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一行人摸黑许久后, 宿舍楼那边传来铃音。九点到了,是宵禁时间。
因为港口不大,所以温山眠还隐约能听见那个提醒他们夜间不要出门的机械音,是从宿舍楼的方向传来。
温山眠听见后, 目光朝杰克等人的方向看去, 就见他们停顿片刻后, 还是选择继续往圆柱形建筑里去。
温山眠见状,迟疑地停在他们后边一些的水箱处。
同需要开路的杰克一行人比,他跟在后边, 在熟悉水箱内普遍混乱的路况后, 走起来倒是简单了许多。
毕竟前边已经被人探过路了, 大方向肯定没有问题。
温山眠之前在酒馆时, 还想着要借血银刀同杰克他们打开话匣, 然而这个想法在察觉到杰克等人并不打算回宿舍楼之后,便渐渐不需要了。
因为光是跟在他们身后, 他便已经听见了不少信息。
杰克之前说, 自己在斯特罗集港口停留了一个月是真的,这一点他没有撒谎。
但他却对温山眠隐瞒了自己来到斯特罗集港口的目的。
温山眠是为了去中心岛, 话多的那波人也是为了去中心岛。
可杰克一行人不同,他们是为了斯特罗集本身而来的,一波人不够,甚至还派遣了第二波。
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港口本身, 所以刚开始来的时候,诚恳点说,是这些家伙自己找事, 故意携带了一些违禁物品, 然后被萨文卡在港口。
而夜夜的幻境其实也是杰克等人想要的, 他们认为这种幻境,应该是一种名为半魅魔的生物制造出来的,他们接纳这样的幻境,便是想要寻找其源--半魅魔。
夜里根据幻境收集半魅魔的信息,白天再佯装过不了港、没睡好的满身怨气。
至于在酒馆里神出鬼没,那纯粹是为了在白天补足体力,夜里有充分的精力去调查魅魔情况而已。
杰克一行人以为自己计划通,却不想萨文似乎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也早就将他们的底细摸得干干净净,连他们来自腥红魔会都早已知晓。
就像当初在水箱,萨文明明看出了温山眠的武器为血银刀,甚至看出了尼克号里还有一个人的痕迹,却佯装不知道,放温山眠入港一样。
这港口简直就是萨文用来养蛊的器皿。
而前一天夜里,萨文不仅处理了温山眠,显然还抽空处理了杰克一行人。
这才导致了他们今天的爆发。
以上信息通过三言两语再加上温山眠自己的观察便可以总结出来,而他总结出这点之后,内心其实很疑惑。
如果杰克一行人,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把戏已经被萨文看穿,所以今天选择不再演戏。
那么,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此时此刻的行动,萨文不知道呢?
宵禁时间,第二声“禁止夜间外出”的机械音从宿舍楼的方向传来。
这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大一些,杰克一行人听见,顿时更暴躁了。
他们已经找到了一条能通往圆柱形建筑内部的下水道,此时此刻,他们刚将下水道口上恶臭的垃圾清理到两边,然后试图挪开下水道上的网状钢铁。
这不是个容易的活,因为那钢铁似乎非常重,再加上经久失修的缘故,即便垃圾清理掉,周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非常难拿下来。
这一点,温山眠是从他们的抱怨声中听出来的。
“妈的你小心一点,溅到我脸上了!”他甚至听见了杰克愈发愤怒的声音。
“什么东西啊,真他妈恶心,这味道我真的--呕!”是真实的呕吐声。
“这是什么肉啊,还他妈在蠕动--”
温山眠听见,忍不住紧跟皱了皱眉。
旋即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去,将自己穿着长靴的脚往上抬了抬,发现因为水箱附近太过泥泞,他的脚底甚至得费劲才能抬起,而且会同土地形成拉丝状的粘合。
这顿时让温山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在末海生活过,所以明白越小的岛屿,往往土地就会越潮湿泥泞,这是环境造成,无法改变。
港口亦是如此,可是泥泞、粘稠到这种程度--
等温山眠发现拉丝土地下有蠕动的虫类时,顿时一个转身,进了水箱里边。
然而里边的环境也并不比外面好到哪去,这集装箱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早就同下边的泥土难分你我。
眼见泥土下的虫类有愈演愈烈之势,到最后好像连整片泥土都被翻动了,温山眠一个没忍住,索性直接站到了集装箱顶--
这可算整个港口独树一帜的位置了,放眼望去连带着酒馆,以及宿舍楼外的机械兵都能瞧见。
刚站上去的时候身体甚至有些发凉--这种过于高调的位置很容易激起人本能的不安。
温山眠以为,他这样的动静铁定会被杰克等人察觉。
可等他转过头去时,却发现他们还在研究那个下水道,并闷头吭哧吭哧地挖着。不仅没看见突然出现在集装箱顶的温山眠,甚至连身后泥土下的虫类都没有发现。
……那他这么站上集装箱顶,总该被机械兵们察觉到吧?如果机械兵们察觉到,那自然也会顺着发现杰克--
然而一转头,就会发现周围的机械兵也没在看他。
圆柱建筑周围仿佛就不在这群机械士兵的雷达里,亦或者说,是不需要在他们的雷达里。
瞥见那翻滚在泥土中,虫类蠕动的身体上闪现的红光,温山眠心下一紧,转头试图直接从集装箱上跑向杰克等人。
一边下意识出声:“小心--”
然而已经没用了。
“砰!”地一声响,伴随着杰克等人拉开那下水道前的铁网,无数虫类从里面汹涌而出。
他们却仿佛不察一般,继续往虫群里面钻。
直到身体完全同虫类融为一体,直到下水道里面涌现出一根触手,直接将他们吸卷进去。
温山眠对杰克等人的最终印象,便是他们被触手卷进去之前,望向外边茫然的眼神。
他们没有在看站高而醒目的温山眠,目光是落在温山眠身后的……月亮上。
胸腔的起伏意味着他们还活着,可一处眼珠却已经被入耳的虫类咬食干净,那黑红相间的吸血软虫,正钻出他的眼眶,卷着身体向外透气。
饶是温山眠过去见过再多场面,在看见这一幕时,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他还想过去拉杰克等人一把,可他们的身体就好像从内里被抽干了的树枝一样,到最后连人皮都被抽进下水道里,让温山眠的脚步不得不僵在原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业障啊。”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山眠回头:“……萨文先生?”
别说杰克没有发现他,温山眠这不也没发现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萨文吗?
靠近这个圆柱建筑的地方,是真的奇怪极了,有种很强烈的意识割据感。
让温山眠在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刚来斯特罗集的那一天。
“明天应该会是个大晴天。”萨文看着停雨后,天上皎洁的月亮,如是地说:“我已经给了你许可证,打算明天出发吗?”
“……不是,”温山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想起方才的画面,眉头紧锁:“刚刚有人,就是你说过的刀疤杰克--”
“我知道,看见了,不然我在这干嘛?”萨文就坐在温山眠身后的一个集装箱顶,望着头顶的月亮,眼睛处的铁片嘎吱嘎吱地转着,偶尔反照出一丝银月的光芒:“没用的,拦不住,都是业障,也是他们活该。”
说到这,萨文竟还有闲心打哈欠:“你还没回答我呢,如果明天是大晴天,你走不走?”
温山眠眼下都不关心走不走的问题了,他急切道:“什么叫活该?那些虫--”
虽然他过去没有见过,但看样子就知道是同血族有关的虫类,最终将杰克流的血都一饮而尽,连垃圾堆里的血沫都不放过,同血狼一点区别没有。
“那些虫,是血虫吧?不论杰克他们做了什么,都至少是人类,不应该放由血族来审判,斯特罗集是中心岛的港口,怎么能放着这种东西不管--”
“是人类,所以不该由血族来审判,那由谁去审判?”
温山眠一顿。
在这样的乱世里,他也说不清楚有罪的人到底应该由谁来审判,又应该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但他就是觉得,至少不该由血族来审判,也至少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如果人类获胜之后,同胞的死法还是同过去荆棘时代一样,无法建立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时代,那他们的获胜还有什么意义?
萨文倒是兀自把他的话接上了:“由人类自己么?那你当他们如今的下场,是人类同胞的制裁,也没有任何问题。”
温山眠:“可那是血虫。”
“但控制血虫的是人嘛。”
“能控制血虫的当然还是血族啊。”
“不对,是人。”萨文说到这,看着头顶皎洁的月亮,停顿了一会。
眼下港口的人们回家的回家,回宿舍楼的回宿舍楼,士兵们也收队的收队,周遭万分静谧。
而倘若仔细一些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彼此回去的轨迹同前一天是一模一样的,仿佛是被提前预设好了一般。
这样机械化的行动,让眼下的斯特罗集有种强烈的虚假感。
以至于萨文这个在黑海包裹中望月的动作,分明是自主做出,却并不像是自由的,反而像是被禁锢在了什么之中一样。
“血族本身,也是人。亲王是人,公爵是人,魅魔是人,梦魔也是人,食尸鬼、石头人,最早的仿生人,全部都是人,荆棘时代不是血族吃人的时代,而是人造人吃人的时代,小兄弟,你能懂我的意思么?”萨文回过了头。
他半边眉骨和眼眶前“嘎吱嘎吱”旋转的金属,在月色下略显凄凉。
“所以人类为什么不能让血族来审判呢?小兄弟,你虽不是中心岛的猎魔人,但至少也是个猎魔人,不如试想一下,你为人类奋战,你的战友为人类捐躯,最终发现血族本身的存在便是人祸,那你待如何呢?”
“同你一起的吸血鬼以为我知道海岛城曾经全是人类,而我自己所杀的魅魔,其实也曾经是人类同伴,甚至有些是没有丧失人智的同伴,便会为此后悔,并更加善待人类。”
“哈,不然为什么说金属是个好东西呢?至少这玩意血族看不透,也渗不进去,我半边金属身,能让这种血族都看走眼。”
萨文在一小番玩笑话之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终于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他目光看向杰克他们消失的地方,在这狂奔的黑色海洋中,怒声说:“能让他都看不出来,我其实不想善待任何人,我甚至恨透了人类!十年前我登陆斯特罗集,看见艾丽娅的脑,透过她的脑再看见血族始祖的诞生--你说人类不该由血族审判?在我看来,人类就该由血族审判!被自己的业障惩罚足足七百年,这就叫自食其果!”
萨文的身体,一半人声,一半金属身。
他平静时说话,人声会更重一些,而他愤怒起来,则显然是金属声更重。
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导致的体内金属回音吧,总之,温山眠觉得,今天晚上的萨文先生,同之前竟是不太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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