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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荒谬之敌 星坠 6238 2023-12-20 10:14:48

执政官城堡会客厅中。

“您看起来心不在焉,是有心事吗?”

听到对方的问话,傅闻安挑起眼,回神。

长桌对面,一袭干练军服的阿迦利亚城邦代理领袖,「署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算不上心事,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傅闻安拿起桌上的合作宣言,更换话题:“针对这份宣言中的某些条款,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进行磋商,比如对价汇率的计算与通行证颁发机构的权威性审查。”

此时此刻,执政官与署长正在进行一场相对平和的政治谈判。

“能令您走神的麻烦可不多见。”署长的礼貌笑容中透着些探究,“如果方便的话可否……”

“第六十三条,免税贸易区的支配权应按土地所有权进行分配,这条划去。”傅闻安加大音量,打断了署长的话。

“真是没意思的家伙。”署长笑笑,并不介意,依言在自己的那份宣言上划掉。

聪明人之间的洽谈不费工夫,双方只需摆出自己的要求,并在一定范围内给予让步,合作便能达成。这基于他们近十年明里暗里的互惠联络,利益相互绑定的方舟如今坚不可摧。

很快,宣言定了下来,这不是最终版本,由领袖和执政官拟定的宣言还需经过议院的审查才能生效实施,但已指日可待。

“好了,工作任务结束,接下来是私人时间。”署长毫不避讳地道:“你还要放任封控区多久?实在太久的话,我恐怕会按捺不住,替你先扫平了那片地方。”

“你要找的人不在封控区,自由佣兵团不会踏足有主权争议的地界,至于何时动手……”傅闻安下意识捏着指骨:“或许很快。”

“我可是听说了,封控区丢了个人,之前兴师动众地找,生怕别人不知道。”署长挑了下眉:“这行为与宣告死亡也没区别,对吧?”

“他只是想剪除余枝,篡权夺位。”傅闻安一哂。

“无谋之举。”署长微微勾唇,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那么,昨晚给你造成麻烦的小姐我先带走了,为表歉意,如果你需要军事支援,请第一时间联络我。”

说完,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啊,不免费,还本付息。”

“用不上你。”傅闻安没好气地回答。

“不能薅资本家羊毛真是憾事,你也该学着多……”署长调侃道,他拿出通讯器准备给自己的书记官发消息,突然顿住了后半句话。

“你们的网络瘫痪了?”他疑惑地刷新界面,信号源的标识却始终在转圈。

傅闻安一怔,他也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同样是无信号状态。

“看来你也很意外?”署长瞟了眼执政官的神色,随口道:“你们的信息基建比想象中要差。”

“不是基建的问题,城堡的信号塔台与民用信号服务网络是互相独立的,这不对劲。”傅闻安神色一凛,他周身骤然铺上一层冷意,威势攀升。

“好吧,看来你的确遇到了麻烦。”署长心下了然,他立刻告辞,不愿卷入别人家的纷争。

傅闻安尝试备用的网络通路,一条一条,全部以失败告终。他的心如被投进深池,一寸寸下坠,一种毫无防备的失控感使他逐渐焦躁起来。

紧接着,他用独立的内线拨给黑枭,无人接听。

信号消失,世界如同孤岛。

但傅闻安并未表现出他的不安,他大步出门,遇到匆忙赶来报告情况的情报部人员,他耐心听着汇报,初步了解了眼下严峻的情况。

安斯图尔主城与周围几个卫星城镇都陷入了网络瘫痪的情况,原因不明,情报部正在对网络进行抢修,但似乎受到不明病毒的干扰,举步维艰。

“长官,根据“零号”的最新报告,军事防御塔台网络受到严重干扰,已发生一起飞行事故,反导系统失灵,空中部署全部都……”

砰——!

远处巨大的爆炸声震断了情报人员的汇报。

傅闻安猛地向窗外看去,城郊处极远的地方,出现了滚滚浓烟。

那里是城郊农田的区域。

“立刻命令“零号”情报部,所有人即刻抢修线路,率先恢复城邦反导系统与安全情报网。治安局立刻调派人手安抚民众,应急部控制舆情。通知贸易部,密切关注贸易财团因网络瘫痪造成的损失,若纠纷过重,酌情由城邦出面解决,其他事后议……”

傅闻安立刻决断,一道道命令如同铁律,将惶惶人心扳回正轨。周围的嘈杂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目的明确的、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布置完一切,傅闻安带了寥寥几个人,走出执政官城堡。

“去第九研究所。”他冷声吩咐。

汽车很快开动。

此刻,深埋于心底的惶恐探出触角,傅闻安凝神望着天空,周身的冷肃始终未撤下来,反倒变成更为骇人的气势。明明深秋的阳光还算和煦,可傅闻安却如坠冰窖。

寒意从指尖向四肢百骸流淌,一种从未有过的预感令他坐立难安。

他总是会下意识怀疑谢敏,这是他身为政客的天性,即便这可能只是一种直觉。

可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向来准到可怕。

谢敏就像深渊里的一抹满是污浊的银霜,无论他怎样泥泞肮脏,傅闻安都能一眼看见他。

简直是噩梦般的吸引。

傅闻安不知道,他的手掌已经浮起冷汗,但他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态,如往常一样。

直到,他接到了一通来自“零号”的电话。

二十分钟前。

“零号”军用起降跑道旁,塔台。

徐里戴着硕大的耳机,整层塔台指挥室只有他一人,虽说周围寂静,耳边却充满了陈石碎碎叨叨的话语。

“我说,干脆我直接开着战机去找老大算了,就算他在执政官城堡我也撞开一个窟窿救他出来。”

徐里翻了个白眼,看着屏幕上战机的数据,认真调试频道:“如果真这么做,老大恐怕没事,有事的只会是你。”

“那我们天天就这么干等着,谁也见不到,还得被那个趾高气昂的情报官打压?”陈石显而易见地动怒了。

“现在整个“零号”都归执政官管,人家颐指气使一下也不是没道理。”徐里做好起飞准备,道:“中尉,塔台已做好起飞准备,请执行巡逻任务。”

“指令已收到,即将起飞。”陈石叹了口气,规规矩矩道。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沿既定路线进行巡逻,这在平常是新晋飞行兵的工作,还轮不到陈石这种中尉来做。但由于谢敏不在,原“零号”特工被边缘化,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只能打发来做边角料工作。

远处跑道,梭型战机的发动机蒸腾出高温,它如一枚锐利平直的飞镖,轻盈地脱离跑道,向着高空飞去。屏幕上数据不断变换,待到高度平稳,高空同传录像存进档案中。

过了十几分钟,战机航线突然发生变化,它一个拐弯,飞向第九研究所。

“你在做什么?”徐里打起精神,他盯着同传的视频,虽然这么问,但他心里有数。

谢敏向他们透露的消息里,仅出现第九研究所的名字,这实在令人在意。

陈石没有第一时间回他,而是高度降低,离大厦顶更近了一些。

“陈石,如果再接近,你就要违反航空军法规定了。”徐里慢悠悠地提醒。

“先等等,你先看大厦顶的停机坪。”陈石道。

徐里放大屏幕去看,紧接着,他惊诧地瞪大眼睛。

从同传视频来看,九研大厦顶的停机坪正处于工作状态,延伸跑道与平滑推进器闪烁红光,无人指挥旗正摆出「可降落」的信号,但坪上无人,这很异常。

今天“零号”没有得到运载直升机过空境的备案,难道是执政官的秘密行动?

“回来,你飞得太低了!”

徐里的喝声刚落,只听一阵飞机陡然攀升时数据基准器的短促电子报警声,战机擦过近处一个电信号塔,如直入高空的鸟,重回它应在的航线。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陈石闷闷笑出声,全然不提自己刚才差点撞废了一个电信号塔。

“别再违规操作了,后台监测到你偏离航线的行为,自检程序在核查。”徐里说着,顺手黑进自检程序,截停了正在进行的监测活动。

“到底是谁发明的自检程序?烦得要死。”陈石骂骂咧咧。

“老大。”徐里消掉路径痕迹,又道:“据说是专门为了扣工资的。”

“……”陈石一时间没说出话来。“所以,那停机坪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在使用中,目前看上去像等人,不知道等谁。别管那么多了,你先飞完剩下的线……滋滋——滋——!”

突如其来的杂音彻底覆盖了频道,徐里疑惑地敲了敲耳罩,以为这东西又坏了,可当他彻底听不见陈石的声音,并看到塔台一向稳定的操作界面出现乱码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陈石!塔台指挥已失灵!准备迫降!陈石!”徐里不断敲打麦克,然而,雪花屏一样的数据流不能给他任何回音。

“操!到底怎么了!”徐里粗暴地摘下耳机,从备用电脑进入指挥系统,却看见同样的黑白雪花。

“不对,不是失灵。”徐里猛然站起来,他看向偌大却空寂的塔台指挥室,四面墙壁悬挂的屏幕传来滋滋电流声,如出一辙的黑白雪花寂静地飘散着,每一面屏幕、每一块投影,无处不是。

那种无端的窒息感挤压着徐里的心脏,耳边有着细小的电流的嗡嗡声,视线最前方,只有一个老式摆钟在咔哒咔哒地走动。

“是数据攻击!内网防火墙,控制室!”徐里扔下耳机,匆忙中差点被电线绊倒,他撞开门,冲出塔台。

中央通道站满了惶惶无措的特工,有的是原“零号”的,有的是后加入的,新人老人混作一团,彼此低声交谈,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徐里拨开人群艰难向前,一路上撞了不少人,但他来不及道歉。穿过连廊就是最近的备用控制室,转过拐角,看见了同样赶来的姜琪,姜琪在门外站着,正和人争执什么,她身后还围了一群人。

“情报官,现在情况紧急,请您放下成见,让我们接手控制室的使用权限!”姜琪如临大敌,她死死盯着面前的情报官,漂亮的脸上满是毫不退让的坚毅。

里面有人说了什么,隔太远没听清,人群霎时骚.乱起来,两派人泾渭分明,一派要强闯,一派不退让。

徐里挤进人群里,踉跄地来到姜琪身边。“什么情况?”他控制起伏的呼吸,道。

“情报官不允许我们进入控制室,来解决目前内网正遭受的网络攻击。”姜琪攥紧拳,眼神冒火,却是对着情报官的:“您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情形,理应将权力给予更强者!”

“你凭什么以为我解决不了眼下的事态?”情报官怒道,他体格大得很,站在姜琪面前,竟也隐隐被她的气势盖过。

“单凭您一开始就未意识到入侵的发生!内网从防火墙遭受攻击到全部失守起码有一分钟,那是通过谢长官制造的外层缓冲数据带争取来的缓冲时间,但您没有下达任何补救通知和预先命令,您根本就不了解内网!”

姜琪的声音很尖,她因愤怒而脸色发红,她看着情报官:“保护基地是谢长官交给我们的任务,所以,请您现在立刻让开!”

“我同样是奉执政官之命接手工作,我有我的职责,希望姜副官理解。”情报官斩钉截铁地道,又回身,吩咐他手下的人接入内网,加紧抢修网络。

“即便冒着使内网瘫痪的风险也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吗?情报官!

一旦内网彻底失效,整个城邦的反导防御体系都会崩盘,不仅仅是军事布防、经济盘图,还有那么多与生民百姓息息相关的领域都会受到攻击,这样也无所谓吗?”

姜琪死死攥着她的记事本,失望地看着情报官。

情报官无动于衷。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零号”的内网会遭遇攻击,甚至在姜琪与若干特工来之前,他只以为是系统故障。他并没有过人的经验,也不能像在此处的特工一样对“零号”的一切如数家珍,他只是个情报官。

他只是权力斗争中的一枚小小棋子,走着他能走的小小一步。

这怪不得他。

而从谢敏执掌“零号”开始,这个堪称坚城的特工组织就屹立在这里,从不曾发生变故,也从未倒下。

即便是徐里和姜琪,也未经历过真正的“数据袭击”,因为所有风浪都会在它变成灾祸前,被谢敏一一摆平。

“如果你有不满,可以亲自向执政官说明,若执政官采纳了你的意见,我绝不违抗。”情报官道。

“你!”姜琪因愤怒失了声,但她忍耐着,浑身气势瞬间卸了一大截。

“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因为姜副官也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吧?流言蜚语传了那么久,即便是现在也还能听到类似风声。”情报官平淡地道,他只是在复述事实。

那些「执政官将取代谢长官执掌“零号”」的传言从未消失过,权力的倾轧如平湖落石,涟漪挨着涟漪,波纹激荡波纹,越扩越大,变成一道道不曾停歇的浪。

他说这话时,那些义愤填膺的特工同时沉默了下来。

惧于执政官的暴君凶名。

“就连姜副官你,不也惧怕执政官吗?”情报官看向姜琪。

那一瞬间,姜琪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咔哒一声,满地尘粉。

她感到委屈,酸涩的感觉充盈了眼眶,但她死死盯着情报官,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碎裂开来的尊严与忠心粘好。

她记得自己因为畏惧而将谢敏的主机密码出卖给执政官,从那以后,她时刻受着折磨。

谁不怕执政官呢?怎么会有人不怕执政官呢?

可是……

可是她同样也衷心地尊敬着谢敏。

“请您……请您替我拨通执政官的号码。”姜琪咬着牙,声音打颤,鼻头沁着汗水,她道。

她像一头倔强的牛犊,明明怕得不行,还是亮出了自己的角。

情报官看了她一眼,依言拨通了通讯。

姜琪的脑袋是空白的,她还没组织好词,就听听筒那处传来执政官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反导系统稳定了吗?”

他的声音压抑着,很凶很冷,冷得姜琪打颤。

“很,很抱歉,执政官,情况尚未稳定。我是姜琪少尉,谢长官的副官。”她磕磕绊绊。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阵,反问:“什么事?”

“是……是……”姜琪用力深呼吸,她闭上眼,而后,用力地说每一个字。

““零号”基地目前受到不明数据袭击,判断情况极其危险,内网有架构坍塌可能性,武装系统与防火墙全面失效,以您在“零号”留派的技术人员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数据修复工程,请让我们接替权限,进行修复工作!”

她说完时,全场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好。”那凛冽的声音如是道。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迅速恢复,尽快回报,先保证反导系统的稳定。”说完,对方挂了通讯。

姜琪撞开情报官,冲进控制室,她身后的特工们鱼贯而入,迅速推开原先的人,各就各位,仪器刷新与重新启动的音效此起彼伏,指令声有条不紊。

“全员连接内网,开始防火墙重筑!”姜琪戴上耳机,连接控制室最前方的屏幕,数据流在全场特工的接驳中流动起来。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一步步恢复着内网的秩序。

但现实过于残酷,那迅猛的扫荡式攻击摧毁了大多数架构,内网空壳摇摇欲坠,特工们争分夺秒,终于,敌人露出破绽。

“徐里!”姜琪猛然抬头喊道,她焦急又欣喜。

徐里停下对自己组的指挥,快步赶来,看着屏幕。

“锁定信号源,启动摩罗数据组块,一组用基础解码构筑通道,二组调取全部接驳入口对比,确保万无一失,其他组继续!”徐里拨了拨耳机麦,果断下命令。

很快,无数数据表格出现在中央屏幕上,直到这时,被庞大数据流冲散的信息经过系统整合,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所有人脸上褪去期待与欣喜,转眼变成绝望。

宛如嘲讽一般,给人迎头痛击的现实,变成一组编码,呈现在眼前。

“为什么会是「瘟疫」?!”

“怎么可能……”

“那内网岂不是没救了!”

“……”

「瘟疫」,是一种如其名的解构病毒,一旦在网络通路中传开,就会疯狂摧毁、蔓延,是目前无解的三种最恐怖的解构数据病毒之一。

细密微小的惶恐与无助弥漫开来,又在一秒被厉喝掐断。

“冷静!你们仔细看它的数据流形态!”徐里重重拍了下桌子,他声色俱厉地凝视着每一个走投无路的特工。

“它是「瘟疫」的前身,但还未发展为「瘟疫」,老大教过我们,对付「瘟疫」的前身首先是什么!”徐里再次喝道,他炯炯有神地扫过众人的脸。

“像拆房子一样,封锁通路,追踪寄宿源,拆除解构病毒的架构。”有人小声地回应道。

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而他们同样知道,谢敏当时还有后半句。

——那潜藏危险,每拆一步都要仔细衡量,一旦失手则土崩瓦解,但别担心,你们能做到。

“别担心,我们能做到。”徐里斩钉截铁。

这话鼓舞了所有人。

那在内网中流窜的病毒蛮横摧毁、扫荡,又被紧咬其后的修复程序死死锁定,宛如巷战一般的激烈对抗,狭路相逢时互相撕咬,终于,比预想中更快,他们发现了端倪。

“报告!已找到寄宿源!运行数据流异常,即将开始初步锁定!”有人报告。

“寄宿源是什么形态?”徐里打起精神,问道。

“是以接入端口形态!可能附加本地编码号。”那人答。

徐里很短地走了一下神。

他相信同僚们的判断,但经验告诉他,以接入端口形态呈现的寄宿源非常少,换而言之就是独立账号,因为那需要对网络架构有着非常强的掌控力,尤其是能释放「瘟疫」,其潜藏的时间不会短。

但内网怎么可能会有潜伏编码呢?那可是“零号”的根基。

徐里将信将疑,直到屏幕上出现一个列表,第一位,是一串血红的、代表寄宿源的异常编码。

比先前更深沉的绝望与梦魇笼罩下来,遮天蔽日,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

他们难以置信地凝着那个编码,一时间像被人扎穿了心脏。

「寄宿源:001 谢敏」

那是谢敏的本地编码账号。

九研顶层,空旷的空中餐厅。

屏幕中,因失去信号而失事的战机迫降在开阔的农田,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吞噬着庞大机体的轮廓。视频角落,很远处,一个弃机逃生的男人收好降落伞包,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水田向外寻找救援。

视频到此处戛然而止,界面转换,繁复数据流如同海洋里奔腾的鱼群,右上角的「已暴露」标志始终闪烁,然而,操纵它的人不以为意,而是输入最后一行代码,合上了这台先进的医疗通讯器。

谢敏坐在餐厅中央的钢琴凳上,他手中转着一把银色手术刀,刀体在他指尖跳舞,盘旋流转,抛起而接住,令人眼花缭乱。

直到某时,谢敏收了刀。

他勾起唇,看向远处正对他的大门。

门开了,一个挺拔的人影出现在尽头。

他的身躯隐在黑暗中,斜侧的遮阳板间有一道缝隙,日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形成一道刺眼的苍白光带,劈开他的右脸颊,穿过高挺的鼻梁,延伸到他的左侧肩膀。

那如同冰雪般霜寒的冷光,使他看起来更为冷峻可怖,尤其是当傅闻安抬起眼睛,如同黑沉着的湖水,没有半分涟漪。

他凝视着谢敏,隔着远远的距离,用目光撕扯着这个嬉皮笑脸的人。

“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都知道了?不回答?我看也是,不愧是执政官,即便……”

砰——!

子弹从黑暗中出膛,擦过谢敏的脸颊,长长的一道血痕,顺着颧骨流淌下来。

谢敏当即噤了声,他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沉着眸,很快,枪声再起。

砰砰砰砰——!

手掌、大腿、耳侧、脚边。

四枚子弹皆与他擦身而过,却又以迅疾残忍之势击穿他身后的钢琴,傅闻安仍举着枪,枪口黝黑深邃,钢琴轰然坍塌,发出巨大嘈杂的声音。

直到尘埃落地,飞扬的木屑重归死寂,枪声不再。

谢敏屈起一条腿,他坐在琴凳上,歪头,脸颊贴在膝盖内侧,直直地看着傅闻安。

他看见傅闻安眼底的憎恨与失望,那感情太浓烈,像是喷薄而出的滚烫岩浆,一开口就能将人灼伤,燃尽,只剩余灰。

深重而浓郁的无力和不甘包裹着傅闻安,在他肩头压下重担,誓要将他彻底粉碎、压垮。但他仍旧站在这里,挺拔笔直,不可一世地昂着他的头颅。

只是……

谢敏仰起头,他不惧怕傅闻安的枪,甚至说哪怕死在其下也绝不求饶。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来,像是刻意要揭开对方的伤疤一样。

“你的伤心都写在脸上了,执政官,好像我背叛了你似的。”

他道。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们之间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吗?”

谢敏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说这话时,用着和说情.话相同的语气。

柔软却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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