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两个学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京朔跟盛泰在北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平时参加竞赛,给学校和市里争光的时候不是挺有荣誉感吗?怎么一见面就撕?”
“能不能和睦一点?”
“我们是被打的。”黄T说完。这位刚训了人半小时正口干舌燥喝水的张姓警官就骂他:“你们带着那么多人去堵人家,给人打成这样,都不觉得自己活该啊?还以为是人家的错啊?”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小哑巴。
刚才少年已经用电子音跟他解释过,因为他被堵,然后正好同学从旁边路过帮忙。张警官的眼神温和了一点,又对挤在调解室里、鼻青脸肿的家伙们道:“你们去堵他,就看人家好欺负是不是?还带十二个人,可把你们给能的,这要不是这位同学从旁边路过,你们是不是准备把人打医院里去啊?嗯?”
“警察叔叔……”赵维新刚开口,警官就道:“别叫我叔,谁是你叔。”
“张警官,纸笔拿来了。”一个女警员走进来,张警官道:“都过来拿纸笔,一人写三千字检讨,然后把家长叫来领人。”
桌上堆叠的纸笔被陆陆续续抽走,江照等到所有人都拿完,才伸出长臂取过一张,垂眸按出笔尖划在纸上,只有一道白痕。
郁里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江照道:“笔给我。”
郁里:“?”
“警官。”江照道:“他没参与斗殴,就不用写了吧。”
张警官又去看小哑巴,后者迟疑地抬起视线,长睫毛朝上张着,乖巧精致的模样简直长到人心里去。
“行。”
“给我吧,这支没水了。”
郁里把笔递了过去,江照又握着笔看了一阵,直到上方被染上的色彩完全褪去,才专注于纸面。
“不是,凭什么他就能不写……”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警官道:“再说你们带头的那个多加两千。”
赵维新当即一脚踢向了说话的男生。
调解室安静了下来。
“叔·叔。”
“哎,怎么了?”
“我·能·不·能·去·倒·杯·水。”
“好,去吧,就在这门口,旁边有一次性杯。”
“警官你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他……”
“赵维新加两千字。”张警官板着脸道:“带头挑事儿,霸凌曾经同学,看我见到你家长怎么说。”
赵维新:“……”
他黑着本就乌青的脸,瞪了一眼多话的人。
江家是第一个派人来接的,江照洋洋洒洒写完了检讨,起身的时候又道:“我能不能把他一起带走?”
警官拒绝:“他有他家长。”
“他家里人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呢,一个人在这儿估计会害怕。”
郁里配合地垂下脑袋,做出很胆小的样子。
警局门前,两人一起上了车。司机悄悄朝江照脸上看了一眼,没敢像平时那样多话。
他靠在后座,手肘撑在车窗上,支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郁里,眼神有点直勾勾的。
郁里莫名有些喘不过气,公交车站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让他想到苏子亦当时对他说过的话。
“……咱们大班,戴上眼镜是人,摘了眼镜就是牲口。”
他睫毛抖动,不由自主地离他远了一点。
他当时太过生气,手臂砸到了江照的脸,现在对方脸上还有一道红痕,除此之外,就是在跟那群人打斗的时候受的伤了。
郁里之前其实没怎么把苏子亦的话放在心上,传言素来都是真真假假添油加醋,江照既然平时脾气很好,那就算摘了眼镜也坏不到哪去。
但他想错了。
这个家伙,何止是牲口,简直像出笼的凶兽。
此刻这头凶兽正在盯着他。
十二个人都被他打了,难道他还没打够?
郁里低着头,指尖微缩。如果江照突然给他来一拳,他怀疑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是没见过凶徒,但像江照这样凶的,还是第一次。就像有人想到风暴,首先必然想到海浪与惊雷,想到涛声与雷声。如果江照是一场风暴,那他汹涌而起的波涛必然是黑色的,浓郁的,厚重的,边缘连一点白浪都看不见的,天空则会满布阴霾,一抹雷光也吝于施舍,所带来的只有灭顶的压抑与被沉寂包裹的窒息感。
“对·不·起。”郁里缓缓抬起了手表:“我·会·赔·你·的。”
电子音打破了车内的平静,前方副驾一直屏息的秘书顺势道:“少爷,咱们再去配一副吧。”
“你准备怎么赔。”
郁里低头在表盘输入,再举起:“我·出·钱。”
江照还是在看他,他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贪婪,剃刀一般刮过郁里黑色的头发,洁白的耳朵,干净的脸庞,根根分明的睫毛,精致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
头发,皮肤,嘴唇,上面淡淡的光泽度是他曾经即便戴上眼镜,也不曾见过的真实。
手机忽然响了。
江照一边看着郁里,一边接通,里面传来周傲的声音:“大班,你们去哪儿了,不是说今天补习的吗?我们已经在自习室等好久了,你不会单独跟郁里在一起吧?”
“马上到。”
江照对司机道:“先不回家了,还是去之前说过的自习室。”
“少爷……”秘书道:“要不是还是不去了吧。”
“我不会惹事。”
我知道你不会惹事,但谁知道今天还会不会有人惹你啊。
郁里也意识到了什么,对江照道:“你·先·回·家·我·会·把·钱·转·给·你。”
江照笑了:“你看我缺钱吗?”
“……”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明明还是那个笑,可温柔和善却已经全然不见。
郁里:“那·你·想·怎·样。”
“继续今天的计划,我要帮你补习。”
郁里觉得他不是想补习,他是想吃人。
车子停下,司机目送两个少年走进大楼,扭脸道:“黄秘书,咱们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黄秘书面无表情:“他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经自觉回家把自己关着了,今天到底什么情况。”
两人上到电梯,还没进自习室,门就蓦地被打开了。
“哈哈,听到你们……”苏子亦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江照,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五分钟后,大家围成一圈坐在一个宽敞的桌子上,谁也没说话。
郁里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是苏子亦的私聊:他眼镜呢?
郁里打字:我踩碎了。
又五分钟后,大家齐齐从手机上抬起头看向他俩。
郭肖顶着那张快好全的脸跳了起来:“那个,我爸刚才打电话,让我回家帮忙收菜,我,我先走了。”
周傲:“……我妈说她胃疼,我回家给她拿药。”
苏子亦:“哎呦,我,我肚子跟刀绞一样,不会是急性阑尾炎吧。”
夏若:“那我一个女生在这儿也怪难为情,这样,我陪苏子亦去医院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把书收拾起来,背在肩膀扶起苏子亦往外面走,苏子亦小声道:“我们五个男的在这儿的时候你怎么没难为情。”
“你不是我姐妹么。”
“……”
江照没有拆穿他们,空荡荡的自习室很快只剩两人。
他翻开了书包,道:“我又给你带了些资料,你待会儿拿回去看。”
郁里点头,他很想说我也有事,但眼镜是他踩坏的,他怕自己耍滑偷溜会惹江照直接把他摁这里。
江照把资料推过去,郁里的手指一按上,那褪色的书本便逐渐恢复原本的面貌,淡绿色的书皮露了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江照好像暂时没有打他解恨的意思,郁里只能顺其自然。
他把周考上不会的题拿出来递过去,“可·以·讲·下·这·个·吗。”
江照颌首,像以往一样从思路上引导他,郁里一点即透,很快明白过来。
他拿回本子,飞速演练了起来。
江照取出水杯,抿了口水,坐在一旁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郁里的手表忽然亮起,他扫了眼备注,左右没找到耳机,只好直接接通。
“郁里,你没事吧,我在警局没有看到你。”
“没·事。”
“你在哪?”
“跟·同·学·一·起。”
郁彬松了口气,道:“你没受伤吧?”
“嗯。”
“我今天跟所里请了假,你在哪,我去接你吧,咱们一起吃个饭。”
郁里悄悄看江照,然后敲:“我·同·学·也·在。”
“哦……”郁彬略显犹豫,才道:“那要不你把他喊上,我们一起去?不然我这请假也没事干。”
“我·问·问·他。”
郁彬耐心地等着,没有挂断。
郁里拿起笔,笔尖擦过纸张:“我爸请假带我吃饭,你去吗?”
江照没说话。
郁里再写:“真的。”
“好。”江照道:“改天见。”
郁里回复了郁彬,然后开始收拾东西,江照看着他洁白手指擦过的地方,忽然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伸出手去和他拿了同一个资料,郁里猝不及防抓到了他的手,想起他的洁癖,又马上缩回。
江照盯着自己手上被他碰过的地方,一动不动。
郁里飞速把东西收起来,举手:“我·好·了。”
江照把资料拿起来,欺近一步,帮他塞进了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