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不要畏惧我。”
苏南心头一跳,莫名觉得霍闻声沉静的目光里多了点他看不清的东西,但很快他又觉得是错觉。
霍闻声用平淡的口吻继续说:“你不是我公司里的员工,也不是我的下属,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合作关系,邀请你吃一顿便餐,是很寻常的事情,你不必感到压力。”
苏南有点哑口无言,霍闻声又问:“还是说我很可怕?”
他口吻似玩笑似无奈,冲淡了方才的严肃感,苏南莫名有种自己好像有点过分的感觉,只好也笑着回了句玩笑:“那倒也没有,我只是担心你不够吃。”
霍闻声嘴角笑意更深了一些,走进了用餐间落座,担心苏南不自在他没有绅士地替苏南拉开椅子,随口说了句:“坐吧。”
管家已经将菜品布好,食物的清香毫无阻隔地飘散开,苏南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
待他坐下一瞧,盛在精致的瓷碟里菜品分别是熏鱼,四喜烤麸,清炒虾仁,糟熘鱼片,以及一份炒素,全都是上海本帮菜。
“霍总很喜欢吃上海菜?”苏南笑着问。
霍闻声没答,反问了句:“你喜欢吗?”
“嗯,毕竟是从小吃到大的东西。”苏南说。
“喜欢就好,你尝尝正不正宗。”霍闻声说。
一旁正在给霍闻声布餐具的管家眼角瞥了一眼自家少爷,心里暗自好笑。
这些菜是刚从最正宗的本帮餐厅买回来的,明明正宗得不能再正宗了。
苏南看到管家拿出第二副餐具时心里有一瞬间的诧异,旋即又想到第一次在酒店见到霍闻声时,他似乎是和管家一起用餐的,两套餐具似乎也合理。
苏南考虑过自己用了管家的午餐是否需要致歉致谢,但转念一想那氛围应该又会尴尬,便当作自己没发现,接过餐具尝了一口面前的菜品。
虾仁Q弹有韧劲儿,口感清甜,苏南不自觉露出笑容说好吃。
霍闻声嘴角微微上扬,也跟着尝了一口清炒虾仁。
因着没有餐后汤,管家给他们开了一瓶口感清爽的起泡酒,然后道一句“慢用”之后就离开了,避免了苏南不适应有人随侍身侧。
苏南不是第一次见霍闻声用餐,但的确是第一次和他一起用餐。他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霍闻声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优雅绅士。细嚼慢咽,不疾不徐,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霍闻声并没有尊崇食不言的教条,其间会开口和苏南说话,聊着食物的口感和烹饪方式,只是每次开口都是在苏南口中没有食物的时候,然后注视着苏南听他的回答。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认真并没有给苏南造成压力,反而让他放松,或许也是因为有酒精的作用。
起泡酒口感很好,所以即便霍闻声说过这酒后劲儿有些大,苏南还是喝了不少,还问霍闻声是什么品牌,然后得知那酒没有品牌,是霍家在新西兰的酒庄特供,专门为霍闻声调的。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霍闻声说。
“那倒不用了,”苏南说,“我又吃又拿的,多不好意思呀。”
苏南说这话说的时候是很放松,面上浮着一层很浅的薄红,眼里挂着笑,就这么看着霍闻声。霍闻声眸色不自觉深了一点,好像又窥见了一点他的身上若有若无的吸引力。
他说:“没关系,我很乐意送给你。”
苏南一开始还没察觉什么,可随着对视的时间拉长,加上这句有些微妙的话,苏南眼里的笑意逐渐收敛,眉心轻轻地纵了一下:“为什么?”
不过是一瞬间,霍闻声眼里的情绪就变成了平时常见的平静和淡然,他问苏南:“苏南,你考虑过跳槽吗?”
苏南一怔,然后挑眉问:“我可以当作您这是想挖我来Lynx吗?”
“嗯,”霍闻声看着他,“我想挖你。”
霍闻声口吻平淡,看向苏南的目光也很淡,苏南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些微妙的压力。
“霍总别开玩笑了。”苏南说。
霍闻声看了他一会儿:“我没开玩笑,你可以考虑一下,不着急回答我。”
苏南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谢谢霍总请我吃饭,我要回去工作了。”
他站起身时,脑子有一点晕,幅度很小地踉跄了一下,霍闻声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他的手腕。
腕骨凸起的地方与对方手指关节禁锢在一起,俩人都感觉到了微妙的疼和热。
霍闻声很快地松了手:“还好吗?”
苏南摇头:“没事,这个酒的后劲儿真的蛮大的。”
霍闻声看着他说:“我送你回去。”
苏南想说不用,但霍闻声没有听,径自走到门口等着苏南。
苏南一开始以为霍闻声说送他回去,是要送他回工作室,等他们乘电梯直接往下进入停车场的时候,苏南才意识到霍闻声说送他回去,是送他回家的意思。
苏南又说不用,霍闻声以他现在似乎也不太适合工作为由给他堵了回去,同时管家也已经将他落在工作室的手机和工作手册一起拿了过来。
苏南无奈,也的确觉得疲惫,他许久没有运动,今天高强度游泳让他的腿开始泛酸,只好乖乖听话,又一次坐上了霍闻声的那辆加长宾利。
还是上次的那个位置,不过今天因为霍闻声先让苏南上的车,两人左右的位置调换了一下。
车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浅淡幽冷的草木香味,苏南其实不习惯在乘车时闻到明显的香薰气味,有时候这会让他产生一些晕车的不适感,因此他的车里从来不放任何有气味的东西。
霍闻声车里的味道可以说是苏南长这么大,唯一一个觉得闻起来还挺舒适的味道,很浅淡,但也不会时有时无,是一种带着微微冷调的清新草木香。
这种香味在霍闻声给苏南擦汗的那方手帕上也有沾染,不过手帕上的香味儿会更多一点若有若无的花香,那味道会让苏南想到了深秋晨起,推开窗,外面花园林间吹来的第一缕冷风。
沉冷中有浅淡的清幽与生机。
味道和苏南很喜欢的一款Lynx花园系列的香薰类似,只是霍闻声用的香要更加浅淡幽远一点。
苏南更喜欢后者,这么想着,他又动了想要问品牌的心思,然正准备开口又想起先前的酒,说不定也会得出一句定制的回答,毕竟Lynx系列香氛,苏南其实买过不少。
霍闻声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没什么。”苏南说。
霍闻声望向苏南目光没有移开,眉梢轻轻地扬了扬,在等着苏南坦白。
苏南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的车载香薰蛮好闻的,想问问是用的哪一款。”
大抵是一顿饭拉近了距离,也可能是酒精让苏南模糊了那微妙的分寸感,他对霍闻声的称呼从“您”变成了“你。”
霍闻声地回答不出苏南预料,的确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款式。
“是我自己调的。”
苏南的眼睛微微睁大:“你还会调香?”
“嗯,闲着没事,随便做了做。”霍闻声道。
这香薰的气味层次分明,留香悠久,绝对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
苏南听他谦逊,低笑出声:“随便做做都能做得这么好,你不应该来接手珠宝线啊,应该去接手香氛线才对。”
这声夸赞是真心实意的,玩笑也是真心实意的。
苏南这般放松的模样取悦了霍闻声,他的眸光依旧深沉,口吻却不再平淡:“这不是我能自己选的。”
苏南一愣,想到了传闻似乎有人说过,霍闻声是在京城争权失败,惹霍家老太爷不满意,被放逐来沪。不知真假,但这一瞬间,苏南看见霍闻声嘴边的似无可奈何的浅笑,莫名生出一点微妙的同情以及感慨。
即便是霍闻声这样的身份,也是有不足外人道的身不由己。
“不过目前看来,珠宝比香水要更有趣一些。”霍闻声又说。这次他语调里的笑是轻松上扬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此时距离很近,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他们相对而坐,又或者是因为窗外路灯忽明忽暗,使这短暂的时间氛围轻松胶着,苏南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
苏南冲他笑了笑,带着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欣慰:“那还挺好的。”
霍闻声交叠于身前的手不自觉磨蹭着腕表的金属表带,喉结上下滑动,然后强迫自己移开了落在苏南脸上的目光。
“是挺好的。”
二十分钟后,加长宾利停在了苏南自己住的小区门口。
苏南拉开车门下车,又一次和霍闻声道谢,道别,然后独自往自己家走。
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看不见,加长宾利才徐徐驶入车流,往相反的方向远走。
经过小区楼下露天停车场时,苏南看到了一辆眼熟的奥迪A8,他脚步一顿,那点醉意带来的放松在一点点消失,但他也没有加快脚步,仍旧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回到家,打开门,看到俞钦坐在沙发上,他毫不意外。
“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苏南一边换鞋一边说。
俞钦板着脸:“你还记得你有电话这东西吗?”
苏南皱了皱眉,这时候才想起来摸手机,拿出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没电,忘记充了。”说着苏南找到桌子边的充电线给手机充电,“找我有什么事?”
距离拉近,苏南脸上的绯红一览无余,闻到那浅淡的酒气俞钦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你又去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苏南不甚在意地答了一句。
俞钦冷声质问他:“和谁喝的?”
苏南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平静地看着俞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俞钦被他这种平静和漠然的目光刺痛,声音越发冷硬:“跟我说要休假,要好好休息,然后呢?你就这样天天和别人去酒吧休息吗?”
苏南平静反问:“我的私生活没必要向你报备吧?”
俞钦表情倏地一滞,那股缠了他几乎半个月的烦躁与愤怒在这瞬间翻倍地朝他涌来,让他几乎想要上手撕掉苏南脸上的平静。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苏南仰着脸,似不解似无奈,“气我休假期间喝酒,还是气我没跟你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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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总:我也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