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再往底下看, 抬头往天上瞧瞧吧。
当听到这句话时,薛笑的心里出现了“卟”的一声。
是什么东西悄悄破土而出的声音。
它舒展着枝条,放肆地盛开着, 安心地,开心地仰望着夜空中属于他的那一轮月亮。
——是了。
沈亭言不仅是他的太阳, 也是他的月亮。
不论白天黑夜, 这个男人永远悬挂在他的世界中, 照耀着他, 给他光亮。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沈亭言这么好的人呢?
薛笑自问。
明明身处草地边缘,一点都沾染不到前方的热闹, 冷清极了,他们还站在热得不行的炭烤架边上, 人都仿佛要被烤熟。
环境那么恶劣。
可这一瞬间, 薛笑觉得好幸福。
他垂了垂眸。
沈亭言正寻思薛笑这算是什么反应,就听薛笑轻轻开口道:“沈老师, 昨天你和于导见过面了,对不对?”
……话题跳得还挺快。
沈亭言也不在意,应了一声,问:“他找你了?”
“嗯, 他给我道歉了。”
沈亭言冷笑,道:“他道歉你就听着, 这是他应该的,不过不用理他,这人要真有点诚意也不至于到这时候才来道歉。”
说到这里, 他提醒道:“应该不会他一来找你你就心软了吧?”
“当然不会啦。”薛笑失笑。
也是这时, 他才复又抬起眸, 慢慢的,轻轻的,就那样注视着沈亭言,轻声说:“我其实不在乎他的道歉,也不觉得他的道歉有多真诚,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
——因为你。
很神奇。
明明来今晚的聚餐前,他还想着要好好问问沈亭言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可这一刻,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因为仅仅是听到沈亭言这番话,他就确信了,于山河会来找他道歉,就是沈亭言有意为之,甚至很可能是沈亭言逼他的。
薛笑都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明明他都不在意了,可有这么一个人,分明还在念着他,想着他,觉得他还欠一个道歉。
薛笑不是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好意,然而沈亭言给他带去的,却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强烈感受。
薛笑的内心甚至诞生了一股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于是这股冲动在他内心横冲乱撞着,转化成了一股倾诉欲。
薛笑哑声说:“沈老师,其实我以前有段时间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沈亭言:“?”
他不知道薛笑为什么忽然又转换了话题,今晚这话题两连转奇奇怪怪,不过他并不在意,只轻笑着“嗯”了声,示意薛笑继续往下说。
“我不是一离开家就到南河影视城那边去的,在这之前经亲戚介绍,曾经差点签过一个经纪公司。”
沈亭言第一次听到这回事:“哪一家?”
“叫玩娱。”
“没听说过。”
薛笑莞尔:“因为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家经纪公司,开了也就两三年吧。签约的艺人没多少,最厉害的也就拍过几部小网络剧。”
沈亭言非常清楚薛笑并不是那种看不起网络剧的人,便问:“所以为什么后来没签?”
“就是觉得,不适合,不是一个可以让我好好演戏的地方,”薛笑略过了一些往事,说,“然后我下定决心去影视城从群演做起,就跑过去了。最开始的时候有点困难,还差点被人骗了钱——”
沈亭言眉心一跳。
他面前的青年老老实实开始细数自己当年差点踩的坑:“……后来好不容易考上特约演员,越来越顺利了,又遇到了于山河和范学。再然后明明都进来这个节目组了,但还是绕不开他们两个人。”
薛笑很少会说负能量的话,沈亭言觉得有些稀奇。
不过也没什么。
每个人身体里都会有负能量,只是有些人选择向别人倾泻,有些人选择自己消化。
后者让人省心,然而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不想把别人当做情绪垃圾桶。
沈亭言平时懒得听别人逼逼,不过对于薛笑,他愿意做一做这个垃圾桶。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看薛笑皱着眉头说着,结果薛笑才说了没一会儿,话锋就一转。
“不过我想,其实这整个过程听起来有点糟糕,但我不是没有收获的。”
薛笑想了想,更正道:“甚至收获了很多。”
远处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颊,他温软地笑着,说:“比如说,如果没有进那个经纪公司,我就不会那么快想到去影视城做群演其实也可以作为一个起点。如果没有遇到那个骗子,我就不会遇到朋友。于山河虽然坑了我,但是他也确实教过我呀。范学讨厌我,但他也激发了我的斗志。”
沈亭言扬起唇。
薛笑的话语活力满满:“我感觉,不止是好事,我遇到的坏事其实也推着我往前跑了很长一段路,在这路上我学到的东西,我认识的人,都是我的收获。”
“我也真的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这么多朋友,认识高导和那些工作组的哥哥姐姐,还有其他三位导师和——”
沈亭言眯眼笑着说:“把我和这么多人放一起讲?”
他明晃晃地要求特殊对待。
而薛笑亦笑弯了眉眼,改口道:“我很高兴能认识你,沈老师。”
真的很高兴。
风吹乱了薛笑的额发。
他的额头沁了汗水,那一根根黑发便黏在了他的额前,似乎让他有些不舒服。
沈亭言出神地望着,伸手替他撩了撩。
沈亭言讨厌热,讨厌汗,自然也讨厌脏,不喜欢弄脏自己的双手。
若是平时,他绝不会选择靠近一个汗湿的人,更不会伸手去触摸对方。
然而薛笑,他却觉得挺好摸的。
“挺好摸”这三个字在脑海中浮现,他自己都笑了。
但事实确实如此。
青年在他伸过手来撩发时,会微微眯起眼,仰起下巴,像一只小猫一般,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安心的,亲昵的神色。
沈亭言心想,他也挺庆幸自己来了这个节目。
如果没来……这只小灯泡又将去向何方?
沈亭言微眯起眼,思索着,替薛笑撩完发,掌心一转,就要……
“靠,你们这么久了才烤这么点?!”
一声吐槽打破了意境。
沈亭言:“……”
薛笑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连忙缩了缩脖子。
他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自己的头发,讪讪道:“马上就烤马上就烤!”
沈亭言对着老高冷笑:“自己没手?想吃不知道自己烤?”
老高被噎了一下。
薛笑劝:“没事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沈亭言索性把他拉到一旁:“没事干就去旁边坐着休息喝可乐,高建起,你过来。”
老高认罪,老老实实顶替了薛笑的位置。
沈亭言也停手了,双手环胸开始监工,还冷嘲热讽:“觉得热?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负责。”
老高不满:“……你这也太严厉了!”
沈亭言:“不严厉你能长记性?再加十串。”
老高:“你当我八爪鱼啊!”
沈亭言:“所以刚才是谁过来催的?轮到自己就不行了?”
薛笑见两人拌起嘴,抿唇笑了。
沈亭言眼皮一撩,没忍住对他乖巧的笑脸又多看了两眼,忽然就见薛笑凑过来,颇有些调皮地小声说:“沈老师,下一轮应该不会不给我邀请卡了吧?”
“?”还敢说这事?
沈亭言登时哼笑一声,正要拿乔。
那头忽然有人喊了薛笑,薛笑应了下,赶紧跟沈亭言道了声歉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显然就是兴致上头这么随口一侃。
沈亭言:“…………”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乎他邀请卡的样子:)
老高大笑一声。
沈亭言冷冰冰道:“再加十串。”
老高:“靠!”
……
夜色渐深,草坪上的热闹却一分没减。
节目组明明没提供啤酒,这帮学员到了最后却一个个都躺倒在了草地上,跟喝醉了似的又哭又笑,大谈特谈未来。
那抹小小的身影也挤在其中。
他开心着,伤感着,斗志勃发着,感慨良多着。
鲜活极了。
就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哔咔哔咔闪耀着光芒。
老高在一旁苦哈哈翻着烤串,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听说你开始囤ip了?”
沈亭言望着不远处的薛笑,心不在焉道:“不是屯,买到了就拍。”
“那版权敲定了没?”
“没,前两天才让方磊去联系作者,还没回音,”沈亭言这会儿没心思谈这事,若有所思道,“高建起,你觉得,如果一个人喜欢你,你也基本确定你同样喜欢他,到了这一步是不是就可以互相戳破谈恋爱了?”
“互相戳破”四个字让老高迷惑地抬起头来:“他跟你表过白了?”
“没,不过他肯定喜欢我。”沈亭言很肯定地说。
他压根没把这个问题当做是一个问题,却不想老高上上下下打量他,不可思议地笑了。
“沈亭言,我老高承认你长得又高又帅,这张脸勾.引只狗,狗都把持不住,不过把持不住和真正心动是两回事吧,什么叫他肯定喜欢你,所以人家根本还没跟你表白?”
沈亭言被他这一只狗的比喻给无语到了:“他每次见到我都脸红。”
老高:“靠,不能是天生内向?天生容易害羞?”
沈亭言:“呵,你不懂,他对别人可没有害羞成那样,而且他现在见到我脸红得比以前还要厉害。”
老高:“?这就是你的依据?”
沈亭言:“?”
老高:“那你难道不记得我们俩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对着你还经常脸红呢?那我有对别的男人脸红过吗?不也只对你这样吗?”
“后来你对我笑过一次,我那次是不是脸红得更厉害,回家直接被我妈问是不是花粉过敏了?那我难道也是喜欢你?都说了是你这张脸杀伤力太强,好吧?”
沈亭言突然被回忆痛击,想起过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不由僵了僵,脑袋里响起警铃。
为了印证自己的正确,他冷声道:“他和你不一样,他以前说过喜欢我。”
老高狐疑:“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应该也不是那种意思的喜欢吧?”
沈亭言继续冷脸:“之前确实不是,但是现在绝对是了。”
老高:“所以他说喜欢你的时候,你自己都知道他不是那意思。现在你觉得他喜欢你了,但他其实压根没有再说过喜欢你。”
沈亭言:“……”
他自己突然间也觉得这逻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悄悄绷紧唇角。
而老高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他的反应猜,猜他喜欢你,还觉得你也喜欢对方,你们俩就可以开始谈恋爱了。”
“沈亭言啊沈亭言,你什么时候这么普信了?”
“哦,你也不普,你就是信,非常地信,你就没想过人家可能真的没那意思呢?”
沈亭言黑脸正想反驳,老高打断了他:
“你知不知道你这情况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什么?”
老高潇洒撒下一把调料,道:“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你自己确实盯着人家很久了。”
沈亭言一滞。
这始料未及的一句话像是突然炸醒了他的脑袋。
“人家对着别人的反应是怎么样,对着你的反应又是怎么样,最开始怎么脸红,后来又怎么脸红,第一次说喜欢你是什么意思,看着你的眼神又是怎么样的,你心里其实注意很久了吧?”
“一边看一边琢磨,满脑子都在思索。”
“你倒不如回过头来想想,为什么同样是脸红,你看到我和看到他,脑子里想的东西截然不同?你当初对我是不是比我妈还过分,直接问我中午是不是被食堂油锅闷头了让我赶紧去涂点烫伤膏,那你现在呢?”
“所以,到底是你觉得对方喜欢你,还是你想要对方喜欢你?”
沈亭言这回彻底僵住。
远处,青年和身边的人说话。
他温软地笑着,脸颊上的红晕始终不褪,就像是对生活本身怀抱着爱意一般,温柔而又开朗地对待一切人和物。
而这里的冷清一角,老高瞅了眼身旁男人的表情,笑了。
“得,看来咱们向来顺风顺水的沈老师,终于遇到第一个人生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