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食材新鲜活泼,拔掉牙去掉毒腺就可以吃了。
人偶掂了掂手里的重物,一脸纯良:“一会我去摘点果子,今晚我们炖蛇汤喝,可以吗?”
黑蛇还在嘶嘶:“不要发愣了,弟弟快跑啊——”
阿鸣:“……”
他看看自己的笨蛋大兄弟,再看看纯良又凶残的人偶,沉痛地觉得把自己同窝的蛇下锅当晚餐实在是一件太不符合本龙高尚道德的事情了。
用头蹭蹭人偶的脸颊,阿鸣默然片刻:“不可以,你把它放下来吧。”
随后痛心地表示:“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手里的蛇,大概、也许、可能是我的笨蛋兄弟。”
人偶:“?”
其实很难分便出阿鸣与黑蛇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仅从外观看,阿鸣是一条如玉如雪的小白蛇,仅在头部和尾巴染上了绮丽的紫,粗细不过一指,身躯不及臂长,首尾衔接时刚好能挂在人偶脖子上。
黑蛇又重又长的一条缠在人偶身上只会把他变成一个大号的黑帽螺丝钉。
但人偶还是听话地放下了今日份的食材,他看着那条蛇谨慎又快速地窜到了一块挂满青苔的石头后面,黑色鳞片碾碎落叶,蛇在石头后不停地吐着鲜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嗡动。
人偶问:“它在说什么?”
即使是一条小龙,阿鸣的眼睛里也能传达出漠然和沧桑:“它问我怎么还不跑,这么小一条煲汤也不够吃——可恶,谁小啦!我是龙啊!龙的幼生期可是很漫长的,我长得小不是很正常吗!”
“噗,阿鸣才不小,阿鸣会长大的。”人偶轻声笑出来,眼角弯弯,用食指安抚般轻轻刮了刮阿鸣的脸。
可是阿鸣真的是太小了,相处几个月,他的体型几乎没有变化,那么纤细又那么短小,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是不是随便一头路过的野猪和老虎就能把它叼走。
人偶开始忧心是不是自己投喂的方法不对,才会导致阿鸣始终长不大,他第一次醒来也是第一次养龙,经验稀缺到养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更何况还要肩负起养龙的职责。
“你……”人偶轻缓地吐出一口气,些微赧颜,“能不能帮我问问他,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养到他那么大?”
阿鸣缓缓地把自己扭成一个问号。
问这些有什么意义!虽然他和黑蛇是同一窝蛋里孵出来的,也共同度过一段岁月,但是,龙和蛇的物种是不一样的啊,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但作为一条讲礼貌的好龙,他还是木着脸把人偶的话翻译过去。
黑蛇傻乎乎地嘶吼始终没停:“弟弟你怎么还不离开那个大怪兽——哦,你问我体型怎么长得这么快,弟弟你才是不正常的那个吧,都告诉你了平常要多吃饭……”
阿鸣继续充当尽职尽责的翻译官,在听过转述后,人偶顿了顿,又问:“谢谢,那应该要多吃点什么食物呢?”
突然感觉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就会发生一些不太美妙的故事,想想雌性大蛇丢在他面前的死老鼠、死兔子,甚至还有一些难以描述的长条状虫类。阿鸣试着幻想将雌性大蛇的脸换成人偶的脸……不,怎么都无法接受吧!
林中虫鸣鸟叫响起得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不算恼人。人偶安静地等待阿鸣将他的问话传递又反馈回来,嘶嘶的蛇语不断响起,他肩上的龙和不远处的蛇在兀自交流,而后又会柔声地将正确答案告诉自己。
黑蛇:“嘶嘶。”要吃新鲜的老鼠。
阿鸣淡定翻译:“给我做甜甜花酿鸡最好。”
黑蛇:“嘶嘶嘶。”还有山鸡的血。
阿鸣:“炸鸡天妇罗也不错。”
黑蛇:“嘶嘶嘶嘶。”也可以用昆虫补充营养。
阿鸣:“蟹黄壳壳烧配上一碗刚出锅的味增汤。”
最后拍板,阿鸣:“就是这些,我只要吃这些食物就能长大啦。”
替换食物的来源都是阿鸣曾在那本《稻妻风土志》上见过的名词,人类似乎会将不同的食材经过烹炸煎煮和调味后搭配在一起,称之为佳肴。
龙没吃过,但是龙想尝尝。
他刻意替换的词语其实任意一个正常的生物都会在思考过后察觉到异常,没听说过的名字,不知其来源的食材都能成为怀疑的根源。
但他告知的对象只是一个刚睁开眼看世界没多久的人偶,如同一张白纸,没有被添加过任何痕迹,许多对常人来说习以为常的概念对他来说都是新奇又别致的。
所以毫无常识的他点点头,人偶冲阿鸣露出一个极其清澈又坚定的笑容:“好,没问题,我会想办法做给你吃的。”
阿鸣:“……”
哎呀哎呀,这么单纯,没有龙在的时候,被骗了可怎么办啊。
阿鸣忧伤地叹了口气。
。
今夜的菜肴是一锅鸡汤。
没有新鲜的蛇,那就去抓一只新鲜的山鸡。在无月的繁星之夜,珍珠般的星光闪动,云如薄绡,晚风由远及近,拂过树梢,将架在火堆上的汤又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人偶很有做菜的天赋,即使没有接受过烹饪的概念,也没有各类的调味品,却依旧像模像样地往岩石凿穿形成的石锅里加入拔过毛的野鸡、新鲜的蘑菇和从枝头摘下的野果,再撇去浮沫,舀到果壳做的碗里。
第一碗放在了黑蛇面前,作为差点将他吃掉的歉意。
黑蛇嘶嘶嘶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一转头窜进了草丛里。
“为什么要逼我吃这种东西!我是不会接受这种折磨的!”
真是笨蛋,你不吃我吃。
阿鸣喝光了黑蛇的汤,又爬到人偶身上,从衣领里只露出一个头,整个身体都藏在狩衣之下。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碗里的鸡腿和蘑菇,再抬头,发现人偶撑着脑袋,眼睛正温柔地一动不动注视他。
“你的亲人走了哦,你要追上去吗?”
他说起亲人这个词的时候,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仿佛他的存在与尘世没有任何羁绊,即使行走于世,也不自觉地与世界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疏离。
“不要。”阿鸣却没察觉到这点,他猛喝一大口汤,再舔舔嘴巴,整个脑袋都缩在人偶的颈窝里,蹭蹭,“龙想和人偶在一起,只有你会给本龙做热腾腾的食物!”
那一份与世界的疏离短暂地被打破了。
红晕慢慢地爬上人偶的脸,捧着汤碗的手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阿鸣继续喝汤。
龙说的是事实嘛。
从丛林到海滩,从鸣雷的高山到深不可见的断崖,甚至鸣神岛与神武冢相连接的滩涂都留下了两名旅者的足印。在龙不长的记忆里,虽然共同旅行只共同度过不到五十个日升月落,但人偶是最可靠也最喜欢的同伴,比仙灵更心意相通,比飞鸟走兽更相贴合,会照顾他又会为他做饭,明明自己其实没有进食的需求。
而且之前黑蛇还没走的时候,阿鸣也曾问过他,其他兄弟姐妹都在哪里。
对此,黑蛇的回答是:“不知道诶,阿妈说最小的弟弟都能独立了,其他蛇也是,所以我们全被阿妈赶出来啦。”
——所以动物的亲缘属性天生就是凉薄的,黑蛇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也不再去打扰,这就是丛林的规则。
但是人偶除外。
人偶的质感常年都保持微凉,是贴上去最舒服的温度,阿鸣蹭着蹭着就忍不住抱住人偶的脑袋:“龙不要和你分开。”
“不会和你分开的。”人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势不动,好让颈窝的龙能躺得更舒服一点。
双手抱住膝盖,手臂从宽大的狩衣里露出来,如玉的质感在火光中反射晶莹的光,没有什么比镂空的关节更能昭示他的非人身份的了。
炊烟袅袅,人偶对着火堆发了会呆,轻声说道:“我想去人类的村庄看看。”
阿鸣随口问:“去那里干什么啊?”
“你喜欢吃的东西啊,天妇罗花酿鸡什么的,我想学着做。”人偶掰着手指头数,“食谱、食材、还有调味的用具和器皿,都是只有人类的聚集地才会有吧。”
人偶默了一瞬,再开口,声音便飘渺了几分:“你喜欢的东西我都想试一试。”
他的话轻柔得像云端的棉花糖,小心翼翼,又带有一丝甜蜜的意味。人偶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从何而来,他像是初生的幼儿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件玩具,不明诱因,本能地便想紧紧抓住不放。
这样的话,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