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的伤口没有问题, 鹿祈蹲在地上再三确认过后,把他暂时放在了笼子里, 以免小三花对它造成二次伤害。
小三花却没理变成姐妹的前任, 而是围着慕南乔的脚打转,一反常态的撒娇蹭蹭。
它不愧是鹿祈的猫咪,和主人一样的敏感, 察觉到这个铲屎官情绪不对,于是便凑过来安慰。
可这个该死的奴隶始终在走神, 最后小三花失去耐心,甩甩尾巴走开了。
慕南乔沉默的站在鹿祈身后,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鹿祈安置好小黑猪, 也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终于能够尽量轻松的说:“走吧,去隔壁看看。”
……
502室的门被推开, 慕南乔按了下门边的开关。
满室灯光亮起, 璀璨如星海,但鹿祈已经知道了这屋里为什么会装这么多灯,灯光越多,慕南乔反而离黑暗越近。
真的进了这间屋子,鹿祈反而有些犹豫, 踟蹰间,肩膀被慕南乔坚定的握住,轻轻的往前推了他一把。
“走吧。”慕南乔低声说。
鹿祈捏着那把钥匙,走到卧室门口。
咔哒——
门锁弹开,紧闭的门扉打开一道缝隙, 光沿着门缝倾泻进去,在满室黑暗中刻画出长长的一个锐角。
慕南乔站在鹿祈身后, 看着小鹿对着黑暗探头探脑,他伸手揉了揉鹿祈柔软的发丝,然后绕过他去按墙壁上灯的开关。
鹿祈却按住他的手,就势握在手里,他侧过头问:“你平时……会开灯吗?”
他有时候真的敏锐的让人惊讶,慕南乔摇了摇头,又说:“不开灯你怕吗?”
鹿祈指尖勾了一下他的掌心,“你牵着我,我不怕。”
这一刻,就算面前是深渊,慕南乔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踏出去。
但他还是把门推到了最大,客厅的灯光照进来大半,鹿祈终于看清小卧室的全貌。
没什么东西,一个沙袋,一个悬挂在墙上的电视机,还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卷绷带以及外伤用药。
坐都没有地方坐,慕南乔又去客厅拿了条厚实的大毯子,随手铺在地上,两个人肩并肩坐着。
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总不能开口就是一句“我不正常”,慕南乔可以毫无负担的和任何人说出这句话,唯独面对鹿祈,他真的希望自己是个健康的人。
好在鹿祈开了头,他小声问:“林渊说的你听到多少?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慕南乔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打开了电视。
流利的英文,标准的播音腔,这是一段新闻播报,鹿祈英语听力还不错,更何况这新闻配有相关视频,所以理解起来很容易。
【近日,两名华裔游客于深夜偷入黄石公园,其中一人无视警告,翻越护栏进入诺里斯间歇泉盆地,失足跌落后全身重度烧伤,经抢救无效于昨夜去世,在此……】
新闻里有一段救援现场的视频,尽管打了马赛克,但那人被救援人员拖出来时,因高温灼伤和腐蚀而变成暗红色的皮肤反而因为马赛克的存在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团,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人还活着,一直在扑腾,虚弱的哀叫,骂自己是个蠢货。
后面几条新闻大多数不是国内的,那个飙车把头撞成粉末性骨折的还吸了毒,另一人因争风吃醋被情敌乱枪打死,唯一一个国内的三年前因挪用公款锒铛入狱,就算有刑满释放的那天,也是个年过半百的人了。
新闻是一直循环的,流利的英文背景音里,慕南乔神色冷静到接近淡漠,他说:“林渊说的那几件案子是真的,但这些人死于意外,和我没有关系。”
鹿祈也看向他,嘴唇刚一动,慕南乔又说:“我有证据证明这是意外。”
他又出去一次,这次拿了个笔记本电脑,他坐回鹿祈身边,等待启动的时候,他环顾了一圈这间小卧室,以及乖乖坐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鹿祈。
“我有证据的。”他低声喃喃的重复,“你相信我。”
卧室里阴冷潮湿,他总感觉那冷气就要凝结成冰锥,刺骨的寒意往骨头缝里针一般扎进去,慕南乔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指尖开始颤抖,他移开视线,不像让鹿祈注意到自己的不正常。
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的雪夜。
他站在雪地里,一遍遍和那个被他叫做爷爷的人解释,他没有打碎那只花瓶,那时他话还很多,也许是话太多,那个老人最后不耐烦的皱着眉。
“只有你一个人进了那个房间!不是你还能是谁?!这叫证据确凿!”那老人怒目而视,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你能听懂成语吗?果然外国女人生的孩子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
他让慕南乔跪下。
但无论是斥骂还是踢打,慕南乔始终笔直的站着,最后那些人都进了屋,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大雪里。
人都散去后,慕瑞鬼鬼祟祟的探头,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堂弟,身高上比他矮了一个头,他笑嘻嘻的凑过来,充满恶意的小声说:“我知道那瓶子不是你打碎的。”
太冷了,慕南乔麻木的看向他。
慕瑞得意洋洋的说:“那瓶子其实一点也不值钱,谁会把藏品放外面当摆设?不过你也知道,你在爷爷心里,比那花瓶更不值钱。”
他笑嘻嘻的摆弄手里的一根细线,“可惜,你解释也没用,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哪怕是个巧合,但那就是所谓的‘证据’呀,杂种。”
后来才想明白,无论是设计机关还是这些话,都不是没脑子的慕瑞能说出来的。
这是他二叔给他的下马威。
慕川松做到了。
多年后的今天,他仍因为那个雪夜颤抖不已,几乎急迫的把电脑送到鹿祈面前,语速很快的说:“郑世泽在国内就因吸.毒被拘留过,这是案底,后来被他爸送出国后,他开始和一些飞车党一起混,这是他们一起拍的照片,还有……”
他手抖,鼠标滑了一下,页面滚动,下面还有许多材料。
他竭力掩盖异常,但鹿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伸手按住慕南乔的手腕,那体温低的不正常。
好像他正被一场看不见的大雪笼罩着。
“慕南乔?”鹿祈跪起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这几天都是去查这些了?”
手被慕南乔抓住,捏的他指骨有些疼,低头对上一双固执的眼睛,他原本以为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永远都是懒散从容的,但此刻那双眼里的空寂让人心惊。
喉结滚动了一下,慕南乔声音艰涩:“鹿祈,我没做过……”
鹿祈的回答,是低头吻了下去。
穿过茫茫风雪,他吻了那个少年。
温热柔软的唇将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慕南乔浑身紧绷着,任由鹿祈生疏而慌乱的亲吻着他,直到鹿祈不得章法的舌尖温软的擦过他的唇。
战栗间,暖阳驱散风雪。
他抬手拥住这个青年,这个人给予他挣脱梦魇的力量,腰和肩背却这样单薄,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被圈进他的臂弯里,手指一寸寸轻抚过温热的背脊,最后落在鹿祈的后颈,强势而温柔的压下来。
慕南乔仰着头,喉结滑动,一下一下的吮吻着青年柔软的唇。
鹿祈后知后觉的红了耳朵,且这热度还有蔓延的趋势,他手按在慕南乔的肩上,悄悄往后撤了一点,慕南乔的唇没追上来,手指却不依不饶的叩着他的后颈,鼻尖轻蹭他的鼻尖。
气息交缠,鹿祈眨了下湿漉漉的眼睫。
于是慕南乔的吻又落在他眼睫上,“哭了?”
“没有。”鹿祈声音闷闷的,“我就是……想亲你……”
抱着他腰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鹿祈还跪着,这个姿势导致他比坐着的慕南乔要高出一些,他抬手,像慕南乔很多次对他做的那样,揉了揉慕南乔的头发。
昏暗的空间里,新闻还在循环播报,慕南乔低声说:“鹿祈,我其实想过,该用什么方法把那些人一个个的杀掉,没道理我一个人留在烂泥地里,他们应该一起腐烂发臭。”
鹿祈轻轻的“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可垃圾出事的概率总是要更高一些,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了。”慕南乔讥讽的笑了,“所以我不知道该去憎恨谁了,如果真的有因果,如果这就是神明降下的惩罚,那为什么不能让我亲手审判呢?”
这些憾恨经年累月积压成了有毒执念,连同无处释放的愤怒,藤蔓一样将根须无孔不入的刺进了心脏,每一下跳动,都拉扯的他血肉模糊。
而现在,腐烂的伤口被剖开了,阳光温柔的照进来,他听见血肉新生的声音,像山火后枯树正在重新抽芽。
他埋头在鹿祈的肩颈处,嘶哑的笑出声,“幸好,幸好没来得及……”
如果他真的弄脏了自己的手,他又怎么能用这样的手,去拥抱鹿祈。
他虔诚的感谢这来自命运的微末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