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心, 一个巨大的诱惑。
它是神明身份的象征,亦是一种强大力量的根源。强大到愚人众精心布局这么多年, 所求的就是将七神的神之心全部收拢到手。
散兵那张昳丽的脸在光下明明灭灭, 看着空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愚人众从四百年前就在稻妻布局, 如今稻妻内部青黄不接、政务一团混乱,想要稻妻安稳, 要杀也好要谈判也好,雷神必须出面和愚人众谈判”散兵说,“不用你出手,巴尔泽布的神之心唾手可得,我为什么一定和你一道?”
空:“我没有要求你和我站在一个立场,我所求的, 也只是希望在天理出现后, 你能帮我一把。”
“呵。”
那张脸好像除了讥讽以外就再也看不出别的神色了,各种各样翻涌的情绪在心里蒸腾发散, 面上却一点都显露不出来,迤逦暗紫的光在瞳孔中流转。散兵在原地伫立半天, 既没说同意, 也没说反对。
过了一会, 他嘲讽似地勾了勾唇角:“我讨厌别人用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威胁我,不管你说的是神之心还是别的什么。”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空解释,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立场在某种程度上一致,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可以合作, 天理和坎瑞亚——”
“别想着说服我,我自己会判断。”
大殿里安静片刻,散兵伸手想够他宽大的帽子,却扑了个空,虚虚在发丝上一抓,才想起他的帽子早就被阿遥顶着带走了。
那顶帽子不大不小,刚好卡在阿遥的头顶,合适得好像生来就该如此,一时都没想起来被带走了。散兵皱了皱眉头想要找回他的帽子,转过身,向偏殿走去。
他什么也没说,但又保持着微妙平衡的沉默,空将能说的东西都口干舌燥地说了底,也没弄清散兵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没见到他转过身。
他就像一阵飘渺的烟雾,转瞬即逝消失在了大殿里。
偏殿里。
“你……你怎么和那个执行官是这种关系!”渊上惊得身体后仰,他上下反反复复扫视阿遥,“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啊,怎么上了愚人众这条贼船!”
“请不要以貌取人。”阿遥微笑,“你都五百多岁了,应该知道有些生物看上去小不代表真的年纪小吧。”
龙谈恋爱怎么还要被一个深渊咏者管啊!
阿遥忍不住吐槽:“我和斯卡拉姆齐一路上都表现得很亲近,你这都没察觉出来吗?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单身了几百年?”
渊上:“……”
头顶的帽子一晃一晃的,连带金饰和铃铛都不自觉发出声响,在幽闭内室内声音尤其地大。
阿遥还想多说几句,嘴张了张,突然心有所感回头望去,幽光之下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在身后,脚步传来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在他回过头的时候才微微提起嘴角。
眼睛睁大,随即是见到朝思暮想的人的欣喜,阿遥连他自己原本要说什么都忘记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将桌子掀翻砸到渊上身上。
渊上嘶了一声:“你干什么啊!”
“斯卡拉姆齐来啦,龙不和你聊了,下次再见!”口中的话是和渊上说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望向来人。
下一秒,阿遥提着衣摆踩着木屐哒哒跑向散兵,一股清冽的樱花气息迎面扑来,脖子上多了两条胳膊,阿遥瞬间将整个身体挂在对方身上。
他歪着脑袋问:“你和空聊完了?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可以离开深渊了。”
龙心里想,深渊既然驻扎了深渊教团,他们又会时不时出现在地上世界,那自然也有从深渊离开的方法。
“嗯。”散兵淡淡地应了一声。
还是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亲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散兵不着痕迹地咳嗽一声,轻轻地扶住了阿遥的腰,以免他蹦跶得太过兴奋一时松懈摔下来。
虽然一条龙摔伤的可能性基本等于无。
面色紧绷,散兵顿了顿:“你先下来。”
“那不行,斯卡拉姆齐。”阿遥认真地同他说,“渊上不相信我和你的关系比他想象中亲密,我们得证明给他看。”
“幼稚。”散兵低低一句,“何必管其他人怎么想,你难道还要一个一个证明回去?”
龙却煞有其事地看向他,一脸严肃地说:“既然你都没反对我们两个‘关系亲密’,那看来你就是真的喜欢我,那你之前还不承认!”
散兵:“……”
他有一瞬间僵住了。
面对一条一门心思学坏的龙,散兵怎么觉得比面对深渊王子的空还要压力大,现在怎么阿遥都已经学会抓他言语里的漏洞了,他以前不会这样啊!
“你怎么不说话啊,斯卡拉姆齐?”阿遥问。
散兵正艰难地试图从自己的词汇库里搜索出几个贫瘠的词汇,然而思绪犹如长满铁锈的机械,任凭如何鞭策都不见转动。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阿遥凑到他身前盯着他看,眼里是全然的清澈。
见散兵一直没说话,阿遥凑近地贴上来,在散兵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么靠近过了,近到眼睫毛都交织在一起,温热的鼻息迎面扑来。
紧接着,冰凉的触感落在侧脸上。
一个轻柔又亲昵的吻落在散兵脸上,他的眼神随即不受控地变得深得像一汪看不见底的幽潭,手劲加重,像一把被烧得通红的钳子囫囵箍住阿遥的腰,将他牢牢地锁在怀里。
但是阿遥不在意,他高高兴兴地抱住散兵,向在场唯一的观众渊上宣布:“斯卡拉姆齐是我的啦。”
渊上:“……”
散兵:“……”
脸烧到通红,这下脑子彻底宣布罢工,散兵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唯一能区别他还是真人的就是嘴里不停重复的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你、你怎么,你怎么……”
一点也不见在空面前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怎么了啊?我很好,我很正常。”阿遥笑嘻嘻地说,“谁叫你一直不承认的来着。”
现在不承认也没用了,相信以渊上的嘴碎,他八重遥和斯卡拉姆齐,阿遥和阿散两个人的威名即将传遍整个深渊教团。
散兵:“……”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就别抱我抱得那么紧,”阿遥又开始抱怨,“你勒得我的腰都有点疼了。”
手顿时下意识地一松。
松的幅度有点大,还有空隙让阿遥在散兵怀里转了一个身,发尾在人偶的指尖一扫,让他触碰到在深渊阴气中侵蚀得有些冰凉的铃铛,明明是冰凉的,却烫得散兵手一顿。
这一顿就让阿遥抓住了他的破绽,伸出手向渊上一挥:“有缘再见,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他就微微蹲下,学着之前散兵背他的样子托起了一时没躲开的散兵,双手稳稳抓住两侧大腿,迈腿就向出口跑去。
光比力量的话龙可不一定会输给人偶的!龙高高地昂起头颅,撒腿就跑,如同银铃的笑声中还夹杂着散兵恼羞成怒的几声“放我下来”。
侵蚀的黑雾向他们聚拢,头顶脚下又重回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大概是出于空的命令,沿途并没有教团的怪物们出现阻止他们,那座藏在深渊深处由失落的机械文明建造而成的巨大宫殿被抛在身后,被黑雾阻隔后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
阿遥小跑了几步就停下来。
所有的肆无忌惮都收拢起来,他背着散兵小步小步地慢慢向前,头低着看向脚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石子,被阿遥一脚踢到看不到的地方去。
一张口就变成了又轻又软的声音,阿遥低声问背后的人:“空给你说了什么啊,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先把我放下来。”
“好吧好吧。”
散兵的语调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很快就在阿遥听话照做中烟消云散,他活动活动手脚,又狠狠地将按下阿遥头顶的帽子,腿往前去,两步就迈过阿遥走在他前面带路。
“没什么。”经过阿遥的时候,散兵咕哝了一句。
无论是轮回重启抵抗磨损的能力,还是天理的觊觎,这些让人烦恼焦心的事情散兵都不打算让阿遥知晓。
然而有一种无形的默契紧紧将他们连接在一起,阿遥瞬间就猜中了大半,散兵和空聊的内容大概大部分都是关于自己……
而且还是不好的一方面。
龙怎么啦?我最近没有闯祸吧?
他们不会是因为龙聊崩了吧,好可惜,空应该没有恶意的,他和荧长得真的好像……等出去,龙就要把旅行者兄长的消息告诉她。
一旦猜中了部分事实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地,阿遥闷头跟着散兵背后往前走,低着头,踩着前面的人的脚印。
没走几步,散兵突然一顿,背后的阿遥直直撞在他的背上,发出一声:“哎呦。”
抱怨着:“怎么了,干嘛停下啊。”
“都说了深渊里有空间裂缝,你是没听清吗,再这么三心二意小心一头栽进去,到时候可没人救你。”散兵背对着他说话,语气里都是他惯常的漫不经心。
他又顿了顿,缓缓深吸一口气才吐出:“别瞎想,我会解决一切的。”
一动不动地,阿遥睁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散兵的发梢。
“哦。”他不自觉地答应了一声。
龙恍惚间想到在散兵的距今四百年的那个梦,梦里的阿遥与阿散错身而过生死相隔,生死分开了多久,斯卡拉姆齐就做了多久的梦。
“嗯,你会解决一起的,我们不会分开。”他无比认真地向散兵宣告。
同时拆下发丝上只剩下了一半的红绳,如同四百年前将心脏分给阿散一样,阿遥将红绳一端缠在散兵手上,另一端缠在自己手上。
他牵起散兵的手,两手被红绳缠绕如同一颗完整的心脏,阿遥开心地举起两人连接的手指:“你看,我们不会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