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太阳在颜红笙渴盼的目光中终于沉下了海平面。
时间过了午夜,伶人町中虽然还灯火通明,但已经很少有人在外面走动了。
两个纤长的身影小心地隐藏在黑暗中, 避开所有有人巡逻的道路,快速插进了杂草丛生的小道。
颜红笙紧紧牵着阿姐的手,渐渐把那些纷乱的歌声、笑声都甩在了身后, 天上的圆月为他们洒下银光, 远处吹来的风越来越湿润。
“阿姐,我们就快到了。”
女孩一声不吭地紧跟着颜红笙, 哪怕已经气喘吁吁了, 她也不允许自己的脚步慢下来。
终于,他们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一处断崖隔开了一片野滩, 这里鲜少有人来, 沙滩上满是石子和贝壳。
闻斯宇的船还没有到,颜红笙让女孩坐到一块石头上休息。
女孩捡起了脚边的海螺, 放在耳边, 那双黑亮的眼睛此时就犹如夜空中的星星,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 满足的笑了。
“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阿姐。”
女孩点点头, 就在这时, 船身劈过海浪的声音传来。
颜红笙立马瞪大眼睛, 看向漆黑的海面, 一艘并不算大的船正向他们靠近。
闻斯宇就站在船头, 冲他们不断挥手。
因为这片海滩并没有码头设施, 船无法平稳靠岸,要上船的人得涉水走上一段。
颜红笙回身拉起姐姐, 那边闻斯宇也打算下船来接他们。
“阿姐,别怕,拉住我。”
女孩点点头,跟着颜红笙一起毫不犹豫地踏进水里,海水很冷,但他们的身体是滚烫的,只要能上船,只要能离开这座岛……
闻斯宇也跳进了海水里,朝颜红笙他们走来,“别担心,不深……红笙?”
颜红笙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朝他们走来的闻斯宇,他还能感觉到阿姐手心的温度,可两条腿却突然一动不能动了!
“红笙,你怎么了?”
闻斯宇已经走到了颜红笙跟前,看清了他苍白的脸,也看到了他身后的东西。
“这——”
闻斯宇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的同伴攀上船栏,冲他大喊,“快回来!你不要命啦!”
颜红笙知道自己身后肯定是有什么,他拼命地向前探着手,希望闻斯宇能拉他一把。
“红笙……”
闻斯宇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绝望、很矛盾,但他的脚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不,不!”
颜红笙慌乱地企图抓住远离的闻斯宇,但他的手臂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吊了起来,然后他和阿姐一起都飞速拉回了岸上。
“斯宇!斯宇!救救我们,别走,别走!”
被拉上岸的那一刻,颜红笙又迅速爬了起来,他企图再冲进海里,可身体又一次被拽住,狠狠甩在了沙滩上。
阿姐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冲着海上的船连连磕头,她指着自己疯狂摇头,又指了指颜红笙,祈求他们能带走自己的弟弟。
那边,闻斯宇已经回到了船上,离得太远,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同伴,站在他的身后,似乎正跟他说着什么。
海浪推开船身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甚至越过了绝望的哭泣。海水一遍一遍冲刷着沙滩,也刷掉了不甘的指痕。
颜红笙的衣袍已经全部湿透了,海面上的船也早已远去。可他完全不顾姐姐的阻拦,一次又一次冲进海里。
终于,在天快亮时,颜红笙在被控制住身体的那一刻,转过了头——
他看到了,出现在岛屿半空的巨大影子,从它的身上飘散出数不清的丝线,就像提现木偶一样,拴在岛屿中的每个人身上。
“主宰……”颜红笙突然笑了,到底是谁告诉他们,这里是座自由岛的?
岛上的人不清楚,难道那些岛外来的人也不知道吗?闻斯宇也不知道吗?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红雾之乡根本不是自由岛,这就是一座噩梦岛,一座专门取悦人类的噩梦岛。
“你这下明白了吧?”
花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了这片海滩,她似乎在不远的地方看了他们很久。
“想要离开,只有被客人买下这一条路。客人付了星币,签了契约,岛屿才会放你离开。那个闻斯宇就是个穷鬼,他买不起你,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颜红笙落魄地站在水里,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也都冷透了。
“而且,你以为你跟他离开,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你是红雾之乡的伶人,即便离开这里,一生也都要受鬼偶契约所控。谁买了你,谁就是你的主人。那些离开岛屿的伶人,也不过是像货物一样,在诡雾海上被卖来卖去。”
“自由,这一辈子注定与你无缘。”
花姨说完这一切,冷漠地转过身,“行了,闹了大半夜,你也该清醒了。好好收拾一下,等候巴顿船长吧。”
阿姐扑向水面,把颜红笙紧紧抱在怀里,太阳从他们的背后缓慢升起,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颜红笙回到住处后就病了,花姨找了人来给他看病,开了一大堆药。
屋子里一直有人来来去去,阿姐只能躲在小房间里,等没人时才敢出来看看颜红笙。
她把浸湿的帕子放在颜红笙的额头上,轻轻抚摸他的脸。
“阿姐,别怕,我没事的,我们以后再想办法。”
颜红笙努力地笑着,跪在床前的女孩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又过了两天,町里突然忙碌了起来,还在修养的颜红笙被人硬拽起来试衣服。
巴顿到了,他还带来了大批客人和等级更高的幽灵船。
那些人模狗样的绅士,一到了红雾之乡就像被关久了,突然放出来的公狗,恨不得连裤子都不穿。
一连几天,岛上都是彻夜狂欢,淫/靡的笑声和尖叫能在午夜传出很远。
为了取悦这些客人,几家伶人町都出尽百宝,而颜红笙就是他们町里,那最后一道珍馐。
颜红笙的父母都曾是岛上最有名的伶人,颜红笙的长相几乎继承了他们全部的优点。
如果不是母亲一直护着他,他可能都等不到成年,就会被町里卖出去了。
看着颜红笙撑着病体被打扮,女孩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她把那些人都推开,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把颜红笙护在身后。
但她很快就被人打翻在地,几个壮硕的男人把她拉扯到一旁,要不是颜红笙厉声喝止,她又免不了挨一顿打。
等终于收拾停当了,时间也已经到傍晚了。
花姨来看了一眼颜红笙,只见他虽然面色苍白,但容貌不减,遂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先休息一会儿,天黑后我派人来接你。”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茅屋的门被掩上。
颜红笙拿起桌子上摆放的新鲜糕点,冲缩在房间角落的女孩招招手,“阿姐,过来吃点儿东西。你今晚早点睡,明天一早我就回来了。”
女孩躲在暗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红笙。
颜红笙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他还有些轻微的头晕,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但他不想让阿姐看出来。
“阿姐,我给你表演一段木偶戏吧。”
几个小巧的木偶顺着墙边敲锣打鼓地走了出来,它们在地上转圈、跳舞,随着节奏摇头晃脑。
女孩看了半晌终于笑了起来,她转身钻到柜子底下,掏出个布包递给了颜红笙。
颜红笙打开一看,竟然也是个木偶。
比寻常木偶大上很多,四肢很灵活,有一头毛躁的长发,穿着宽大的布衫,五官并不精致,甚至有些丑陋,眼睛处还没有镶嵌,只有两个窟窿。
颜红笙很惊喜,“阿姐,这是你做的?”
女孩点点头,她指了指木偶,又指了指自己。
颜红笙笑了,“那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女孩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出了两个字——阿洁。
阿洁,阿姐……
女孩再次拍拍木偶,然后拍了拍自己。
“好,以后阿洁跟阿姐一起,陪在我身边。”
颜红笙把木偶抱在怀里,假装转过身借着烛光观察,其实是在流泪,“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给它做双眼睛……”
昏黄的烛火映着姐弟两人的影子,背过身的颜红笙没有发现,从她姐姐的指尖延伸出了一道道丝线,无声地包裹了他!
……
一连几个伶人被从巴顿的房间抬了出来,花姨只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就让人快速抬走了。
“妈的,没意思!”
巴顿肥硕的身体从一个纤弱的身上爬起来,“新人呢,老子惦记很久了!”
“新人有什么意思?”
一个干瘦的老头在旁边道,他倒是一脸餍足,只是嘴角沾了很多的血,“就是老人玩起来才有劲儿。”
“嗐,你是不知道,巴顿船长这次定下的新人是当初远娘的儿子。”
长了一双老鼠眼睛的男人,笑嘻嘻道,“那长相,我就见过一次,别提多让人心痒痒了。”
“老子等了快两年,今天终于能吃上了。”
巴顿抹了一下嘴巴,往桌子上一坐,“今天让你们都跟着开开荤。来人啊,快把人给老子带来!”
来接颜红笙的人都很着急,那边客人催得紧,这边颜红笙还紧闭着房门迟迟不开。
“你再不开门,我们就闯进去了啊,花姨交代了,捆也要把你捆过去!”
茅屋的门被敲得嘭嘭响,眼看着门栓都要掉下来了,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大门打开那一刹那,屋内的烛火蓦地一灭,众人只能凭着手里的灯笼,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穿着大红锦袍,外面裹着花被。
花被把大半张脸都遮上了,只露出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