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排脚印不算明显, 虽说脚下是容易留痕的冰雪,可动物毕竟太多了。
方才还有大角鹿群上岸呢,那鹿蹄同脚印早就融合在一起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仔细看了之后, 便又立刻会发现这些脚印的奇怪之处。
摩斯塔达族人的鞋子是相似, 都是兽皮兽毛打造, 整体保暖又厚重。
但与此同时,又因为是兽皮,所以鞋底整体来说其实偏柔软。
可眼下这一排脚印却不同。
它的鞋底很坚硬, 踩下去后即便是力量相对不足的边缘也异常清晰。
与此同时, 它还有复杂的花纹, 仿佛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叫人不自觉蹲下身去细细观看。
先不提这复杂花纹的存在原因, 光说能在鞋底那么一小片地方,雕刻出这样细致的花纹, 就必定需要相当的技艺。
这技艺摩斯塔达没有, 巴尔干和越川也没有。
所以就更显得这脚印奇怪。
而且有意思的是,当温山眠换了个角度仔细看了看后, 发现这一串脚印里还有很多隐藏的信息。
--森林狩猎里很重要的一环便是痕迹判别。
眼下脚印简单来说,就是它的主人,并非是像他们一样,平稳地走到这里, 后又大大方方地离开的。
这脚印主人走得很小心,脚印一身一浅,像是悄摸来到船边, 急促地徘徊片刻, 便立刻被什么惊扰到, 突然快跑离开。
这姿态简直像是越川山上的长耳鹿一般,活得小心又谨慎。
放到摩斯塔达,那就是连坦荡吃草的长毛兔都不如。
所以这是谁的脚印呢?
温山眠好奇地抬眸望向佛伦,旋即竟发现佛伦也在追问里木塔,而且是只追问里木塔,仿佛笃定里木塔同脚印的主人必定认识一般。
到最后追问几乎变成了逼问,把里木塔给惹急了,还觉得不够,派了人手往脚步延伸的方向追。
旋即佛伦又指着温山眠,凶狠地对里木塔说了句什么。
即便听不懂摩斯塔达族语,也能从肢体语言上看出他是在指责。
里木塔起初同佛伦对峙,不愿意低头,佛伦说一句她便不甘示弱地回一句。
可也不知佛伦后来说起了什么,竟让里木塔的表情里闪过了一丝内疚。
从那之后,对峙的场景便被打破,变成了里木塔单一地受训。
温山眠见状,不忍心,遂无声地将里木塔往自己身后拦了拦。
他这个动作一出,佛伦便瞬间像是被闯入了领地的雄狮一般暴怒起来。
他险些就要对温山眠动手,是被身后的手下拉了拉,说了句什么,才勉强抑制下来。
最终指着温山眠大骂两句,留下两个人看着他,然后自己带人朝脚步消失的方向乘鸟而去。
那边便是山谷了,看样子,佛伦是打算亲自去追那脚印的主人。
温山眠注视着佛伦的背影,内心其实是很奇怪的。
因为在他看来,脚印的主人是如长耳鹿一般的动物,杀伤力不大。
相比之下,佛伦在摩斯塔达则是类似于熊虎之类的动物,杀伤力极强。
按理说,脚印的主人不应该掀起佛伦这么大的情绪,可他不光不断逼问里木塔,还大动干戈地要去追那脚印主人。
为什么呢?
待佛伦走远,温山眠收回视线,回首蹲下身来,才发现里木塔的眼眶又红了。
这次同之前不一样,除却被佛伦骂出的内疚以外,还有深深的担心。
即便知道温山眠是在安慰她,也并未将注意力放在温山眠身上,而是不住地将目光遥遥投往佛伦离开的方向。
这自然不可能是在担心强势逼问她许久的佛伦。
只有可能是在担心脚印的主人。
佛伦的手下依旧在附近盯着他们,温山眠拿出手帕,替里木塔擦了擦眼角。
旋即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是谁啊?”
伴随这么多次的交流下来,原本就有基础的里木塔能听懂的短句已经越来越多了。
都不需要温山眠过多地用动作解释,便低低地应了他。
“夏卡。”里木塔说着,眼眶一时间变得更红了,瘪嘴道:“夏卡趴趴。”
*
往后,里木塔便一直心不在焉。
方才带着温山眠乘鸟下来的气势一瞬间全没了,好像陷入了什么低潮之中。
温山眠举起飘落的白头草挠她痒痒,里木塔也仅是心不在焉地笑笑。
温山眠于是问里木塔:“夏卡是谁?”
这句话里木塔是能听懂的,可她却没有回答,一如上次一样。
反倒像是顺着这个问题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目光望向了船尾的水道。
--温山眠的船就是被人顺着这水道拖上岸的。
这水道能通往大海,却并非是直通,外边还有层层叠叠的针峰山遮挡,整体道路十分崎岖。
所以温山眠之前也隐隐觉得,他船上的有些伤痕,搞不好也是这拉上来的过程里碰撞出来的。
这导致温山眠看见那崎岖的水道就肉疼,还犯难过他即便是修好了船只,要如何再安全无虞地将船从水道拖回大海的问题。
可里木塔看向水道,那显然想的就不是这些了。
她是在温山眠询问“夏卡是谁”时,望向那能通往大海的水道的。
温山眠愣了愣,旋即一指自己:“夏卡是我这样的人吗?从外面来的?”
这句话长,里木塔估计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但温山眠指着自己说夏卡这个动作指向性实在是太明确,所以里木塔其实是会意了的,可她却没有回答,而是低下了头,像是在抗拒回应。
她这幅样子,让夏卡这个人一时间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他知道温山眠的生病是因为缺乏水果,里木塔初次提他时,更是兴奋雀跃的,足以见这个人有正面性。
可佛伦却那样大动干戈地去追捕一个有正面性的人,与此同时,里木塔既担忧他,又不太愿意详细说起同他相关的事情。
简直矛盾感十足。
而且--
温山眠疑惑地顺着里木塔方才的目光望向河道,再想了想外边的海洋。
此前那天晚上里木塔同他介绍时分明说过,摩斯塔达族是靠云雾避世的,一直到最近,云雾才出现问题,并让摩斯塔达迎来了海枝和温山眠两拨异乡人。
那倘若这个夏卡也真的是从外边来的,他该是如何抵达,又是什么时候抵达的?
温山眠没来得及就着这个问题想太久,因为很快,佛伦就回来了。
*
他没追到人,愤怒而归的样子让提心吊胆的里木塔顿时松了口气。
可佛伦却并没有放过里木塔的意思,他好像笃定里木塔和夏卡之间有联系,回到船只附近后,还继续在逼问里木塔。
却不想松了口气的里木塔直接开始耍赖。
起初只是不吭声,后来干脆往温山眠怀里扑,堵着脸不说话。
温山眠:“……”
他其实不太习惯别人这么亲近他来着。
阿土阿地也没有这样的。
秦倦更是:“……”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烦人的小孩?
跑开了越川的两个,到了巴尔干又有双胞胎,等到摩斯塔达还有里木塔,人类到底为什么那么能生?人类幼崽又到底为什么这么没有分寸?
只见他蹙眉走上前,直接伸手将里木塔隔空拎起,然后丢到了一旁的雪地上。
佛伦见状,正顺当地要上去追问,却不想旁边原本安静吃草的大角鹿会突然摩擦拳掌,朝他的方向直冲而来。
巨大的珊瑚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顶到天上去,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温山眠在内。
谁也没想到方才安静吃草的大角鹿会突然暴起,这完全不符合行为规律。
温山眠愣了愣后,转头朝先生看去:“……您做的啊?”
“他倒霉。”秦倦往温山眠身边坐下,把里木塔方才侵占的位置给占回来了:“船准备怎么修?”
“不知道啊。”老实说,这件事温山眠一直很头疼:“我刚刚进去看了看,主干骨的中间都有断裂,等同于是支架给毁了。阿方索之前就同我说过,骨架毁了会很麻烦。”
“所以你的旅行要泡汤了?”秦倦懒洋洋地向后支着地,有些许幸灾乐祸道。
温山眠同样伸长的脚往旁边一踢,圆圆的靴头便踢中了先生的小腿末端,蹙眉说:“哪有泡汤,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吗,我打算一会再试着修一修,而且……我有点好奇里木塔口中的那个夏卡。”
温山眠说着,扭头朝山谷望去:“不知道能不能找机会去一趟。”
他话音落地,脑子里其实就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找机会去了。
所以好半天之后,才发现他身后的先生一直没接他的话。
温山眠愣了愣,回过头来,就见秦倦还在垂眸看自己小腿下方那个脏了的印记,旋即拍干净乐道:“你腿怎么这么短啊?”
温山眠:“?”
他突然像大角鹿一样暴起,朝秦倦身上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又改了一次。
帆船就是三桅帆船,感兴趣可以搜搜看,不过阿眠是比较小的三桅帆。
另外这个骨架就是帆船里的龙骨,我个人还挺喜欢帆船的,不知道有木有同好的大家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