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满不在乎地看着路槐, 轻轻摇头:“幸运的狗,博得了两位神明的青睐。”
“洛尔大陆只有一个神。”路槐凉声道。
山羊哼笑了一声,似是无奈道:“洛尔大陆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殷先生, 所以你是不是该对我稍微礼貌一些, 否则这位神, 就会死在古代埃及帝王谷——啊,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心脏破裂的状况下,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收缩都会剧痛无比,并且这种痛觉通过神经进入大脑,让大脑感知到这份疼痛之后,大脑认为身体遭受了致命攻击,大脑会紊乱甚至崩溃。
人就是这么被疼死的, 先是生理创伤,再是失血、休克,这如极刑的痛苦并非肉体凡胎能够承受。
但人的自我催眠也非常强大,通俗来讲就是一种人类内心的自我暗示。
这种东西也像精神支柱, 就像所罗门王圣殿临到今天只剩下一堵墙, 那堵墙就是现在以色列人的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是很强大的, 它能够搀扶着人类渡过难关,能够让人们安然入睡,保持内心的宁静。甚至它也会有一些生理上的影响,比如情绪激动的时候肾上腺素会上升,增高血压、心动速率,从而求生欲前所未有的高。
——好像不痛了, 殷弦月看着路槐,白发赤瞳的路槐, 从白狼幻化成人的路槐。
不对还是痛的,只是大脑在告诉身体,不痛了不痛了。
路槐瞬间丢下刀,雁翎刀与墓室地砖撞击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路槐下意识用手去堵住不停流血的伤口。
事实上山羊这一刀捅得很有水准,没有伤到肋骨,直驱入胸腔,且只有一点点刀尖刺入心脏。
殷弦月非常用力地睁着眼睛,他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不像古早韩剧女主那样眼波流转着悲怆,但他此时此刻只想再多看一会儿自己的男主。
他是造物主钟爱的孩子,他也是造物主渴望成为的样子。
路槐弃刀后,拥着殷弦月慢慢蹲下来,他轻手轻脚地将殷弦月放平,无助地捂着他左边胸口,温声说:“别怕。”
“嗯。”殷弦月用力扯出来一个不太好看的笑,想说什么,但实在没有力气。
说话的时候胸腔跟着震动,他的血已经从路槐的指缝间渗出来。山羊在旁欣赏这感天动地的重逢,他当然不能让殷弦月就这么死掉。
就在殷弦月攥着路槐的手,努力想留下什么遗言的时候,另一只墨黑、干枯,甚至朽到发脆的手,盖在了路槐的手背上。
路槐抬眸,对面同样蹲着的人,头戴一冠。他建造了第一座金字塔,他的名字被篆刻在法老旁边,甚至被埃及人奉为神明。
古代埃及是一个多神信仰的地方,比较像更远古时期的萨满信仰,他们认为不仅仅日月星辰有神性,万物、自然都拥有神性。
所以死去的,第一任法老的祭司,也被埃及人奉为了神。
他以神明之躯回应召唤,来救治另一个神。大祭司犹如被藤蔓爬满石墙的面部皮肤,非常小幅度地松动了一下,似乎在感受殷弦月的心脏。
古埃及人在制作木乃伊的时候,心脏要拿出来,放在卡诺皮克罐里。所以已经辞世很多年的伊莫顿,再触摸到新鲜、富有活力的温热心脏,让他感觉恍若隔世。
不过也是很快,被召唤来此的伊莫顿双手盖上殷弦月的左胸,古埃及医学之神动用某种无法解释的能力后,他的血不再向外喷涌。
片刻之后,伊莫顿站起来,一顿顿地转过身,看着山羊。山羊朝他抚胸鞠躬,相当优雅。伊莫顿应该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随着身形淡化,消失在三人之间。
“怎么样?”路槐问。
殷弦月稍稍感受了一下,他想坐起来,但被路槐出言阻止。
“慢一点。”
“没事。”殷弦月从地上坐起来,“只是有点晕。”
“是失血的眩晕感。”山羊说,“那可是比希波克拉底还要早两千年的伟大医生。”
殷弦月冷笑:“我还得谢谢你。”
山羊:“那倒不必。”
殷弦月还想给他阴阳怪气两句的时候,忽然整个人被往前一拽,拽进了坚实的怀抱里。
白毛脑袋搁在他肩窝里,殷弦月能感受到他在深深地嗅着自己,是非常用力且贪婪的嗅闻。殷弦月拍拍他后背:“好了,你乖啊,你先松开我。”
“不。”路槐闷在他脖子那儿,非常非常轻声地吐出来一个字。
殷弦月心道怎么忽然粘人粘成这样,他在他的军装和军袍之间搓了搓他后背:“好好好,爸爸抱,爸爸还有正事,你乖一点。”
好不容易从路槐怀里逃出来,殷弦月浑身是血,站起来,问山羊:“我大胆猜测,你在古埃及不能动用任何能力,是因为和伊莫顿达成了某种契约吧?”
山羊点头:“你很敏锐,伊莫顿热爱这片土地,他愿意救治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不慎伤害到了一个孩子,无奈之下,我第一次召唤伊莫顿,伊莫顿救活了那孩子,自那之后我们达成协议,无论是哪个时代的埃及,我都不能放肆。作为交换,他永远回应我的召唤。”
殷弦月心道我不是敏锐我是太了解你们这群超自然生物。
——超自然生物。
对了,殷弦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或许是路槐的出现提醒了他一件事,山羊,或许也只是个超自然生物。
只不过并不是洛尔大陆上有着固定背景的超自然生物,譬如吸血鬼或狼人,而是个不好定义的物种,狐狸精?
“因为你不能动用任何能力,所以你召唤来了路槐?”殷弦月说,“让路槐做一些你不能做的事情,是吗?”
山羊点头:“事实上也是您的意志,不是吗,你在被陨铁匕首刺破心脏的瞬间,你最想见的,就是他。”
听到这里,身后的路槐轻微动容,他看向殷弦月的后脑勺,然后问:“谁给你剪的头发?”
殷弦月头也不回:“我自己,别评价。”
“喔。”路槐应下。
山羊笑了笑:“请让一让,我得把这匕首还给图坦卡蒙。”
二人让开一步,山羊双手将那黑色陨铁制作而成的短匕放回这位法老的尸身之上。接着,山羊娴熟地盖上三层棺椁,转身对二人说:“我们走吧,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离开帝王谷之后,这片荒漠的风沙格外大,路槐将军袍解下来给了殷弦月,殷弦月像阿拉伯人从头把自己包起来,挡住口鼻。
另外两位仿佛刀枪不入,也像是在比什么没有意义的东西,两个人都面不改色地站在狂风中,山羊带着他们朝着首都孟菲斯走去。
一路上,殷弦月愈发不安。
其实走到这里,殷弦月已经对山羊抱有相当强烈的敌意,但理智在扼制他,因为他需要荷鲁斯的王冠。
并且殷弦月很笃定,集齐四件东西之后,必定还要完成某种仪式,那么届时难保山羊不会过河拆桥。
沙漠里每走一步都是很费劲的,尤其迎着风,而且殷弦月很饿,也很渴。
后来路槐
把他抱起来,他才好一点。
伏在路槐肩上的时候他本能地想睡觉,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让自己去梳理这一切的因果——“因”是异种神少女用触手贯穿他胸膛,他要死了,濒死之际娜迦海妖前来治愈了他,带他去见了洛尔。
这是因。
造成的“果”是,洛尔将他送去了一个没有超自然生物的洛尔大陆,让他找到所谓的“小狗”,也就是山羊。
洛尔希望殷弦月能把山羊带回洛尔身边,考虑到自己没有穿梭世界的能力,所以洛尔是希望殷弦月能像社区妇女联合会的主任一样,去到每对想要离婚的夫妻家里,劝他们说,过日子哪有不磕绊的,还能离咋地。
然而山羊给了殷弦月另一条思路——
我们可以携手杀了他。
杀了洛尔。
因为洛尔其实也想要路槐,那只小白狼,就像闻尤意喜欢收集美丽的海妖,洛尔也喜欢收集小狗。
不过洛尔也给了殷弦月好处,就是他身为神明的能力,真正的力量,可以让漫天繁星瞬间化为灰烬。
毕竟,他自己的洛尔大陆中,还有一只苏醒的黑龙,以及六个异种神。
但山羊给出的东西,以及旧首领在很多年前就穿越到那里,给了他两件神器。真正意义上的神器,古埃及鹰神荷鲁斯的安卡和沃斯手杖,以及“隐之圣堂”的主人,龙池的父亲,给了自己荷鲁斯的亚麻短裙。
这四件神器的用途,无非就是让同为“鹰”的路槐,成为神。
这样他就可以从“超自然生物”的鹰,成为“神”的鹰。
一个可以与洛尔抗衡的神,可以屠龙的神,可以清剿异种神的神。因为与敌人到达了同样的维度,那么击杀就会更加简单且合理。
那么他其实就不需要将山羊带去洛尔身边,可以绕过洛尔达到目的。
殷弦月攀着路槐的脖子,在自己思考的时间里,无意识地收拢着胳膊,直到路槐说了句“再勒下去全剧终了”,他才“啊”了下。
然后从他肩膀上直起上半身,他坐在路槐的小臂上,所以视角比路槐要高一些。他盯着路槐,用一种“试图交换脑电波的眼神”盯着路槐。
诚然,路槐不太能感受到这股脑电波,对视过来的目光比较迷茫。
殷弦月和他对视不到三秒,噗地笑了一下。
路槐也跟着笑,不过笑得很轻:“怎么了?”
“你翅膀还好吗?”殷弦月问。
因为当时在永夜森林,路槐为了保护森林外平原上的十万平民,幻化出一对翅膀的白狼,被黑龙的烈火灼伤了很大一片,殷弦月是记得的。
路槐:“还好。”
殷弦月说:“我不想耽误时间了,我们飞过去了。”
此话一出,旁边山羊错愕了片刻,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我怎么办”的时候,这位混血儿超自然生物已经展开雪白耀眼的翅膀,振翅腾空。
上下埃及自统一以来从未出现过如此神迹——
雪白的天鹰翅膀之间是一个白发的男人,男人怀中抱着,用黑色的布包裹着的什么东西。
他们在金黄的土地上略过阴影,每一个抬头看他们的人都露出无比崇敬的表情。
“路槐!”由于高空大风,殷弦月在他耳畔用力地说,“既然山羊在埃及没有任何能力,那我们就必须在埃及解决所有事情!”
路槐偏了偏头,脸颊蹭在他头发:“可以。”
殷弦月很喜欢这种没有理由的信任,于是他更紧地抱住路槐的脖子。
因为此时此刻,在前往孟菲斯的途中,小说家有了相当强烈的直觉、以及新剧情的灵感。这对小说家来讲非常兴奋。
孟菲斯是拉美西斯一世的首都,但今天,是他与世长辞的日子。
从今天开始,他的遗体要开始被制作成木乃伊,完成之后,他会被运送去帝王谷安葬。
孟菲斯的集市很热闹,路槐用金币买了水和食物,古代埃及常见的食物有面包和啤酒,尼罗河流域肥沃的土地给了埃及相当不错的农耕条件。人们用谷物酿酒、制作面包,集市里还有昆虫制成的点心,殷弦月非常好奇,路槐问他要不要吃,他连着退后三步。
然后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姑娘。
这没什么,一扭头想说句对不起,又把头扭回来了。
其实这在古代埃及真的没什么,殷弦月自己也明白,他曾看过一些古埃及的壁画,那些宫廷乐师无论男女,有的,甚至都只在腰部围一条麻绳,其余不再有任何衣饰。
而古代埃及的平民少女,很多穿着束腰的亚麻连衣裙,他这么一回头,好死不死一阵大风吹过来,把少女的披肩扬起来,露出剪裁贴身裙子包裹着的,完满的少女体态。
由于距离太近,噌地就脸红了。
路槐失笑,把他牵走。
集市不大,孟菲斯的建筑多被刷上白色石膏粉,神像雕塑均是整块的石头。殷弦月连现代的埃及都没去过,更不想错过古代的。每一个神像他都努力多看两眼,不过正事重要,他观察了一下,这里离开集市约莫十多米,他把路槐拽去一个无人的墙角。
殷弦月说:“我们不能信任山羊,这个埃及是错乱的古代埃及,虽然看上去非常合理,金字塔、尼罗河、帝王谷,但是不对劲。”
路槐点头,等他继续说。
殷弦月看了看两边,确定没有人,山羊也没有跟过来,才说:“昨天,刚刚抵达这里的时候,山羊不让我看的那个‘神’,是先知摩西带着犹太教信徒出走埃及,但是,今天,拉美西斯一世身亡,时间上不吻合。”
殷弦月:“拉美西斯死于1318年,圣经旧约的《出埃及记》起码是1330年,当时的法老应该是拉美西斯二世,他的孙子。”
“所以这是个错乱的时空。”路槐说。
殷弦月:“或者说是个仓促建成的时空,就为了……等我来。”
路槐眯了眯眼,他抬头,灼眼的太阳高悬在神像的上方。古埃及人信仰太阳,他们会做很多公羊的雕像,送给太阳。
“这是个陷阱,路槐。”
路槐点头:“没关系,我在这里就没关系,还好你只离开六天,我以为要等很久。”
“六天?”殷弦月睁大眼睛,盯着他,心里也在算着,从离开洛尔大陆,到平行世界的洛尔大陆,再来到古埃及,满打满算,他确实离开了六天,“……你,你怎么会知道?娜迦说,洛尔大陆被暂停了啊?”
路槐轻轻耸肩:“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动弹不了,我以为是受伤的缘故,但后来发现其实不是,因为你走过来,摸我的毛,我也感受不到。”
原来他一直都有意识,躺在那里的时候,心口插着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娜迦带走。
然后就是无尽的等待,风不会再吹动,蜂鸟不会再振翅,连叶子都不会落下。没有答案,没有尽头,时间也不再流淌。
顿时殷弦月心中泛起酸楚,他把路槐拉过来抱住。小狗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狗能做的,就只有乖乖地等。
有些用力,两个胸膛相撞的时候闷闷的有一声“嘭”。
“没关系的。”路槐在他后背拍了拍。
但事实上,路槐更希望,在永夜森林湖边的那个吻会有一个答案,或者回应。
他稍稍和殷弦月拉开了一些距离,六天的时间,他不确定殷弦月还记不记得那个吻。
赤红的狼瞳垂眸看着他,温柔得要命。他试着低头、靠近,鼻尖先碰了碰他,试探的时间不能太长。
更多的时候路槐是理智的,他明白殷弦月对自己的偏爱有着不可磨灭的依据,那是俯视的、神的怜悯。
自己既然是他写出来的角色,他自然视自己是孩子。
但他对神已经变质了,从那些偏爱起,就变质了,从一个人类站在自己身前,要与兽人酋长玛克戈拉,就无可救药地变质了。
既然他让自己成为孤儿,无依无靠地长大
,那么他作为神,合该为自己补偿这一切。他没有被谁爱过,那就让神来爱他。
神欠他的。
——他无端纵容自己的那个吻,他无数次对自己没有理由的信任,以及无论如何都要挽救自己的样子。
路槐碰了碰他的唇,他没躲,也没反抗,只是有些呆呆地。
路槐碰了一下就分开,没有分开太久。没由来的,路槐忽然想问问他:“你爱我吗?”
殷弦月点点头。
路槐说:“不对。”
“什么?”殷弦月问。
路槐:“不是怜爱,不是宠爱,也不是溺爱。不是任何一种,造物主对生物的爱。”
殷弦月的目光,在他两只鲜红的眼瞳之间来回地看:“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爱?”
路槐把他挤去墙上,用能够感受到对方鼻息的距离,把他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一字一句、认真笃定地,看着他眼睛,对他说:“我想要的,是你渴望和我做.爱。”
说完,他捏住他下颚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