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浔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亮,客厅里已经聚集满客人。
谈话的声音很嘈杂,走路时不时会被瓜子皮硌到。
厅堂中间的桌子上, 堆满了贺礼, 最中间的房梁上挂着一排大字。
【热烈庆祝薄国庆同志七十大寿】
红底金字的横幅十分显眼。
推着俞烬在水泄不通的厅堂里慢慢走着。
薄浔注意到贺礼桌上最高处放着的一个寿桃摆件,金色的寿桃上镶嵌着碎紫晶,阳光下, 折射出的紫金光线相交辉映,在一众俗物之中脱颖而出。
“俞烬,你看那个寿桃好好看。”薄浔指了指那个寿桃。
俞烬微微抬头,“嗯,谢谢你对我审美的肯定。”
薄浔怔了一下。
原来是俞烬送的, 那没事了。
俞烬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示意薄浔弯腰, 自己有话要说。
“小浔,你看那边的茶几。”
薄浔顺着俞烬手指的方向看了看。
只见有几个中年的男女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用方言说着什么。
他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昨天给奶奶扫墓的时候, 那几个妇人。
其中一个腿上还打着绷带,应该是昨天那一下摔得不轻。
俞烬:“昨天我让阿壮,就是我的那个司机,去和村委谈了谈, 说明了想投资辉村的农业的规划, 低.息.贷.款以及签订经销协议的意向。当然, 是以你的名义进行的投资, 说出来就是我给未来女婿安排的生意。进展还算顺利,你们村委也正愁经济发展的问题,一听有人支持,一拍即合,待会儿应该会借着你爷爷的寿宴,讲两句这件事。”
俞烬见薄浔发愣,又解释道,“顺便打探出来昨天在坟前嘴碎的那几个人的具体信息。正好,都是没读过太多书,介于文盲和认字水平之间,家中有地,从小务农,正合我意。”
薄浔看着俞烬深邃的眼睛,有些捉摸不透,“你打算干什么?”
“到时候和每家每户签订合同的时候,我会让律师在她们几家的合同上做点变化。合法范围内,尽可能调高她们的利.率以及压低收购价格,把从她们身上赚出来的差价补贴到别的村民和村委家中。这样即便她们日后发现合同有问题,因为大多数村民是得利者,不仅不会让她们闹到我们这儿,还会帮助我们息事宁人。”
“别的村民赚钱的同时,她们大概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勉强还上贷款的利息,不亏就是万幸,更别说赚。”
俞烬又补充道:
“因为我昨天想了想,如果只是当众澄清谣言让她们和其他造谣者给你道歉,这种道歉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表面上给你道歉,私底下造谣可能会更加离谱,等你下次回村,听到的可能就是:你偷偷回村把你奶奶砍死了。”
薄浔:……
这倒是没错,村里一向就是这样,谁家出点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每次传递都会添油加醋。
“但如果你能从经济上,控制住大多数村民,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你是自己先富带动他们后富的恩人,谁敢说你不好,跟着你赚到钱的自然会去维护你,甚至不需要你亲自解释,这些后富之人就会逼着这些传谣者改口,针对你的谣言会不攻自破。”
薄浔顿住。
他以为最多就是,俞烬想方设法逼着这些人给他道歉。
万万没想到……
震惊之中,薄浔看见村长和几个村委从正门走进来,先和寿椅上的薄国庆交谈了两句,双方笑得都很开心。
其中一个穿中.山装的村委打开提前连接好的麦克风,拍了两下,客厅里顿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各位,今天是薄国庆同志的生日,首先恭贺薄国庆的同志七十大寿,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今日顺便再提一件喜事,咱们也有大老板愿意资助村里的农业经济发展,昨天经过简单的谈判,我觉得这事儿行得通,待会儿让咱村长细细和大家讲讲。”
“……”
厅堂里的演讲还在继续,村民们明显都热情高涨。
俞烬觉得吵闹,薄浔便推着他去了后院。
后院没有震耳欲聋的戏曲声,只有几个打杂的厨师学徒在择菜。
到了安静一点的地方,薄浔才开口,“俞烬,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点子的?”
“什么?”
“就是,用控制经济的方法破除谣言。”
“小时候和家里人学的,”俞烬解释的声音平平,“不过也没学到精髓,只是这次事情比较顺利,和你们村委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成了,天助事成。”
薄浔继续问道:“那你这样,不会吃亏吗?”
问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傻。
俞烬的表情有点无奈,往轮椅中缩了缩,放松了一些,没再坐得那么直,轻声道,“不至于。前几年我也最多只做不赚钱的事情,目前还没到亏损的地步。不过希望借着这次事件,能把家里留给我的公司盘活……算了,不说这个。”
“说说也挺好的,很少听你提及你家里的事情。”薄浔连忙接道。
认识了这么久,他对俞烬的了解依旧有限。
“都是牢骚话。除非以后成家了,偶尔说给另一半听听,博两句安慰。说给外人,外人未必想听这些抱怨。”末了,补充了一声苦涩的笑声。
薄浔没注意到,俞烬说完之后,虽然低着头,但目光一直向他这边瞥来。
像是在期待他的反应。
沉默片刻,薄浔:“这样啊,是我冒犯了,当我没问。”
听到这句话,俞烬的表情骤然转冷,狭长的凤眸眯起,多少有些肃杀之意。
抓在轮椅上的手骤然攥成拳头,努力保持呼吸平缓。
-
十一点中准时开席,薄浔和俞烬坐在小朋友那一桌。
村里大多小朋友都是刚疯玩完回来吃饭的,根本不会好好坐在凳子上,一个个恨不得爬上桌子。
孩童嘈杂尖锐的声音和戏台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俞烬的脸色更加阴沉。
薄浔见俞烬一口也不吃,自己给他夹的食物还在盘子里,“是不和口味吗?”
俞烬:“不太饿。”
薄浔放下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俞烬又生气了。
这次回乡,俞烬总是莫名其妙的沉默。
明明上一秒还好好说话,下一秒又不知道为了什么生气。
他刚想劝俞烬吃两口,突然,桌边多了几个大人。
男女都有,各个手上都端着一盏酒盅。
“小浔,听村委说你准备给家乡资助,特意来给你敬一杯。”
薄浔有些慌措的看了看俞烬。
俞烬打了个眼神,示意他自由发挥。
薄浔尴尬的笑了一声,“也不是我出的钱,就是——”
“别这么谦虚,这杯我先干了!”其中一个烫着羊毛卷的热情中年妇女豪爽的一饮而尽,“你这段时间没回家,是不知道你在村里被传的有多离谱。那些谣言我当时就不信,加上这次你肯建设家乡,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谣言里的传的那种人。”
说完,旁边有男人附和道,“就是,娟儿之前还一直在我们面前说你不是东西,一回来就说你不孝顺。这么一看,估计是你妈妈嫉妒你过得好。”
“是呀,你不比你那个弟弟厉害多了?娟儿还天天吹她的小儿子多厉害,今儿一看,瘦的跟猴一样,话都不敢说,人没人样的。”
“……”
“……”
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薄浔听着他们一改之前的嫌恶,口中对自己全是恭维之词。
说不快意是假的。
这些道歉的声音,听起来真的特别称心。
但是快意时候,薄浔心里又有点复杂。
流水席到了第二轮,薄浔和俞烬便离开了桌子。
薄浔原本想和爷爷说两句再走,一打听,爷爷早就离开自己的寿宴跑去搓麻将,便收拾好东西,和俞烬一起上了车准备返程。
在后座上系好安全带后,薄浔听见俞烬咳嗽了两声。
咳嗽完,俞烬才不急不缓的开口,“钱还没投进来,只是放出消息,他们就对你改观了。感觉怎么样?”
“爽!”薄浔回答完,又顿了一下,“也不是很爽,毕竟这次回来,算是彻底看清我妈妈……”薄浔没说完,拿出随身带着的那个蜡染布包裹,盘了盘爷爷给他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次回来彻底了解到了爷爷的病情。
是多少钱都无力回天的程度。
而且爷爷对生死豁达的态度,薄浔不愿意去细想。
“别在意这些对你不好的人。嫌贫爱富是人的本能,只有跳脱出这个本能喜欢你的人,才算真的爱你。”
“嗯。”薄浔点了点头。
照这么说,俞烬真的对他很好,非常好非常好。
和母亲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突然,薄浔打开安全带的扣子,朝着俞烬的方向猛地抱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抱一抱俞烬。
俞烬猝不及防,双手僵持在空中。
任由薄浔紧紧的搂着他的后背。
“这次真的谢谢你!”
激动的道完谢,后半句像是卡壳一样,良久,声音有些干涩,“你真的是对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