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洁白的大厅之内, 弥漫着浓郁的化学药剂味。
瓷砖地板亮的惊人,地面散落着零碎的金属部件,身着洁白长褂的青年被围绕在其间。
清冷而平缓的声响在此刻响彻——
“我是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今泉昇……是的, 这是一个大型非法科研研究所, 其内部大部分员工是尚未结案的在逃罪犯, 是的, 进入的时候请务必谨慎……”
当卫星电话成功拨通了外界的公安行动队时, 今泉昇泛着钝痛的大脑才清晰地映出一句话:结束了。
年轻的警视靠坐着身后的金属墙壁, 他微仰起头, 握着手术剪的右手疲惫不堪地垂落在地。他终于得以放松下紧绷的身子, 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放置在他脚边的, 是那枚被成功拆除掉的炸弹。
液晶荧幕上的时间定格在了最后一刻。
天花板上的灯光亮洁的刺眼, 他抬起另一侧手臂,手背朝下, 遮蔽在了眼前,但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来势汹涌的喜悦很快冲散了他那点劫后余生的惊惶不安。
他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却是发自内心、不由自主地从唇间流溢出来的。
他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研究所非但没有爆炸, 大量的有力资料还都被他拷贝存储了起来。那些和CA-4800相关的研究小组人员仍未离开研究所, 只要公安行动队潜入研究所内部,就能将他们全数抓捕落网。
今泉昇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地面已经挂断的卫星电话又响了。今泉昇怔了怔, 随即捞起电话,目光落向屏幕——一串完全陌生的数字。
不是公安行动队的联络人,更不是松田手里的卫星电话号码。
“叮铃铃——”刺耳的声响在空档的长廊间徘徊。
青年的目光骤然凌厉,他试探性地按下了接通键, 无声地将耳畔凑向了听筒间。
电话之中传来了杂音一般的沙沙声, 随后, 又出现了一道经由人工处理、辨别不出性别的声音。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今泉昇愣了愣,头皮却蓦地开始发麻,一阵寒意自脑髓深处炸裂开来。
他睁大了双眼,迅速地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你是谁?”他问道。
“啪。”电话很快便被对方挂断了。
……
这一次的行动比预料之中要惊险,但也比想象之中还要成功的多。
今泉昇站在负一层的电梯口,已经进入研究所的公安行动队成员正在用专用工具撬动着电梯的大门,严缝密合的金属大门间逐渐出现了微小的缝隙,最终大门一点点地袒露出足以过人的宽度。
他看见了在密封空间中被热的汗水淋漓的松田阵平,不由得调笑道:“缺氧了吗?”
“屁。”松田阵平顶着通红的脸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我脑子没缺氧,我精着呢。”
今泉昇笑了一声:“我没问你大脑缺没缺氧——”
黑发卷毛的年轻警官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挎着好似别人欠他几百万的批脸,立定在了今泉昇面前。
他将握于拳状的手抵在嘴边,清了清嗓子:“红色还是黑色?”
“黑色。”今泉昇说,“我剪掉了黑色。”
松田阵平挑挑眉,“为什么?”
青年淡绯色的薄唇逐渐扬起。
今夜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劫难,皱巴巴的大衣松垮地挂在他的身上,四肢乃至面部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外伤,尽管他现在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唇角弯起的模样却熠熠夺目。
他张开唇瓣,清朗的嗓音贯穿了冗长的走廊——
“因为,红色是血液的颜色。”今泉昇回答。
“是警察在面对暴行对抗敌人时,抛之挥洒的热血,是看似微弱却足以冲破黑夜的熹微曙光。”
“这是他们以性命和伤痕汇聚而出的色彩——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剪断它。”
伫立在他面前的青年,黑亮的眼眸似乎一闪而过晶莹的水光。
松田阵平呼出一道炽热的鼻息,“说得不错,优等生。”
他闭了闭眼睛,缓和了片刻,又猛地探起头,再度流露出一如往常不羁的笑容:“现在,我们来算算总账——!!”
话音未落,他一拳朝着那张清峻的脸挥去:“这是你隐瞒真相的份!”
今泉昇怔了怔,被迫硬生生地接下了这记毫不留情的拳头。他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嘴角很快流淌下一缕殷红。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眉峰急速压下,当即冷笑了一声,拳头凌厉地划向对面:“那这是你擅自翘班,一路跑进研究所的份!”
“哈?你还好意思还手??——你这个混蛋!!”
“这是你刚才和我说谎的份!!”
“这是你不听我指挥,擅自行动的份!!”
“这是你——你给我站住!今泉昇!你有种别躲啊!!你给我过来!!!”
“你又打我??你他妈给站住,你多打了一下!!!你别跑啊混蛋————!!!”
…………
………
次日。
“所以……”
“你脸是怎么回事?”
当第二天一早,白石正千仁站在公寓门口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脸上贴着一大堆创可贴和纱布的今泉昇。
“没什么,被猫挠了而已。”青年的眼神淡然,声音特别镇定,说的跟真的一样。
他将大门展露的更开,侧身为老者让出一条路来:“请进吧。”
白石正千仁在门口换了鞋,刚走进来,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训斥:“你昨天做的太过火了。”
人一旦上了年纪,无论是否处于好意,说起话来就免不了要絮叨。
“研究所内部有多么危险不说,内部还遍布着大批炸弹——这种情况你就应该优先保证自身安全,若非你昨天晚上运气好,十条命都不够你乱来的……”
“国内多起十几年都没能抓到的在逃犯一夜之间全部落网,现在警视厅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公安还在对你拷贝到的资料进行核对和检测,那些非法研究员还在排队等着做笔录和审讯……”
“但我还是要说……”白石正千仁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做得不错,今泉警视。”他将手用力地拍在了年轻人的肩头。
他用那双深陷于眼眶之中,眼尾遍布着沟壑的灰色眸子紧紧凝视着青年,“做得不错……昇。”
今泉昇笑了一下。
原本清晨一早的闹钟一响,他就条件反射地掀开了被子——今天他该回警视厅上班了。但是在盥洗室洗漱的时候,却接到了一通白石正千仁的电话,对方告诉他让他今天在家养伤,不必出勤。
昨天晚上的行动里,虽然一波三折出了不少意外,但今泉昇其实只是受了些外伤。胳膊和大腿上多了点
无伤大雅的刮伤——还没松田阵平一拳打在他脸上的时候疼。
家里来了长辈,还是有必要精心招待的。
公寓屯了一些玉露茶,今泉昇转身进了厨房,利落地给老人家沏上了茶。
“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待将茶叶泡好后,今泉昇做到客厅的沙发上,为老者率先呈上。
白石正千仁接过茶水,小啜了一口,面容逐渐肃穆起来。
“两件事情。”
“第一个,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入江——你昨天应该见到了,他就在现场指挥。”
今泉昇回忆了一下。
他和松田阵平被搜查队的成员安全护送出现场之后,的确是在研究所不远处的外围警戒线见到了一个身形高壮的男人。对方身上穿着警备服——松田阵平还夸了一句那身衣服看起来真酷,他手里握着对讲机,指挥行动的模样有条不斋,气势过人。
“我见到了,是那位入江队长吧。”
白石正千仁点点头:“他再过两个月就要调任了。”
今泉昇差不多明白白石正千仁的意思。
但那位队长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至于到了需要撤离一线的地步,于是他随口问道:“他要调任去哪里?”
老者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其实‘调任’只是对外说法,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其实都没办法再当警察了。”
今泉昇愣了愣:“为什么?”
“癌症。”老者沉缓道。
“已经是晚期了,他昨天出现场的时候也是硬撑着的,队内的成员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再这样下去很容易出问题。所以你今天要准备好,明天一早你的档案就会被调到公安部。”
“你昨晚立了大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恐怕是警视厅面临的最大、最复杂的案子了。下半年你要是有这个意向,厅内可以直接给你提到警视正。你先在这个位置顶替入江几年,等队内出现更合适的人选了,你想调任去什么部门继续工作,都随你选择。”
今泉昇郑重地点点头。
病症的降临总是突如其来,他没办法为那位入江警官延缓病痛,但他可以为对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想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最难以解决的问题现在也依托连通模式成功解决了,他随时都可以调任公安,奔赴最前线。
“那么另一件事呢?”他问。
白石正千仁的面色一沉。他正襟危坐,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轻探:“另一件事,是关于那枚‘钉子’的……”
今泉昇的目光暗了暗。
时间缓缓流淌,墙壁上的钟表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待和白石正千仁彻底谈完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为明天的调任做好万全准备。”白石正千仁拿起已经完全凉掉了的玉露茶。
今泉昇正欲应上一声,可是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了。
他拿起手机,目视着屏幕上的名字,浅灰瞳眸很快便被睁大了,眼中充斥着不可思议。
他很快按下了接通键,又瞄了白石正千仁一眼,发现对方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自己。
“喂。”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道和煦的声线:“前辈,听说你今天休假。”
消息真够灵通,不过于对方而言,着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今泉昇轻笑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对,我今天休假。”
“其实我今天下午也休假——暂时没什么任务需要执行了,是个十分难得的假期。”他
听见电话之中的声音满是笑意:“所以,可以邀请你来我的公寓看个电影吗?”
今泉昇立刻答应了:“好,等我一会,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电话挂掉,他看见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人已经摆上了一张臭脸。
“是谁?”白石正千仁抱着双臂,语气不善。
今泉昇自顾自地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声音和缓:“显而易见,我的男友。”
“你要去哪??”
“去他家里。”今泉昇转身走向了卧室,“我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老人一脸愤怒:“你给我站住!你去他家里做什么??”
刚走进卧室的黑发青年又慢吞吞地转过身,探出一个头来。他朝着老人弯了弯嘴角:“都去人家家里了,还能做什么——”
将这句颇具歧义的话语抛出后,今泉昇便神清气爽地合上了卧室的大门。
锁上门的一瞬间,他听见了客厅里气急败坏的叫喊:
“我让你休息不是给你这么休息的!!今泉昇!!”
“你明天早上七点就给我到公安部报道!!!明早七点,准时报道,听见没有——今泉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