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裴淞有点呆滞。
说出919最怕的东西是交警这种话,完全是脑子一抽抽。毕竟,论“怕”不如就直接怕一个天敌,赛道版的车没牌照,最怕的不就是交警了吗。
“开你的……车?”裴淞感觉喉结有点滞涩。
这种滞涩有点像是面对心动对象,不知道怎么说话,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滞涩。
其实这么形容也没问题,他确实从很多年前就开始馋阿波罗ie。
车组其他人之中,有人反应过来了。维修工以拳敲掌心:“哦!确实!如果这次拼无限性能的话,所有车队都会掏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这时候又有什么车能比得上阿波罗ie!”
众人皆叹服,总工程师甚至可以祭出自己的车,来挽救整个局面。
车队的神,大抵就是如此。
路城山带着车组人走向他停车的地方,今天把阿波罗ie停进车库里,是因为早上来的时候停车场没位置,没成想造就了这仪式一般的取车。
路城山走到车头,大家注视着这台超跑,其底盘距离地面的高度,是勉强能让一部手机躺着塞进去。它基本跑不了城市路面,一个小上坡就能把它车唇给掀了。
不过路城山会自己调整它的悬挂,让它距离地面有10公分,这样不至于被减速带叫杀。
“拿几块垫板,这车上不了仓房的台阶,我开到仓房门口,用垫板帮我搭个缓坡。”路城山说。
进仓房,那就是要改。裴淞诧异:“为什么进仓房?不能直接下赛道吗?它是阿波罗ie诶它已经是完美的了,它还要改装吗?”
路城山打开阿波罗的鸥翼门,有些怜爱地看了眼裴淞,说:“悬挂、变速箱、差速器,都要改,最先要卸的,是它的空调。”
他没时间给裴淞解释那么多,他坐进车里点火,其他人开始在车库里搜罗配件。
阿波罗ie的发动机足以与OC级发动机媲美,加上它本身全-裸碳纤维的车身,空气动力学套件。整车都充斥着德国工程师对极限速度的偏执感。阿波罗ie的工程师似乎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大家——我所在的地方,拥有全世界唯一的,不限速高速公路。
接下来的10个小时里,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没有车组下班。
赛车调校完一轮后,裴淞开着它进赛道试车,获得圈速数据,然后路城山根据数据再做进一步的调整。这么一个流程,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
所有车手都在帮忙干活,外卖拎了50多杯咖啡进来的时候还挺纳闷,心说这一般都是市里互联网公司的订单规模,怎么今儿往市郊送了。
[不愿兄弟过得苦,但也不能开路虎]群聊——
[柯宝盟]:这个群里只有一个人在加班,不会是你吧裴淞?
[杭亦辰]:@裴淞,你别是骗兄弟们加班,其实在外面跟小姑娘约会吧?
[方超]:那不能够,我淞这样的正义之士,宿舍锁楼又怎么样,爬空调外机也要爬回来!
裴淞看到群里聊天了,但实在没空回复。所有人在这个仓房里忙得没有下脚的地方,所有配件和工具都被看似随手,实则有规律地放在地上,每个人以自己为圆心,以胳膊为半径,放置着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
裴淞站起来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白炽灯的光亮之下,吊运的机器不疾不徐地进入取景框,有个穿工服的小工跑去给路城山递撬棍,跑出了残影,路城山正在把手里的钢链推进前端动力系统。
咔。
照片拍下来,发进了群聊。
[裴淞]:图片
[裴淞]:今晚不回。
[柯宝盟]:我草,太帅了吧!
照片里路城山蹲在阿波罗ie的引擎前面,这辆车的前端动力刚刚调校完成。路城山被拍到的时候,拇指正按住曲轴的一面,按得死紧,严丝合缝。即使是下蹲的姿势,路城山的腰背也直挺着。
裴淞觉得自己许是累狠了,看看路城山,看看照片,再看看路城山。
那根拇指的力道他感受过的,按在自己脖子根的时候,简直是要捏死他。
裴淞有点发愣,以至于路城山叫了他两遍后,第三遍他才恍然回神:“啊?路工你说什么?”
路城山:“我说,今天就到这里,这轮调校之后明早再试。”
每一轮调校过后,裴淞都要开着这辆阿波罗ie去赛道上跑几圈,给路城山反馈数据。紧凑的10个小时,裴淞自己都不记得下了几圈赛道,整个车组的人都到了疲惫的临界点,再多干1分钟就会死。
裴淞回神之后,看见大家伸着懒腰在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怎么收拾,只是把废弃的配件丢一丢。
再低头看手机,10点15分,宿舍这会儿已经锁楼了,他家距离这里有30多公里,于是抬脚跨过满地杂乱,踮着脚尖,在凸轮轴和扳手之间的空隙里起跳,站定在路城山面前。
路城山一笑:“你早说啊,我用吊运机勾着你后领子,把你吊过来。”
裴淞撇撇嘴:“跟谁学的这么贫……路工,我今晚能睡休息室里吗?宿舍锁了,我回家要开将近一小时,我不想动了。”
路城山适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在校大学生,晚上要回宿舍的那种。他眼睛乱看了一圈,想起休息室里那个1米2,只有两层薄褥子的窄床……
“要不你今晚跟我回去?”
裴淞眨眨眼:“方便吗?”
他不太清楚路城山的个人情况,上回带着柯宝盟去,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他不确定路城山家里有没有老婆孩子,自己大半夜的贸然过去,岂不是给别人添麻烦。
“方便啊。”路城山可没想那么多,“但得开你的车。”
“但得你来开。”裴淞说,“我大脑里已经保存了驾驶阿波罗ie的一套数据,不能乱动。”
路城山失笑:“好,走吧。”
KTM X-Bow,一款生来就没有顶棚的跑车。
并且这个车,它所谓的“入口”其实是把它的车窗,它的车身是全碳纤维,同时也是它的空气动力组件,不能踩,人只能跨进去。
这对187的路城山来讲略微狼狈了点,不过男大学生非常熟练,已经手撑副驾驶窗沿跳进去了,拉下安全带一扣,丝滑。
方向盘扣上,路城山调整了一下座椅,扣上安全带,点火出发。
“其实如果没有限重1000公斤,我是打算改你这辆车的。”路城山说。
裴淞想象了一下:“那我岂不是全场唯一一个敞篷赛车手?”
“不帅吗。”路城山开出仓房,开上马路,拨片进档提速。
裴淞这辆车因为没有顶棚,所以当初选装的时候压根就没要车载空调。有可拆卸方向盘,全按键机械化内饰,碳纤维车身,四点式安全带,可不就是辆合法上路的赛车么。
裴淞很认可:“帅。”
但这车整车重量800公斤,不符合赛会那唯一的限制。
晚上11点的边郊能看见城市的大楼,南二环的路灯远向夜空延伸而去,大厂大楼加班的灯火陪着打工人一起熬,裴淞闭上眼睛靠在头枕,夏末夜晚的风刚刚好,有凉意,又不会太冷。
郊区的空气更凉,跑车开在进城的外环上,这个时间车很少,风把裴淞的刘海儿刮起来,青年的整张脸露出来。裴淞遗传了母亲的长相,眉骨滑到眼眶的线条流畅柔和,外婆是新疆人,裴淞与母亲一样有着高挺的鼻梁。
23岁的在校大学生,该以“青年”为前缀了,下匝道的时候减速到40,路城山瞄了眼副驾驶,分明还只是个小孩子。
无忧无虑的孩子,困了就睡,饿了就吃,痛了就嚎。
开心了笑,不开心了……好像还没见到他不开心的样子。
车继续向前开,过江大桥下去不到2公里就是江抚岸小区。裴淞醒了,揉揉眼睛,下面哗哗的江水搅散了月光,他深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舒服地叹出来:“路工,你买那江景房真好,每天在阳台都能闻着这样的空气吧?”
“没太注意。”路城山说。
裴淞摇摇头:“可惜了,那阳台……放个躺椅和投影,晚上听着江水声,看《海上钢琴师》……”
高层江景房才适合,裴淞家那样的别墅没这环境。
末了裴淞又说:“不像我家,我家那安静得过分,只能在院子里看《彗星来的那一夜》,或者《帕丁顿熊》。”
路城山笑笑:“再摆个冰桶,把酒冰上?”
裴淞“哎”了声,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你会喝酒吗?”
十字路口右转就是小区大门了,路城山打灯上右侧车道,看裴淞那边的后视镜,顺便看了他一眼,说:“我?我52度白酒一斤到头,你呢?”
“……”裴淞也看向这边后视镜,“我坡地半甜白,一直喝下去。”
乍一听很唬人,细一想……
路城山拧着眉毛,不太确定地问:“坡地半甜型白葡萄酒……那玩意有10度吗?”
“差不多,宝盟一直嘲讽我,喝那玩意等于喝菠萝啤。”裴淞笑笑。
路城山也觉得挺有意思:“确实,但一直喝下去,也算天赋异禀。”
“夸我能憋尿是吧。”裴淞斜乜他。
到了小区门口,保安登记了车牌和号码抬杆放行。这其实就有点考验人性了,这个杆儿的高度,其实俩人一缩脖子低头,X-Bow的底盘完全可以带他俩从底下溜过去,但路城山还是敲了敲门卫的窗户登记。
上楼后裴淞发现有多的拖鞋了,路城山新买了两双棕色小熊的拖鞋,毛茸茸的。
夏末了,商家们开始上秋冬款了。
“我只有一间卧室,卫生间有两个,你用里面那个。”路城山把车钥匙还给他,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接着说,“我睡书房,衣柜里的衣服浴袍都是干净的,你挑着穿吧。”
“哦。”裴淞点点头。
“换下来的衣服就扔浴室的筐里,回头我洗,你饿吗?”
“饿。”裴淞点头,定定地看着他,同时肚子打了个配合,非常非常响地咕——了一声。
路城山打开冰箱,关上冰箱:“那我叫个外卖。”
裴淞嗯着点头,他身上这时候和路城山一样,身上是汗味、机油味、汽油味的混合味道,被路上的风一吹,凝结起来形成了一层新的皮肤。
他走向路城山卧室的方向,手刚握上门把,还是有点担心,扭头问:“路工。”
“嗯。”路城山检查手里的桃还新鲜吗。
“你是单身吗?”裴淞问。
路城山一不小心,在桃身上捏了个坑,熟透了的桃子呲出一溜果汁,仿佛在替路城山说“噗”。
他回头,见裴淞忧心忡忡的样子,猜了个大半,大约是担心自己进去,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譬如女士内衣之类……
这会儿裴淞倒像个文弱书生了,无助又卑微。
路城山凝视他:“单身,独居,无异性,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