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摇枝闻言怔了一下,曲雾楼已经转身离开。
看着少年单薄且坚定的背影,祁摇枝不太明白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曲雾楼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而系统的反应比他还要大。
门一关上,系统就愤愤不平道:“刚才的情形,全怪你那天晚上妇人之仁。如果你不出手,让他被关进水牢,饱受折磨之后再现身为他洗清冤屈,他哪能像这样冷漠地拒绝你的好意?”
系统虽然听起来十分愤怒,但是这次倒是没电他。
祁摇枝被迎面的冷风吹得吸了口凉气:“没关系的,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其实系统生气不仅是因为祁摇枝不听话,也因为曲雾楼丝毫不领情。
因为祁摇枝那天晚上贸然改变原本要发生的事情,被惩罚病了大半个月,谁知道曲雾楼好心当成驴肝肺。
系统并未被祁摇枝安抚,哼哼道:“虽然是这个曲雾楼不知好歹,但是事情还是全怪你。下次你要是这样帮他,就不是病半个月的事情了。”
系统向来是威逼加利诱,像是又想说些什么,一阵风过,原本并未被关紧的木门被吹开了些。
木门的缝隙之后,能看见少年的灰布衣裳。
系统顿时噤了声。
饶是祁摇枝见过大风大浪,此时都有些窘迫。
他尴尬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包裹往少年手上又递了递,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挺好吃的,想给你尝尝,你当真不要么?”
他赌曲雾楼刚才没听见。
曲雾楼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睨着他,淡淡问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祁摇枝的手一僵,从未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刻。
他就知道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他心中疯狂呼叫系统,系统却装死一声不吭。
祁摇枝哈哈了一声,道:“应语蝶,你知晓么?可以与人说话的小蝴蝶,淋雪山冷,我一个人住得寂寞,便养了一只。”
祁摇枝催动灵力,幻化出了一只翩跹着翅膀的紫色灵蝶,尾翼轻晃的时候会落下细小的光粉。
灵力化出来的应语蝶绕着曲雾楼飞了一圈。
曲雾楼伸手,那灵蝶便栖息在他的手心。
在他另一只手碰上去的时候,灵蝶又如一阵烟雾般消散,融入风中。
祁摇枝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糊弄住曲雾楼,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少年,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的。
曲雾楼掀起眼睫,祁摇枝却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他们这样对峙了半晌,祁摇枝先弯了弯眉眼,温声问道:“你想学吗?”
*
玉楼金阙之中是暖香袅袅环绕,屋内的摆设实在是少得可怜。
只一架玉石质地的床榻,一个纹饰古朴的木架。
其上放着几个与这琼楼玉宇十分不搭的灰布娃娃,一看便是年岁久远,不知道会在何时报废。
门开的时候是没有声响的。
走在前面的仙侍面有几分忧色,道:“斩霜仙尊自从被送回来之后,就再没醒过……可弑魔窟一事也不能耽搁,仙君,若是那人不肯伸出援手,我们该如何是好?”
曲让尘摇了摇头,道:“且先等等,他会来的。”
二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床榻前。
睡梦之中的曲雾楼仍是蹙着眉,脸色还有些苍白,眉宇之间却隐隐缭绕着黑气。
仙侍有些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入魔的前兆。
曲让尘亦是面色一僵,随后才道:“此事先不要声张。”
曲让尘伸手敛了曲雾楼身上的魔气,又是过了片刻,曲雾楼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像是笼着一层雾,有些失神的模样。
他好像确实也看不清眼前人,迟疑的低声唤了一声哥哥。
曲雾楼记得自己当时是倒在了淋雪山的。
仙侍听见这称呼,心中还有些小小的惊讶,她可从来没听过斩霜仙尊这样称呼凌华仙尊。
曲让尘面不改色提醒道:“是我。”
那双漂亮的灰蒙蒙的眼睛缓慢地转了转,看清了眼前之人。
那双眸子原本就黯淡,此时更像是失去了生机。眼睛的主人抿唇道:“兄长怎么来了?”
仙侍没注意到这称呼的微妙转变,只觉得比起斩霜仙尊刚才那样的小心翼翼柔肠百转,此时可以说得上是死水无波了。
曲让尘挥了挥手让仙侍出去。
等到那门被关上的时候,曲让尘见眼前人神色怔怔,身上缭绕的黑雾愈发浓郁。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来一些。
曲让尘道:“你身上的伤也并不是无药可治,你去找祁摇枝,只要他愿意同你……”
曲让尘顿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又道:“就算只是同他待在一起,对你身上的伤也是有好处的。”
可曲雾楼却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理会他。
曲让尘凝眸看着,方才放缓了声,问道:“方才你梦见了什么?”
曲雾楼原本心绪繁乱,回忆着梦中所见,回想着昏迷之中小铃兰传来的声音,喉中猛然溢上一口甜腥。
小铃兰被祁摇枝带在身上,睡梦之中灵力不受控制,虽然他并不是故意想偷听,但是祁摇枝和祝宗主说了什么,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年不仅是孤烟渡中之事是他误解祁摇枝,就连勾结妖魔一事,也并不是真的。
方才曲雾楼在沉沉睡梦之中挣脱不开,醒不来,又梦见他还在杂院之时的情形。
祁摇枝一直都待他好,可他一叶障目,耿耿于怀祁摇枝最初的别有用心……
相处多年,他本来已经快要忘了那事情,却在孤烟渡中被魅魔下药的时候看见了祁摇枝走进来,以为是祁摇枝精心谋划。
在长恨崖上那一剑,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曲雾楼也有些分不清。
他只记得自己将祁摇枝的尸体送去了淋雪山,那人再不会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同他说话。
他记得最后一眼的时候,祁摇枝说不怪他。
曲雾楼飞升之后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什么改变,只是麻木地杀死那些妖魔。
他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曲雾楼发现自己好像失了道心,空落落的。
仙人不老不死,却好像无比寂寞。寂寞这种滋味是以前曲雾楼尝不到的,他踽踽独行天地间,冷漠寡情,一颗心几乎可以说是刀枪不入了。
没什么能触动他,他为什么会感到寂寞呢?
百年之前的梨花洲有一只造梦食人的千年幻心妖。曲雾楼本可以将其一剑封喉,却放任自己落入了陷阱。
据说幻心可以识得人内心最深处隐秘的渴望,从而让人沉溺于造出来的梦境之中,再难自拔。
曲雾楼梦境之中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没有祁摇枝。
他沉在那片白茫茫的孤寂之中,却又忽而听见有人唤他。
“小师弟,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魂魄在沉重僵硬的肉身中动了动,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了一双清澈盈亮的眼。
曲雾楼的心口微微一滞,抿了抿唇,没有答话,任由人将自己扶起来。
很快,曲雾楼便发现这梦境之中的人与物,除却祁摇枝以外都是模糊的。
幻心妖并不造梦,只是展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整个世界几乎是颠倒的,混乱的。
曲雾楼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这里的祁摇枝不是魔修,不会勾结妖魔,不会放出凶兽。
只是他的师兄,未来会是他的道侣。
以后不会有长恨崖上那一剑,也不会有他失去他的许多年。
于曲雾楼来说,实在是不愿醒来的好梦一场。
但那只幻心妖实在太过贪心,竟然直接吸食了曲雾楼的真气,不久便筋脉爆裂而亡。
幻心妖死,所造的境也随之崩裂。
曲雾楼睁眼看清周遭景象的时候,只垂下眼睫看过一眼,神情依旧是漠然的。
再后来,便是知道了当初孤烟渡之中事情的真相。
曲雾楼血洗贺兰州的妖魔,也杀了孤烟渡的魅魔,可走了的人并不会再回来。
他只有在幻境之中才能再看见他。
孤烟渡是舍身相救,勾结妖魔也是误会。
而他亲手杀了他。
曲雾楼喉中涌上腥甜,身上缭绕的黑雾愈发浓郁。
他若是还有一丝理智,就会发现自己此时的气息与妖魔的气息无异。
曲雾楼眼前几乎要被那黑暗吞噬,再看不见其他。
*
在听见祝清雪问话的时候,祁摇枝心中有些唏嘘。
没想到他还有能拿捏曲雾楼性命的一天,可祁摇枝也感受不到几分痛快。
曲雾楼也好,谢秋光也罢,他实在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纠缠。
祁摇枝压下心中胡乱的思绪,道;“我还需要想想。”
祝清雪心中长叹了一声,她再了解祁摇枝不过。
但是她也不能帮祁摇枝做决定,那毕竟是他和曲雾楼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是旁人都插不进去的恩怨。
在回淋雪峰的路上,祁摇枝还将小铃兰攥在手中,一会儿想将它扔了,一会儿眼前又浮现曲雾楼的脸。
在孤烟渡的事情发生之前,曲雾楼委实是个很听话的小师弟。
祁摇枝看见淋雪山山顶站着的人,步伐微顿。
曲雾楼又立在雪地里。黑袍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实在是太显眼。
祁摇枝的眉头皱起来,曲雾楼原本想走过来,看见祁摇枝这样的神情,又定在了原地。
这次是祁摇枝先开口的:“你的伤势,清雪也同我说了。”
“但我还需要考虑一下,曲雾楼,我不想恨你,但是也做不到不计前嫌帮你。”
“还有这个,还给你。”祁摇枝张开手心,掌心是红线串着的小铃兰。
还在泛着晶莹的光。
曲雾楼眸光从祁摇枝的脸上落到了小铃兰之上,他缓声道:“师兄不必帮我,是我罪有应得。”
祁摇枝闻言噎了一下,并不想和他多说些什么,只将手又往前伸了一点,催促道:“你拿了这个,快些离开。”
曲雾楼抿了抿唇,走过来的时候步伐缓慢,像是有意在拖延时间。但是祁摇枝体谅他是个病号,也就耐心地等着。
却没想到在曲雾楼碰到他手心的时候,并不是将那串小铃兰拿走,而是握住他的手,似是想将他抱入怀中。
但是祁摇枝的反应极快,也没有从前那般孱弱。
当看见曲雾楼被他推到在地的时候,祁摇枝还愣了一下,还有些发懵。
听说过曲雾楼受伤了,但也不必这样的弱不禁风。
小铃兰也因为刚才的混乱落在了地上。
祁摇枝微微皱眉,沉下声道:“你倒地上做什么?碰瓷对我没用。”
曲雾楼从地上起了身,咽下去喉咙里的血腥味,道:“方才师兄和祝宗主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当年并不是师兄勾结妖魔……”
祁摇枝忽然记起来那时小铃兰还在手上,或许曲雾楼就是那时候听见的。
他因为曲雾楼的监视有些气恼,压下脾气,道:“是与不是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与仙尊无关,以后不要再偷听、监视我。”
曲雾楼的长睫一抖,道:“我欠师兄一条命,师兄若是想要,随时可以来取。”
祁摇枝皱了皱眉,看着曲雾楼的神情,直觉自己不想听见曲雾楼接下来的话。
“师兄上次说我们两清,但我欠师兄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喜欢师兄,我也再不想与师兄分开。”
这话实在是厚颜无耻。
祁摇枝脑中嗡地一声,不知道是因为曲雾楼说喜欢他,还是因为曲雾楼说不要再与他分开。
这是在威胁他还是想和同归于尽?
祁摇枝召出长剑抵在曲雾楼胸前,咬牙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曲雾楼,你说喜欢便喜欢,你说不分开我就要陪着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