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裴淞怒骂一声, 把肩上搭着的毛巾拽下来,往他嘴上猛猛抹了两下,并且为了不影响姜蝶指挥陈宪, 压低声音说,“你真行啊, 我在外面跑了40多分钟出了好几轮汗, 我都快馊了, 你上来就亲, 口味挺重。”
路城山撇撇嘴, 没做声。裴淞走了,小工们又拿来一条干净毛巾、功能饮料,孙旭捏着一沓定妆照过来让他签字,这些后续会在微博做抽奖给车迷。
裴淞叼着吸管坐下, 把定妆照的明信片搁在桌上, 刷刷地签字。
孙旭用袋子装好,然后又来了赛会的工作人员,过来拿签到表给他签字。忙活了半晌,被带去赛事中心做赛后体检, 又被领着去合影, 跑一圈回来就要开始第二次练习赛。
营养师拿过来一些混合坚果给裴淞和陈宪, 裴淞一把全塞嘴里。陈宪赶紧喊他慢慢嚼, 嚼细碎一点好消化,他才像仓鼠一样鼓着俩腮帮子重重地、认真地咀嚼。
导致路城山过来的时候问他:“这么饿?”
裴淞下意识摇头, 又点头:“是挺饿的。”
开赛车消耗大, 精神高度紧绷, 怎么会不饿。但饥饿感对赛车手来讲是必须的,所有人都是半饱甚至1/3饱, 用饥饿感来让大脑反应更快。
“拿上方向盘手套,进赛车。”路城山说。
裴淞和陈宪立刻动起来,小工拿来新的头套,再戴上头盔。虽然说出来有点中二,但每次把头盔的护目镜按下来的时候,裴淞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已经不露任何皮肤,他在这个时刻都会幻视自己是钢铁侠的面罩盖下来。
然后以一个非常酷的姿态握住他车身上的Halo,精准地跳进座舱。
其实这辆车被路城山改得非常“擦边”,它在造型上就是整条赛道上最酷的,航天级钛合金材质的Halo被路城山改动了一下,更加适配KTM,副驾驶的座椅拆除之后主驾驶稍微向中间偏移了一些,让裴淞头盔的整流罩能够进入气流路线,导向车尾翼。
不多时,通话器里传输过来两个字。
是裴淞近期最喜欢听的两个字——
“落车。”
起车架从底盘前后抽离,轰地一声,阻尼稳稳接住车架,四轮落地,裴淞挂一档拉手刹,工程师在通话器里说:“进赛道。”
二练裴淞感觉很轻松,很从容。
和此前在车队用模拟器开这条赛道的时候一样,世界只剩下他、座舱、赛道。
卢塞尔赛道最初建造是为了MOTO GP,所以它没有低速弯。离开维修通道后就是它1公里的笔直长线,所有车手都会在这里焊死油门。
裴淞不需要暖胎,赛道被其他人跑得很热,他的轮胎也刚刚卸掉暖胎毯。路城山在通话器里给他报赛车数据:“机油寿命55%,刹车油寿命45%,轮胎寿命100%,裴淞,给我1公里地板油数据。”
“Copy that工程师。”
裴淞轰下油门,那属于MK4的发动机声浪以叠进递增的方式汹涌地回荡在赛车场上方。那就是裴淞最喜欢的旋律,在长直线上把油门踏板踩到底,通话器里工程师在告诉他“不用担心爆缸”,发动机在给他暴击式的反馈。
两万多个零部件,在为他呐喊。
“很好。”路城山说。
控制台收到了长直线的遥测数据,发动机被裴淞拉到红线转速后,内燃机的功率依然稳定。路城山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这两千万,没白花。
他抬头看最上方的屏幕,屏幕里是赛会的实时直播画面。裴淞的KTM没有顶,导播直接就能拍到他,当然了,拍的是他的小熊头盔。
从裴淞12岁拿到第一个奖的时候,大家只觉得是小孩儿碰巧了,走运了。后来,第三个、第四个,那些人总有一套打压式的说辞。
他们说裴淞都已经15岁了,这个年纪开赛车,已经没希望进F1了,可惜了。
当时裴淞的教练告诉他,少听他们的,他们想到赛车只知道F1,想到足球只知道贝利,想到富豪只知道比尔盖茨。他们带着狭隘的眼光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坐在纸糊的高山上,只要出现一点火星子就抱头鼠窜。
后来裴淞牢牢记住了那位教练的话,他不理会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声音,无论拥趸还是批判。
能坐在纸糊的高山上的人,比纸更轻。那些人说的话,不如五月的柳絮重。
所以少年人不怕质疑,不惧流言,他潇洒如这赛道上的风。裴淞从来都清楚明白地记着,他身上只会背负一样东西,就是希望。
——自己的希望,车队的希望。
“裴淞。”
“工程师。”
“下一圈进站。”
“我什么成绩?”
“你的成绩在P1位置,反馈数据非常好。谢谢你,赛车手。”
“谢谢你,工程师。”
记者们在维修通道不被允许打开闪光灯,那些快门的声音像是加装了消.音.器的A.WP。裴淞从赛车里出来,护目镜没有打开,头盔也没摘。
赛服和头盔像他的铠甲,他踩到称上称重,然后下来,回头,路城山走了过来,向他伸手。
握手撞肩,很球员式的礼仪。裴淞把护目镜推上去,笑了笑:“小裴还行吧~”
路城山很配合:“那当然。”
裴淞拒绝了赛后采访,在休息区里脱衣服,这身赛服已经不能要了,陈宪的也是,俩人的汗在赛服里淌了干干了淌,味儿已经不能闻了。
车队里还有三套新赛服,在休息区冲了澡换上运动装出来。这里是卡塔尔多哈北部,沙漠就在城市边缘,今天太阳落山后,晚风有些凉飕飕,裴淞缩了下脖子。
赛期的饮食被严格看管着,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营养师给盛了半盘子肉和半盘子菜叶,水果是两片桃儿,一大杯清水。
裴淞左边是姜蝶,姜蝶盘子里的炸鸡披萨,右边是路城山,路城山拿了点中餐,排骨和炒饭。
他端起盘子:“我出去吃。”
姜蝶:“为啥呀?”
路城山笑笑,擦了下嘴:“他坐这里面哪吃得下去,喏,服务员在那边切烤肉呢。”
姜蝶:“那你出去陪他吃啊。”
路城山:“不用,孩子都那么大了。”
裴淞也确实不需要他出来陪,他端着盘子叫上了同样吃干巴肉片和菜叶的陈宪,两兄弟坐在露天泳池旁边的伞下圆桌。营养师给他们拿的其实就是汉堡拆分开来,一些无油培根,牛肉片鸡肉片,两片面包。
这么吃的主要原因还是让他们的肠胃稳定,赛期最怕的是突发恶疾。
“唉——”陈宪吃完了,仰天长叹,瘫在椅背上,问裴淞,“唉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家里条件这么好,接触赛车又早,怎么没去跑方程式进F1呢。”
裴淞吃完他最后一片菜叶子,顺了口水:“想过,一来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在赛道上跑圈,二来,我想更自由一点。”
“噢……”陈宪点头,然后琢磨了一下,“你还是更爱玩。”
“可以这么说。”裴淞端起水杯,跟他用白开水碰了一下,“场地组开改装赛车多好玩,今天开法拉利,明天开帕加尼,还能把自己的车改成赛车。能去盘龙古道,雪山沙漠,越野的时候脑袋上突突突跟着架直升机。”
陈宪点点头:“确实。”
陈宪又问:“还有个事儿,你跟路工……”
“在一起了。”裴淞点头,“这个家里应该只有向海宁还看不出来。”
陈宪抿嘴:“他一直都比较……”
裴淞:“迟钝。”
陈宪:“蠢。”
“噗。”裴淞差点笑喷出来。
服务员收走了餐盘水杯后,裴淞站起来掸掸衣服,走吧,跟他们打个招呼上楼睡觉了,明天早点起。
陈宪嗯了声,指了下洗手间:“你先去吧,我上个厕所。”
“好。”裴淞点头,长腿一跨,从矮护栏跨过去进入餐厅。
餐厅里用餐的客人们都在轻声说话,更多的是刀叉和瓷盘碰撞的声音,餐厅的音乐也很小声。
他手揣着兜走向路城山他们那桌,他挪出去之后姜蝶就向路城山旁边靠近了些,这会儿姜蝶正在给路城山看她的手机屏幕。
“哇路工你看,上回我们在成都错过的。”姜蝶说。
路城山刚刚吃完,端着水杯在喝水,瞄了眼姜蝶的手机。是姜蝶朋友发给她的一段视频,视频里,身段如细柳的漂亮男生站在调酒台上,穿一件纱质的半透明衬衫,脖子戴项圈,正在跳舞。
虽说姜蝶手机的音量并不高,但不难看出,男生在跟着音乐律动。扭得卖力,表情风情,姜蝶的朋友还拉近了镜头,男生眼睛蒙了黑色蕾丝,粉色的腮红上撒了不少闪粉,楚楚可怜。
——正是姜蝶心心念念的吧台跳舞男Omega。
天地良心,路城山就看了那么一眼。
也是天地良心,路城山那一眼也只是惊叹男人居然能扭成这样。
结果就是一只冷漠的手搭上路城山肩膀,从他头顶落下更冷漠的话。
白天跑了个全场最快圈,即将杆位发车的赛车手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他在他肩上略收紧了手指的力道。
他凉声问:“路工,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