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觉声音有点软:“谢谢你救我。”
霍延己:“谢谢你开门。”
桑觉看了眼他手上的枪,闷声说:“我真的会用枪……但是太突然了,没能拔出来。”
“嗯,子弹对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群没什么用。”
它们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阻力,任何攻击都像打进一团棉花。
桑觉问:“那要怎么办?”
霍延己:“用火。”
桑觉表示记住了,跟着大部队继续前往地下基地深处的电梯,他们要从那里上到第七安全区的城中心。
细心的科林发现,一路走来,两侧墙面有不少淡绿色的滑痕。
“我没记错的话,多头绒泡绿菌群是大型一体生物,一定存在母体,刚刚烧掉的很可能只是一部分……”
这样一来,倒是没人敢乘坐电梯上地面了,万一电梯井里也有那东西,他们全都得困死。
霍延己早已率先走进旁边中空的楼梯道,楼梯是向上环绕的圆形,脚下的台阶是镂空的钢铁,随便说句话都能听到空灵的回声。
桑觉恐高,根本不敢往下看,霍延己平整的衣角都给他揪出褶子了。
鼻子也有些不舒服,他好想变回恶龙,来个超大号的喷嚏——一定很舒服。
霍延己:“别用没清理过的手碰口鼻腔。”
“哦。”
桑觉乖乖松手,两只手都抓住了霍延己衣角,活脱脱人型大尾巴。
虽然这两人的相处怎么看怎么奇怪,但佣兵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还在议论刚刚遇见的绿菌群,人们面对未知的恐怖生物总会不由自主产生恐慌。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我出城进城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而且这一路上一具尸体都没有……”一个佣兵察觉到不对劲,“七区地下工作的人都去哪了?”
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了地上战斗,最起码技术人员还会留在地下基地继续工作。
“可能都死了。”科林说,“畸变型多头绒泡绿菌群很多年前就被消灭了,你们不知道很正常。当初最大的绿菌体态达到一个小型安全区的体积,蔓延在通风管道、下水道,水管、排污口,一切没有太阳的地方都有它的部分,最大的特质就是不挑食,只要时间够,人的骨骼毛发血液什么都能消化。”
“你的意思是……”有人咽了下喉咙,“我们没看到血和尸体都被它们吃掉了?”
“是的。”科林一脸有麻烦了的表情,“任何被吃下去的东西都有助于它们繁衍,特别是尸体,所以是种很容易患难成灾的污染物。我们不确定它消化了多少尸体,就没法确定它已经繁衍到什么地步。”
另一个监管者说:“先辈们当年消灭它们付出了不少代价,没想到又卷土从来了。”
“当年好像还留下了一团母本做研究吧?但我没记错的话,那玩意儿应该在废水的那个研究所,废水都毁了,它也应该毁了才对……”
桑觉耳朵动了动,他好像听过废水这个地方。
啊……想起来了。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尤金博士提到过废水,隔壁病房那个路天丛就是去废水执行任务,不仅失去了一条腿,队员们也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是废水母本繁殖出来的菌群。”科林否定,“除非有人闯进黑水实验室把母本带了出来。”
“这更扯了,八队的路天丛够强了吧?前段时间他带队二十多个人过去探查,妈的全栽那了,他自己也跟半残没什么区别——”
“都闭嘴。”霍延己突然开口,“等绿菌基因报告出来了再讨论。”
“……是!”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不怕霍延己的人,桑觉十分直白地说:“你好凶。”
霍延己冷淡道:“怕就离远点。”
“没有怕。”桑觉说,“你随便凶他们,但是不要凶我。”
身后一群人:“……”
谢谢您嘞。
霍延己步伐很快,佣兵们吃惊地发现自己想跟上竟然有些费力,倒是一直抓着霍延己衣角的少年和他一样从容。
“科林,开门。”
“是。”
面前这扇门是钢铁的双扇开合大门,隔音极好,尽管如此,他们仍旧能听到外面隐隐透进来的嘈杂与惊叫。
科林转动阀门的同时,霍延己转身,侧对着门,重复了一遍命令:“注意集结一切幸存者,不要单打独斗,尽可能进入建筑内迂回战斗,你们的最终目标是朝南门方向前进与卫恒中校汇合。”
之所以带着这么多佣兵一起从地下潜入城中心,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
七区幸存的原居民更容易对佣兵产生亲切与信任,而不是随时可能崩死他们的监管者,有佣兵的召集,幸存者更好凝聚到一起进行抗争。
而霍延己自己则带上一队监管者单独行动,七区研究所有很多珍稀样本和资料,以及几十位研究员,他们不容损失。
桑觉积极问:“我呢?”
霍延己:“你跟科林,别乱跑。”
“噢。”桑觉拒绝了霍延己递来的长匕首,“我不习惯用刀。”
“咔嚓”一声,阀门转到底,大门打开了。
嘈杂的声音鱼贯而入,尖叫、求救,鸟禽的嘶鸣,枪击、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
暖色的光晕笼罩了进来,下一秒,一只黑色巨鸟俯冲进来,锋利的爪尖直奔霍延己。
“砰——”
怪鸟重重摔在地上,掀起一地尘埃。
侧抬的枪口在黄昏的光里冒着热烟,霍延己的身体被明暗切成两半,一半是暖融融的金色,剩余一半藏在冰凉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冷冽声的声音传入每人耳朵:“行动!”
霍延己把配枪丢给桑觉,头也不回地走进暮色:“别弄丢了。”
桑觉第二次听到霍延己说这句话了,他可不是那种丢三落四的龙。
他刚想跟上,就被科林拉向另一条路:“你跟紧我,长官有很重要的任务,暂时顾不得你。”
科林是唯一一个跟着佣兵队伍往南门走的监管者,桑觉疑惑道:“你不跟霍中将吗?”
科林抬手就是一枪,击中了街角斜冲过来的怪鸟,他忍笑问:“怎么又叫上霍中将了?”
桑觉踹了他一脚:“骗子。”
“还挺凶——”科林死不正经,“我哪知道你会叫己己啊,你下次叫哥哥,中将肯定疼死你。”
桑觉:“为什么要疼死我?”
科林:“男人嘛,都好这一口——”
“好哪口?”
“好被叫哥哥啊。”
“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是一个物种。
“……”
根本不在一个频道的两人东扯八扯,互相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桑觉生着闷气,人类真的太笨了,好难交流。
他也不想要霍延己的配枪,他想跟霍延己一起走。
科林干脆转移话题,解释道:“我跟着这些佣兵是因为,军人队伍无论何时何的作战都需要配备监管者,以及时解决队伍中被感染的人。”
虽然这些人是佣兵,但此刻也和军人做着同样的救援任务。
看到刚刚还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被污染,其他人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而监管者可以。
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不能心软,不能留情,包括解决已经被感染的居民。
桑觉问:“需要我帮忙吗?”
科林亲了亲自己的枪:“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第七安全区的城区与主城很像,只是更拥挤逼仄,街道也更窄。
虽然很多畸变者拥有飞行能力,但大多数都是侦察兵,仍不适合与鸟禽污染物在空中斗争,它们的速度要快太多,翅膀煽动起的巨浪足以掀翻周围的一切生物。
好在七区的监管者们都来到了各自的狙击岗位,他们需要精准瞄向空中的污染物,保证子弹出,怪物死。
“救救我,救救我!”
斜对角的建筑突然闯出一个人。
这人踉踉跄跄的,一个佣兵下意识上前:“有幸存者!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听见“噗”得一声,幸存者血溅当场,瞳孔定格在看到希望的惊喜一刻。
——是十米开外的科林开的枪。
倒地不起的幸存者半条腿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黏臭的液体顺着裤脚滴流,是典型被污染失败的例子。
这些佣兵的头头大喊:“别愣着,快走!”
不是所有人都有目睹监管者当街击毙感染居民的机会,毕竟安全区内部出现感染者这种事不常有。
即便在城门口被测出污染指数超标,也会被士兵们带到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再行枪决。
直面同胞被杀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了。
科林显然早已习惯这种局面,佣兵们与俯冲下来的鸟禽厮杀,而他也没闲着,已经换了两个弹匣了,一颗子弹都没浪费,枪枪命中冲出来的感染居民。
他眼观八方耳听六路,还有空和桑觉闲扯:“老实说,我刚考监管者的时候,从没想过是这么一个不讨好的职位。”
刚开始科林也想做个畸变者,和卫蓝一样,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基因检测不合格。
审核官说,就算是处理干净过后的污染基因,他融合失败的概率也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考监管者职位。
在这位置上坐了几年,他才意识到一条铁律——对监管者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枪法,不是身手,而是心硬。
心够硬,才能抵御四面八方的刀子,还有自己往自己心里插的刀子。
桑觉说:“要坚定做对的事,不要在意别人的注视。”
科林觉得以桑觉这张漂亮的脸,琢磨不出这种思想,“搁哪学的?”
桑觉:“安娅博士说的。”
科林随口一问:“安娅?哪个安全区的?”
主城研究所的所有博士他都知道名字,第七安全区也知道一点,但愣是没想起来谁叫安娅。
嘶……不过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桑觉没有回答,他有些想博士了,还要多久才能完成任务,回到母星呢?
博士最后讲的那个童话,他还没听到结局呢。
“还活着的都出来,别怂窝里啊!!”
佣兵们也不全是畸变者,也有一部分普通人存在,畸变幻变出各自的污染形态,普通人就只能用枪了。
桑觉看到了好几个和他一样拥有尾巴的人,要不是怕被霍延己怀疑身份,他也好想把尾巴露出来。
这群佣兵以一个叫包沧的大块头为首,他扯出从头顶越过的巨鸟翅膀,隔着它的头颅一群砸向地面,鸟头碎了,地面的水泥也碎了。
包沧毫不掩饰自身的匪气,冲周围建筑大喊:“老子们不远千里来支援,你们可别当缩头乌龟!”
他吼得确实很有效果,不断有形态各异的畸变者加入,桑觉发现最多的畸变形态就是触手,触手的绞杀力度同样强大,只要圈住鸟禽的脑袋,就能在顷刻间绞爆它们的脑浆。
但同一种污染基因,强度也是不同的,十几米外的一个畸变者不仅没能绞杀怪鸟,甚至被怪鸟带着一起冲向天空!
怪鸟飞得角度极其刁钻,就在它要进入建筑侧巷时,一颗冰冷的子弹穿过空气,直接射入鸟眼,穿透了头颅。
佣兵从三米高空坠落地上,万幸触手断得及时,没受到污染,只是摔断了胳膊。
那只怪鸟就砸他身边,掀起一地尘土,扑腾两下就不动了。
谁都没想到,这颗子弹是桑觉射出来的。
“枪法可以啊!”
科林也很惊讶,他原以为桑觉直接说会用枪只是好胜心使然,没想到不仅真的会用,枪法还这么好。
小恶龙从不吹牛逼。
就是肩膀有点疼。
霍延己的枪对桑觉来说到底大了点,握紧都有些困难,刚刚直接被巨大的后坐力震退了两步。
被救的佣兵爬起来,捂着手臂回归队伍,低声说了句谢谢。
“等回去让长官给你弄一把后坐力没这么强的。”科林拍拍桑觉的肩。
靠拢过来的居民越来越多,一人一双眼睛,一百个人就是一百双眼睛,危险突袭的概率也大大减低。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佣兵们解决不了的情况,例如当几个明显已被感染,但仍抱有理智还未失序的居民跌跌撞撞走来、求着不要杀他们的时候。
佣兵们的动作明显一缓。
人类对同胞抱有心软怜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科林没有这些情绪,他的子弹从不迟疑。
直到一直并肩作战的佣兵被飞禽摁倒在地,利爪穿透了他的后背,血瞬间浸透了衣服,他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翻身一刀刺进怪鸟的眼睛。
同伴及时将长刀插入怪鸟背部,从后颈划到尾翼,这才将他解救出来。
下一秒,一颗子弹穿过人群,精准地穿透他的脑袋。
同伴怒吼:“你他妈!!”
这是跟他一起同进同出七八年的兄弟!
拳头捏得嘎吱响,他就要冲过来和科林要说法,却被包沧强行架走:“安德,别瞎闹!”
一向嬉皮笑脸的科林这会儿一脸冷静:“继续前进!”
“真尼玛冷血。”
有人啐了一口痰:“都说监管者的心是铁做的不假,杀只怪物还得想一想呢,杀人倒真他妈干脆!脸色变都不变!”
桑觉再次意识到,人类真的是很不理性也很不聪明的生物,极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忽略既定的事实——
即便科林不开枪,一段时间后,这个人会以更惨烈的方式死去,甚至还可能害死昔日的伙伴。
果然还是恶龙比较聪敏,有些人类真的太不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