全无。
我忍住不去想,一连两个月都没回去。
直到假期快结束,我才不得不订机票,回去的时候已经快是晚上,下了雨,朋友发来消息让我多穿件衣服,我低头回复着。
这个时候,我收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我的后爸。
我稍微愣神,三秒后才想起来要接,放到耳边,听见那位与生俱来仿佛没有惊慌神经的董事长叫了我一声,声音很是焦躁。
男人说:“应珣,刚才保姆打来电话,奚奚非要出去找同学玩,外面雨大,他身体弱,出去一趟就要生病。我和你妈妈都在其他省回不来,现在你应该下飞机了吧?麻烦你帮我把奚奚带回家,你是他哥,他会听你的。”
我脸色变凝重,安抚了几句挂断,转头就打了另一个电话。
电话几分钟后才被接通,我听见那边有嘈杂哗哗的雨声,眉头拧成死结,强忍脾气耐着性子:“奚奚,现在回家,想玩明天我再送你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声音:“你是谁?”
我顿了下:“你哥。”
禾奚的声音还是那么软,又软又干净,一听就能想起那双毫无杂质的黑眼睛。我咽了下喉咙,听见禾奚疑惑道:“哦,我还有一个哥哥?我没听说过,再见。”
电话啪地被挂断。
两个月的隔离好似一朝就失效,我强压着的心绪触底反弹,到达了一个更恐怖的高度,我又打了个电话过去,接通的瞬间就出声道:“奚奚,现在回家。”
那边安静片刻,“听说你回国了?可惜我今天没空给你接风洗尘,我要去同学家里住几天,玩够了再回,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亲爱的两个月没回家的哥哥。”
“嘟嘟。”
见屏幕再次退回后台,我喉咙压抑着滑了两下,没白费力气再打过去。朋友开了车来,我让他先打车回去,我开着他的车在狂暴的雨天加速回到家。
倾盆大雨,车顶被砸得似是要坍塌,我往家门口走,巧合地撞见收拾好东西的禾奚推开门,两个月没见,他又长高了点,裹在衣服里的手脚纤瘦而细长,让人挪不开眼。
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执着要在这样的天气出门,衣服还穿着单薄,完全没有要怜惜自己的意思,我又感受到了那种心情被轻而易举拿捏的感觉,甚至有一瞬间想要不要干脆把禾奚关在家算了。
我咬着牙往过走,禾奚看见了我,漠然地从我身边经过。
我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冷着脸:“回去。”
禾奚抽回手:“不回。”
我控制不住声音训道:“什么同学重要到你要在大雨天跑去见?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体没数?”
“吹久点冷风要感冒两三天,吃错点东西都要肚子痛,所有人紧盯着你就怕你有一点难受,你倒好,自己找罪受!”
气火攻心,自从我进禾家以来,是第一次这样。屋里的保姆怔愣地看着我,我看见眼前的禾奚抬起了脸,眼中印着我极其难看的神色。
空气凝固了数分钟之久,我听见轻微的抽鼻子声,浑身气火顿时一泄,大脑空白地看着面前人红着眼眶一脸恨地看着我无声掉眼泪。
我僵硬在门口,直到禾奚背着书包转过身,我身体快于意识,上手拢住禾奚的腰。禾奚扑腾得又踢又踹,我全盘接受,将他扣在怀中不放。
大步越过屋内的几个保姆,我抱着禾奚上到我的卧室,关上门,我抱着人坐到床边。
手掌扣着禾奚的后脖子轻抚,我不知道我的呼吸在抖,沙哑地道歉:“对不起,我就是太急了,我不是想对你发火。”
我的脸颊碰着禾奚冰凉的侧脸,“我刚下飞机就接到爸的电话,说你要出门,我……”
禾奚一个字听不进去,使劲推着:“你两个月都不回家你还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你一去就去两个月,回来就冲我发脾气,你以为你是谁,你滚!”
放在禾奚脖子上的手一顿,我的语言系统仿佛报废,只会不停低声说:“我的错,别哭了。”
我任由怀里的人咬着我的脖子,眼泪溪流似的滑进我衣服里,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了挫败的心情:算了。
他能忍受四年以来十年如一日的泄愤,忍一下对禾奚的感情也不会太难。
……
我没想过一个人会这么难哄。
我一晚上地说对不起,翻来覆去哄,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离家超过一个星期,出门前汇报,出门后汇报,发誓只要还有呼吸,这辈子不会对他大吼大叫。
禾奚三天后才理我。
但也不是太难哄,还在气头上的时候,禾奚就哼哧哼哧给我递台阶,叫我晚上去接他放学,晚上照常抱着枕头扭扭捏捏来我房间睡觉。
家里的两个大人忙到天南地北转,偌大的一个家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我很少会再觉得孤单。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