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累。
将淋浴器关上之后, 今泉昇扯出挂在一旁的浴巾,盖在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接着他套上一件被提前放好的睡衣, 一边朝门口走一边擦拭着头发。
经过泛着一层轻薄水雾的玻璃时, 他能看见了自己明显和其他地方的肤色不大统一的面部。
绯红色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滴出血一般。
今泉昇叹了口气。
刚才在降谷零面前估计就是这个样子——皮肤不受控地充血过度、血脉喷张,泛起了生理性的红晕。
他刚推开浴室的门,湿热的水蒸气溢散, 外界微凉的空气扑打在他的脸上……
然后, 他看见门前还有个亮的要发光的浅金色脑袋。
对方睁着那双眼尾微垂的灰蓝色眼睛, 小心翼翼地站在他面前。
简直像只干了什么坏事、蹲在门前面壁思过的小狗一样,看着可怜兮兮的。
今泉昇卡壳了几秒:“你在……”
声音微妙地有点沙哑,话语脱出口后今泉昇愣了愣, 很快又清了清嗓子。
“你在干什么?”这次声音听起来正常多了。
降谷零欲言又止半晌, 唇瓣微张又轻轻闭合,这个过程如是往复了好几次, 今泉昇杵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他。
“就是……”降谷零轻咳了一声,微抿着嘴唇, 小声问道:“前辈你的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 静默了半晌。
这一期间, 降谷零格外紧张地盯着他,喉结都在不自觉地滑动。
“噗呲。”今泉昇没能憋住笑, 双肩开始小幅度地抖动。
“没有, 没什么不适, ”他一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一边像是予以肯定一般回应:“我觉得还不错。”
降谷零现在看着楚楚可怜, 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似的, 然而事实是几个小时前真的擦枪走火的时候,这家伙拽开手边的抽屉,带着一股猛禽即将把猎物拆之入腹的架势;
卧室里的灯根本就来不及开,唯有客厅的光亮从开着一小半的门缝倾泻而来,但青年隐匿在暗中的双眸却泛着锋锐的凶光。
今泉昇当时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那抽屉里的东西,大脑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稍后需要用上的东西置备得相当齐全。完全就是蓄谋已久。
这家伙看着又乖又温顺,其实坏心眼比谁都多。
在他说完那句像是服务好评一般的话语后,某个坏心眼的金发后辈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灰蓝色的双眸都在闪闪发亮。
今泉昇弯了弯嘴角,他抱起双臂朝前走了几步,微微抬腿。宽松的睡裤随着他的动作轻垂而下,袒露出一段隐约带着指印的白皙脚踝。
然后,没什么力道的腿扫向降谷零身后——
但对方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前几步,直接被送进了浴室。
“好了,快去洗澡——”
今泉昇反手合上了浴室的门。
他将大半身体靠在门上,深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又抬起手背轻触在脸颊——
果然,变得更烫了。
…………
中午陪着白石正千仁吃了顿午餐,又闲聊了一会之后,今泉昇就开着车去了降谷零的公寓。临走之前,白石正千仁虽然臭着一张脸,但还是披着棉袄把他送到了院子外的大门前。
几天之前在现场堪称不欢而散,降谷零僵硬又错愕的神情今泉昇至今也忘不掉,虽然后续的工作对接依然很顺畅,但今泉昇还是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当天和警察厅的人一起离开的时候,降谷零只远远地朝他点了下头,随后头也不回地和他其他的同事离开了。
降谷零生气了。
他为什么会生气,今泉昇心里非常有数。
视频交给川江熏提交是小事,少了些在组织的功劳同样是小事。降谷零生气是因为他欺骗了他,那番漏洞明显简直像是在袒护川江熏的说辞令降谷零气愤。
可今泉昇别无他法。
他不是没考虑过把自己可以同时操控两具身体的事情告知其他人,例如白石正千仁。
但他怕第二天一早自己再来,就是面对着陌生的天花板,人已经被送进了日本某家精神康复中心。
或者把这件事告诉一些会无条件相信他,并且觉得他脑子没病的人……比如降谷零。
他猜零一开始会秉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最后还是会逐渐相信他的说辞。
可是倘若他真的这么做,后续便会伴随更多的问题。降谷零一定会问:“前辈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现在还安全吗?有没有哪里舒服?”、“前辈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另一具身体身涉险地”……诸如此类。
人都不想让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对自己产生过度的担心。
今泉昇也是一样的。
…………
挂置在客厅的时钟随着秒针的行进而发出频率一致的机械声响。
洗过澡之后,身体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散漫地掀开眼皮,目光落向正上方: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现在是1月1日,崭新的一年。
虽然和一开始预想的不大一样,但他和降谷零真的是“一边做一边跨年”。
浴室中的水声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浴室的门被人推开,今泉昇侧过头,看见和他穿着同款式睡衣,头发湿漉漉的降谷零。
今泉昇张开唇瓣,声音透着些怠倦的慵懒:“零。”
金发青年立刻抬起头:“什么事,前辈?”
“过来坐。”今泉昇拍了拍身侧沙发的空位。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哄?】
在赶来降谷零家的路上,今泉昇在手机网页的搜索框打上了这行字。
当他看见下面的历史搜索记录不是旧案报道,就是和平时的工作有关后,今泉昇自己都觉得心境很奇妙。
搜索引擎查找出来的结果也基本一致。
将所有的方法总集起来,再分析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的内核,就是会发现:哄男朋友的本质就是撒娇。
开车过去的路上,今泉昇切实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应该怎么“撒娇”。
……结果差点闯了红灯。
思绪被迫抽离,脚底迅速下压刹车处,科帕奇紧跟着一晃,车轮勉勉强强压在了车道线的边缘。
不行啊。
他根本想象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在正视这个问题时,今泉昇又觉得,“撒娇”好像也没什么困难的。
“我帮你擦吧,头发。”他朝降谷零抬起手。
降谷零有点困惑地歪歪头,但还是把毛巾递交到了今泉昇手中。
今泉昇站起身,握着手巾绕到了降谷零身后。
质地柔软的干燥布料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包裹在金发青年的头顶,细软的发丝随着他轻盈的动作一点点散下,水分也逐渐稀少。
今泉昇恍惚想起,上次自己的心境不那么稳定、一路莽撞地从医院过来的时候,降谷零似乎也帮自己擦了头发。
于是他又笑了一下:“零。”
“嗯。”青年回应。
“天台的时候……很抱歉。”
他能感受到背对着他的青年似乎颤动了一瞬。
“川江熏不知道捕捉网的存在,他是通过其他方式将之传达给我的,这才是他没有暴露身份的原因,景光的事情也是……如果他事先知道捕捉网的情报,一定会想尽办法告诉你们的。”
今泉昇垂下眼睫,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降谷零的发旋。
很小一个,看起来有点可爱。
细软的金发沿着发旋的轮廓生长,层层叠叠,延顺着头骨圆润的轮廓温顺垂下。
“那天和你说谎了,对不起。”
降谷零扭过头,轻扬起下颏,安静地注视着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前辈,不用道歉。”他说。
降谷零很清楚,今泉昇永远都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绝对不会在攸关东京警察乃至整个日本安全的问题上,做出任何错误的决策。
就算川江熏再怎么耍花招,今泉昇也不会被他蛊惑。
况且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今泉昇没有必要说出任何的谎言。
“只是我有点好奇,”降谷零说,“如果不是依靠某种电子设备,那川江熏是怎么做到的?就如那天莱伊所说,即使是老式传真机发送出的电信号,也会被网络拦截。”
今泉昇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说,零。”
“原因非常复杂,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浅金色的头发基本被擦干了,只有发丝表面还带着轻微的湿润,今泉昇将毛巾搭在了一旁,垂下头定定地注视着正下方的青年。
他抬起手,将双掌分别覆着在青年的脸颊两侧。
青年怔了怔,今泉昇看见了倒映在灰蓝瞳眸中的影子。
“但是请你相信我,零。这件事我暂时不能说,但是未来的某一天——”
未来的某一天,当组织覆灭,“川江熏”失去了他的作用时——
“我一定会把关于我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诉你。”
灯光挥散而下,他几近虔诚地垂下头,朝着青年的眉间落下一吻。
降谷零抬着头,落在眉心的唇瓣很柔软,蓬松的黑色发丝扫到他脸上时有点痒。
待今泉昇重新直起背部看向他时,他又弯起眉眼,轻笑了一下,声音温和:“那前辈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今泉昇眨眨眼睛。
“公职人员的法定假日是一月一日到三日。”降谷零说,“我猜前辈一号一整天应该都没事,从这栋公寓开车半个小时,就有一条街在办庙会。”
“白天的时候我们一起过去吧?”
今泉昇挑了挑眉,随后迈着大步,绕回了沙发前方,坐在了降谷零身边。
“算上今天,我这三天都没有工作。”他轻啄了一下降谷零的唇瓣。
“这三天我都留在这里。”浅灰色的眸子轻轻瞥向青年,闪烁着灼目的光亮。
他挑起唇角,轻轻哼笑了一声:
“你想和我一起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