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寒是颜沫挥之不去的阴影。
男人出身好,教养好。
高高在上的安先生不会像个流氓地痞使用暴力,破口大骂。
他没打骂过他。
但他那种年长者居高临下的,从写满失望到最后干脆无视的眼神,曾经在颜沫心中刻下深深的畏惧。
青年无数次在那种眼神下束手束脚,苍白而拘谨。
颜沫在安知寒面前是自卑的。
如同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取悦父母,得到一次认同的孩童,那种……呼吸都是错的,怎么做在男人眼中都比不得别人的孩子。
你拼了命追也追不到,永远抬不起头的压力简直能把人折磨疯。
尤其安知寒是青年的初恋。
颜沫不止一次想,有安知寒这样的初恋还不如不恋爱。
那个男人带来的伤害,至今还让颜沫谈‘安’色变。
颜沫魂不守舍坐下,头等舱内人比较少,他看着外面陆续登机的旅客失神。
【怎么啦宿主?你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系统独自兴奋半天,叽叽喳喳说要去哪儿玩儿,结果半天没得到回应,一看,好么,可恶的宿主竟然早就跑神了!
【宿主太过分了!】
颜沫眨眨眼回神,连忙笑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说到哪儿了?”
【哼。】系统抱臂,【说到我们这次旅游的地点。】
颜沫:“呃……”
系统盯着青年心虚的表情怔住后气恼:【喂,你该不会连我们去哪儿都没注意听吧!】
颜沫:……是的呢。
系统无语。
【上海啦上海!我们要去上海。我刚在网上搜了攻略,上海好热闹哦,玩儿的地方真多。而且有演唱会有音乐节,还举办了漫展和电竞比赛呢!我们要不要去看?】
“……都可以。”
颜沫是个安静腼腆的人,说实话他对漫画和电竞并不怎么了解,后来接触电竞,还是因为某人。
他小时候除了上学还要上补课班,能娱乐的事儿太少。
我大概就是人们口中的书呆子吧……
怪不得没人喜欢我。
颜沫摇头笑了笑。
青年想,那么偶尔尝试一下挺好的。
系统登入这个世界的网络,用极快的速度筛选数据,欢快地掏出一张张打卡圣地的照片,颜沫笑着听着,系统连要住的酒店都选好了。
【这个酒店好贵,但能看到上海最美的夜景,放心吧,没钱了我就去顾雁回那个王八犊子的卡上刷!】
系统凶狠。
【死渣男,呸!】
颜沫憋不住乐。
本来节俭的青年舍不得买头等舱,可系统说反正也待不了几天了,直接给青年定了舒适的头等舱。
好好玩好好放纵嘛,系统戳着青年白皙清秀的脸蛋,看着他娴静抬头,淡红的嘴唇抿出笑的模样。
呜呜呜我的乖仔!
系统伸出两只数据小手不停摸摸。
它就奇了怪了,它家仔多好啊,那几个男人是瞎了吗?
颜沫虽然不是电视剧中什么倾城大美人,万人迷,但奇怪就奇怪在他越看越有滋味。
美人在骨不在皮,青年就有一把美人骨。
他像女孩们初恋时期会喜欢上的那种男孩子。
带着回忆的温馨滤镜,微风起时干干净净留在思念中慢慢回味的那个少年。
系统品了半天,咂舌。
它用三根小细分叉的数据爪捏着下巴对颜沫忽然说:
【宿主,你说你是不是天生吸引渣男的体质啊。】
不然就宿主这模样,这气质,这眼神。说是隔壁白月光攻略组的也信呀!
颜沫:“……”
颜沫无奈:“瞎说。”
一人一统正说话,突然有东西“吧嗒”落地,滚在颜沫脚边。
颜沫怔了下低头看去,一支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钢笔安静躺在哪儿。
“谁的钢笔……”颜沫下意识弯腰去捡,圆润泛出粉色的指甲刚触碰到钢笔,视野里闯入另一只骨节微微凸出,比他更宽大些的手掌去捡笔。
两只手碰到一起立即分开。
是钢笔的主人吧。
颜沫抬头:“不好意思……”
那人也抬头看他嗓音清冷:“没什么,多谢。”
视线相交那一刻,颜沫倏地顿住。
浑身血液一点点逐渐从体内抽离,所有痛苦的、无法喘息的回忆统统涌上胸口。
刻入骨髓的畏惧让青年僵硬住指尖狠狠地颤抖,巨大的压力让颜沫想吐,曾深刻的感情把眼眶逼出湿意。青年瞳孔缩紧倒映着对方不苟言笑的,带着岁月沉淀后成熟魅力的面孔,冷的打了个寒颤。
……安知寒。
……是安知寒。
“有什么问题吗?”
安知寒冷漠自持的视线落在陌生的青年身上,对方僵硬的保持着弯腰的样子,看他的目光藏着恐惧和震惊。
白皙清秀的脸血色全无,嘴唇还在颤抖。
疑惑让高高在上的安先生短暂对这个普通人垂下目光。
“你认识我。”
他说的肯定句。
男人捡起钢笔,审视着青年。
“……不,不认识。”
颜沫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全是系统的尖叫,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宅院,大他十岁年长的男人坐在的老宅中,知识、眼界、年龄、家世——是他们注定无法聊到一起,颜沫无法站在安知寒身侧的代沟。
两人之间宛如隔着重重礼节阶级的枷锁。颜沫仰望着,仰望着。想尽了他那个年纪可以想象到的方式追在对方身后,用尽了他能用尽的心。
最后,全部评为谄媚的把戏。
“颜沫,你不会为自己的心思羞耻吗?”
安知寒说。
颜沫蠕动着舌头,灵魂仿佛脱离身体,飘在空中看着自己慢慢直起身,对眼前的男人苍白又体面地笑了笑,说:
“我从没见过您,先生。”
“……”
“……”
要是一开始就没见过就好了……从没遇到过安知寒就好了……
颜沫用力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咬牙平稳颤抖的、快哽咽的呼吸。
西装革履的男人垂眸捏着那支钢笔捻了捻。
王特助压低声音,“有什么不对吗,安先生。”
安知寒看了那支钢笔一会儿,说:“你说,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对你露出害怕的表情明明认识你,却要说不认识。”
王特助想了想:“心虚?”
男人若有所思:“心虚吗……”
“您遇到什么特别的人了?”
可他看了,头等舱内没有其他公司的老总或是身份特别的人啊。
倒是有个明星,看上去认出了安知寒,正跃跃欲试想过来说话,却被保镖们镇住。
这个排除,那就是刚才他们后座的青年了,王特助皱眉思索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喃喃:“说起来,我们后面那个青年气质和颜沫真的太像了……要不是脸不同,我都要认错了……”
他说完安知寒捻钢笔的动作猛地顿住。
王特助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中咯噔一声。
糟糕!
安知寒放下钢笔:“你说他像谁?”
王特助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忐忑地看向男人为难地挤出个笑:“我、安先生,我、我说错话了您别介意……”
安知寒却沉默不语。
见状王特助十分不安。
而眉心有常年紧皱留下的皱纹的男人垂下眼,神色莫测。
像……颜沫吗……
脑海浮现出藏在记忆深处的身影。
年轻的,腼腆的。
与他哥颜非明明长相一样却截然相反,过分温顺。
那青年已经离开了两年。
曾经安知寒厌恶至极青年的唯唯诺诺,他低头不敢直视他的做作。
他用娟秀字体誊抄的庸俗情书,喋喋不休寻找话题。
说着从网上看来的幼稚的玩笑,和他过分缠人,浪费时间的爱心午餐,毫无意义的嘘寒问暖。
他欣赏的是独立坚强,为理想忍受苦难的颜非。
安知寒和青年离婚,和青年的哥哥颜非结婚。
这本该是安知寒追求的结局。
可当他让青年离开,和欣赏的颜非在一起,安知寒忽然发现他和颜非的确拥有很多话题,但也有了比话题多无数倍的碰撞与意见不和。
独立且理性的颜非对事物的看法,有自己不同的见解,当和安知寒意见不和时他会皱眉试图说服安知寒,但安知寒智商与见识更高,他们很难让对方服软,于是后果就成了争吵。
颜非的理想是医学,他不会留在安家,他飞往世界各地,他和安知寒不相上下的忙碌。
于是。
他们鲜少碰面。
有时打个电话也要顾及时差,不是安知寒忙,就是颜非忙。好不容易一个月通了一通电话,聊不到一会儿就变成争吵。
那些因为彼此欣赏而生的好感,很快消磨干净。
对颜非来说安知寒是束缚他追求医学的枷锁。
对安知寒来说颜非是针锋相对的不懂事的孩子。
结婚不到一年,两人便见面连好脸色都没有,迅速离婚了。
安知寒才知。
他对颜非并不是爱意。
而是颜非太像他自己了。
所以安知寒欣赏颜非,他对颜非的好感更像是对年轻自己的包容和赞许。
而两个安知寒放到一起,注定不可能和谐相处。
家庭也不该是这样。
可家庭该是什么样呢?
安知寒迷茫着。
他为此特意去问了他的爷爷,安老先生。
安老先生和妻子青梅竹马,相识相知,一辈子恩爱。哪怕安老夫人去世,安老爷子也时常思念妻子。
安知寒对婚姻和伴侣的要求,大部分受此影响,他追求颜非也是觉得和颜非能彼此了解。
后来。
安老先生看着已经三十多岁,声名赫赫成为一方大佬权势手腕容貌各个优异,却满脸迷茫的孙子,轻声说。
“婚姻就是有个人体贴你,心疼你。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给你洗手作羹汤,会幼稚地和你吵闹,会看到你无论多少年仍害羞地低头,会在深夜留你一盏灯。你不想她时,她仿佛并不重要,你想她时,她就是你心中永远温柔的风。”
“婚姻不是找一个性格一模一样的人。”
“婚姻是找个爱你的,包容你的人。”
安知寒张开嘴,看着爷爷半响说不出什么。
他似乎从一场梦中醒来,然后拨开云雾,惊觉答案早就藏在了谜题中,寻找的人早就等在灯火阑珊里。
可他不想承认啊。
人最害怕的就是承认错误。
所以男人沉着脸,说:“可他万一是演的呢。”
安老爷子说:“那你就看看你都给他了什么,他和你要了什么。”
安知寒想了想。
他想起那年青年和他走进安家,一个行李箱,仰着头惊叹宅邸的华丽。又是两年后,青年还是一个行李箱,沉默签下离婚协议背对华丽的安家,走进了漫漫远去的路程里。
安知寒沉默下去。
片刻。
安知寒听见了自己竟然哽咽的声音。
他说。
“颜沫什么都没带走……”
他只带走了他自己。
没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没认出来在后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