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目光慈蔼看着墓碑前的江挽。
江挽得不到回答, 但又好像得到了答案。
“……我也十年没联系老师了。”江挽轻声说,“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理我。”
他在舞蹈培训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奶奶因此下定决心请恩师单独教他。
他的恩师是曾经的国家舞蹈艺术团首席, 她的名字当时在国内如雷贯耳, 但可惜后来因积劳成病的腰伤无奈退下来。奶奶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已经没落,但她依旧将已经退隐的恩师请出了山来教他。
恩师原本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好拒绝,但在看见他的天赋她就再无他言。她只收了江挽一个学生,江挽跟着她学习了十三年,后来他没脸再联系她。
“老师……应该也很失望。”江挽垂着眼唇角平直。
恩师的电话号码熟记于心, 手机亮了又暗下去,江挽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 始终没点下去。
怕听到失望的斥责, 也怕听到空号的冰冷提示音。
良久,他收起了手机, 在奶奶的墓前待到晚上才离开。
他连夜和小陶飞回了剧组, 周灼来机场接他们。
周灼是聂桓文的保镖,燕铭入狱,没有人泄露江挽的行程, 也没有变态来骚扰他, 因此周灼回了聂桓文身边。
向来小肚鸡肠的聂桓文对江挽出人意料的宽容, 不仅没有发脾气,还将他的戏份都往后挪了。
拍完了江挽的戏份,众人才飞去下一个取景地。
下一个取景地在深山,下了飞机后只能靠开车过去。荒山野岭没法住酒店, 剧组租了房车。
深山没什么信号,外面的人别说找, 根本联系不上他们。
一行人要在山里待半个多月,剧组的staff担心出意外,进山的时候请了两个当地人当向导,还带了两只金毛和拉布拉多,以及一只拿来给众人解闷的蠢二哈。
十一月,虫蛇都钻去冬眠了,山里没什么危险,就是太冷,似乎比外面更早入冬,好在小陶在进山前就提前准备了羽绒服和暖手袋。
在山里的日子很单调,除了拍戏、撸狗和看剧本就只能看看早就下载好的视频。
这天江挽下戏早,回房车换了衣服,打算去周围走走。
小陶和staff打了招呼,staff让他带上狗免得迷路。小陶经常去撸狗,几只大狗和他很熟,见到他疯狂摇尾巴,他挨个撸了毛才牵了只浅色金毛去找江挽。
江挽在等他,看了眼他手里的金毛。
金毛看见他尾巴都快摇成了螺旋桨,冲过去贴着他的腿热情地摇着屁股嘤嘤叫:“汪!”
“小西姐让我带上小鸡毛。”小陶晃了晃狗绳嘿嘿笑,“我把钱钱带过来了。”
这只叫做钱钱的漂亮大金毛以前在部队待过一段时间,是几条大狗之中最聪明机灵的。
它最喜欢的人是江挽,扭头从小陶手里咬过自己的狗绳凑到江挽手边,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要被他牵。
小陶:“……”
江挽笑了声,弯下腰接过狗绳时摸了摸金毛的狗头:“乖狗狗。”
钱钱蹲坐在地上,尾巴抽打得地上的落叶乱飞,兴奋不已:“汪汪汪!”
江挽揉了它一会才直起身:“走吧。”
小陶边叹气边无奈地捏了捏钱钱的狗耳朵,亏他还投喂了它这么多零食,结果每次见到他江哥都直接叛变。
钱钱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走在最前面。
“这山还挺像我们老家那边的山的。”小陶说。
深秋深山老林的树掉光了树叶,林中小道铺着厚厚的脆皮落叶,踩上去发出萧瑟的沙沙声,钱钱边走边在地上嗅来嗅去,偶尔抬起腿在路边的树根撒尿标记。
小陶老家是北方的某个小山村,他和乐时渝一样是个没人和他搭话也能演一台戏的性格,喋喋不休:“我小时候夏天还能看见萤火虫,不知道这里能看见不。”
“萤火虫?”江挽突然说。
“嗯。现在我们那里很少见了。”小陶知道江挽出生在春明市,只能从课本上了解到萤火虫这种生物,说,“像山里这种人少的地方夏天应该还能看见。如果是夏天的时候在这里拍戏就好了,漫天萤火特别好看。”
江挽听着脚底的沙沙声,想象了片刻漫天萤火。
没有切身体会,无法代入。
他很快放弃了想象。
这座山很大,越往里走树木越密。小陶望了眼远处,又看了看黑压压的天色,说:“前面树太多了,天也快黑了,先回了吧,江哥?”
江挽点头,扯了扯绳子叫了声钱钱。
钱钱盯着前方“汪”了一声,然后扭头定定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去盯着前方叫,有些诡异。
小陶突然打了个激灵,看过的灵异恐怖小说和视频登时掠过心头,汗毛和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下意识往江挽身边靠了靠:“钱钱在看什么?”
钱钱已经低下头在地上嗅,狗绳绷直,尾巴也垂了下来。
“它闻到什么了。”江挽神色镇定,朝钱钱走去。
小陶怂唧唧地跟在他身后,在鬼和尸体之间选择了:“闻到什么?哈哈哈不会是尸——”体吧。
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深山老林找到尸体也不是什么好事,闭了嘴。
江挽回头看了他一眼:“在这儿等我?”
小陶被他吓死,抖着嗓子:“不吧江哥,我们一起。”
钱钱以前受过特训,一路贴着地面往前嗅。
小陶心里默念二十四字真言,当机立断选择了信仰马克思主义和唯物主义,他从江挽手里接过狗绳:“我走前面吧江哥。”
江挽将狗绳交给了他。
钱钱却不走了,在原地打转,过了片刻它用脸拱了拱地上的树叶,爪子刨出了一个坑。
它不知道刨出了什么,蹲坐在地上对着江挽和小陶叫了两声。
“你找到了什么?”小陶问,脚踢开树叶。
江挽蹲下身,看见了一截白骨和一小块儿被钱钱刨出来的蔚蓝色布料。
小陶跟着蹲下来,看见这两样东西猛地倒抽了口气,后脑勺直窜冷气,下意识拉着江挽站起来:“先走吧江哥,回去让人报警。”
这附近没有基站,他们的手机只能用来当手电筒,只能让人下山报警。
江挽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呼噜呼噜钱钱的狗头,带着它原路返回。
天色越来越暗,小陶魂都快被吓飞了,总感觉身后有东西,又不敢回头看,穿过树林的冷风他都觉得像脏东西贴在他耳根后面吹气,两条腿恨不得抡起火星跑路。
江挽见他实在怕,一直让他牵着钱钱。
他们走的地方有些远,一时半会没回到剧组的大本营。
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前方突然传来沙沙声。
像快速行走,又像什么东西游过去的动静。钱钱激烈叫起来,又扭着屁股嘤嘤。
钱钱的叫声传到前方,沙沙声不但没停,反而越来越快,直到两道黑乎乎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挽冷静地将手电筒的光柱打过去,却是剧组请的本地向导和周灼出现在他们面前。
周灼看见他们,打了个尖哨,拉布拉多从远处奔过来,和钱钱扑在一起。
钱钱爬起身抖抖毛,边撒娇地嘤嘤叫边往向导的身上扑。
见到他们,小陶悬起来的心落下去,咽了咽唾沫,才没有没出息抖着嗓子:“周灼?你们怎么来了?”
周灼的目光在江挽身上多停留了半秒:你们许久没回来,聂导有些担心。
小陶看不懂他的手语,看向本地向导。
这个本地向导约莫六十来岁,是个退休警察。他是钱钱的主人,应付着往他身上扑的钱钱,普通话虽然有些蹩脚但还算能听懂:“天快黑了你们还没回来,他很担心,所以就让我和他一起来找你们。”
小陶:“噢——周灼很担心?”
向导点头:“对对对,他担心你们迷路,其他人都还在拍戏嘛。”
周灼:“……”
周灼下意识看向江挽。
这里只有江挽能看懂他刚才的手语。
但江挽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几人往回走。
“你们去了哪儿?”向导和小陶搭话,“我看你们走的那个方向林子有点深。”
“就在前面。”小陶说,多了两个人他感觉好多了,尤其是周灼,人高马大,特别给人安全感,他的后颈也不再窜冷气。他将刚才钱钱刨出来的白骨和衣服告诉了向导。
“钱钱刨出了尸体?”向导有些惊讶,“噢,这得赶紧去报警。你们没破坏现场吧?”
“没有。”小陶摇头,“我们发现后就回来了。”
“那就好。”向导说,“我待会就下山。”
向导和两条狗走在最面前,小陶和江挽走在最中间,周灼垫在后面,他看着江挽的背影,又在引起江挽警觉时移开了目光。
他手指碰了碰羽绒服的衣袋。
但他刚将手插进衣袋碰到里面的东西,他们前方又传来几声狗叫和沙沙声,向导说:“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顾逐之和他的助理。
顾逐之显然刚下戏,衣服和妆容都还没换,他叫了声:“挽挽?”
向导让开身,露出身后的江挽。
顾逐之看见江挽后微微松了口气:“回去吧,挽挽。”
江挽带着小陶走到了顾逐之面前。
周灼站到了向导身后,看着顾逐之将热水袋塞到江挽手中,领着他一起离开。
放在羽绒服衣袋的热水袋忽然离奇地变得格外烫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