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海岛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闻潭没办法出门,只能待在酒店里,无聊地看着雨景。
萧万枫邀请他去酒店的棋牌室打牌。
闻潭看着他身旁面色冷硬的乔越,摇摇头拒绝了。
因为沈天遇早上那句暧昧不清的“等我晚上回来”,他一整天心神不宁,脸颊发烫。
什么嘛……
搞得好像他们已经在交往了一样。
下午两点多,酒店侍应生忽然推着餐车敲门,说海鲜粥煮好了。
闻潭:“我没有点海鲜粥。”
侍应生:“是沈先生点的,食材是上午刚刚从海边捞上来的,沈先生说,您身体刚好,要多喝粥养身体。”
精致的餐车中央,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天青色粥罐,揭开盖子,鲜香扑鼻。
闻潭脸红了:“这样吗……谢谢。”
侍应生笑容满面:
“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等会儿特护会再来给您检查一次身体,这也是沈先生特地吩咐的,一定要确保您身体无恙。”
“不喜欢这个套房的景色或者布置的话,也尽可以告诉我们,换房间或者调整布置都是可以的。”
侍应生殷勤地帮他把粥罐端到茶几上,推着餐车离开了。
闻潭坐在茶几旁,看着那鲜甜无比的海鲜粥,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长达十八年的生活里,他一直是家里的讨嫌鬼,学校的透明人。
可现在,忽然有一个人说喜欢他,还无微不至地关心他。
要说一点触动都没有,肯定是假的。
窗帘拉开了,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像天然的乐章。
房间里开了空调,很暖和。
电视上播放着某不知名电视台的新年音乐会。
闻潭穿着拖鞋,坐在窗户旁喝粥,身体暖洋洋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方静秋”。
闻潭脸色一下变了。
他握紧勺子,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妈。”
方静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你倒还记得我是你妈。”
闻潭小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毕竟,如果不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方静秋一般都是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方静秋:“闻溪晨昨天来家里送年礼了。”
闻潭心里紧了紧,心想,果然和小叔叔有关。
闻潭:“小叔叔他,应该是最近项目结束了吧。之前就听他说,年前做完项目就回家。”
方静秋冷笑了一声:“大雪封山,闻溪晨爸妈在外地赶不回来。你爸开心死了,让他干脆别回去了,留在我们家过年。”
闻潭小心地回答:“爸爸也是担心小叔叔一个人在家会寂寞……”
方静秋停顿片刻,声音有些古怪:“你倒是大方。”
闻潭:“总不能让小叔叔一个人在家过除夕嘛……”
方静秋笑了一声:“你爸说,反正你不回家,就让闻溪晨住你的房间。”
闻潭哑了几秒:“可是,我没说我今年不回去啊?我,我只是这两天在实习,要晚几天回家……”
昨天父亲给他打电话时,没有任何想念他的意思,语气里满是不耐,一直催促他回家给妹妹辅导作业。
他有些难过,所以才编了个实习的理由,说过几天回去。
可他从来没有说过,就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啊。
方静秋讥笑起来:“可你这位好爸爸,好像一点都不想你回家啊。一听见闻溪晨说除夕夜家里没人,立马眼睛放光,强烈要求他留在这里。”
闻潭的心口仿佛被利刃扎了一下,生疼。
方静秋对他的反应似乎很不满意:“你就没什么想法?”
闻潭沉默地抓着手机,不说话。
方静秋不耐烦了:“你说我生你有什么用!成绩不如闻溪晨,相貌不如闻溪晨,样样不如闻溪晨。现在你爸都不想你回家了,直接让闻溪晨跟我们过年,把房间也给他住,你还是跟个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半点自尊!”
方静秋的吼声在房间里回荡。
闻潭忽然道:“你呢,你想我回家吗。”
方静秋卡了一下:“你什么意思,干嘛问我,现在是你爸不想让你回来!”
“我就想知道,我的母亲,想不想我回去,”闻潭慢慢道,“还是说,你对这件事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在故意激怒我,利用我去对付你的丈夫。”
方静秋呆了半晌,忽然狂怒起来,暴风骤雨般骂了他一顿,挂了电话。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比刚才更大了,天色也慢慢黑了。
闻潭垂手坐在窗户旁,侧脸在玻璃上映出惨白的倒影。
几分钟后,父亲闻墨礼给他打来了电话。
闻潭忽然有些没力气拿手机了。
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接通电话,点开了扬声器。
父亲听起来有些紧张,问他,母亲刚才是不是又乱说了些什么。
闻潭没说话。
父亲叹了口气,温和地解释了一番,说事发突然,闻溪晨的父母在外地赶不回来,所以才想让闻溪晨除夕夜一起来家里过年。
“你小叔叔平时对你很好吧?你肯定也不想他除夕夜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对不对。”
闻潭当然只能说“对”。
“我是想着,你小叔叔到时候跟你睡一屋。不过你那床小了点,两个人估计睡不下,心悦又肯定不愿意其他人睡她床……要不,你们到时候睡我床,让你妈睡你床上,我睡沙发就行……”
闻潭安静地听着,还是没说话。
闻墨礼原本满心以为闻潭会打断他的。
闻潭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也算懂事知礼,孝顺长辈。
听到父亲说“我睡沙发”,但凡孝顺点的儿子,肯定都会说“还是我睡沙发”吧?
可闻潭竟然没接茬。
闻墨礼咳了一声:“说起来,我记得你昨天说,你在实习?怎么都快过年了还工作啊,过年能回来吗?”
见闻潭不说话,他又生硬地找了些别的话题。
总之就是拐弯抹角打听,他过年到底回不回来。
闻潭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如果把刚才问母亲的问题,再拿来问一遍父亲,用脚指头他都能猜到父亲会说什么。
很多事情,不用问出口,其实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只是人总是不甘心。
在亲耳听到之前,总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
自欺欺人着,想证明自己是被爱的。
父亲还在絮絮叨叨着,说最近全国都在下大雪,也不知道他好不好买票。
闻潭忽然道:“公司过年有项目任务,我不回去了。”
父亲卡了一下,语气忽然轻松起来:“这样啊。”
他象征性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太忙了,要是太忙了就别做了,你现在年纪还小,这些不急云云。
闻潭木然地应承两句,想要挂掉电话。
父亲挂电话之前,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惋惜地告诉他:“对了,还有一件事,昨天心悦在家跳舞,不小心脚踢到CD机,摔坏了你高中买的那个签名CD。我已经训过她了,转头让她拿零花钱赔你个新的……”
闻潭愣住了。
高一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女歌手来省会城市开演唱会。他掏出存了三年多的零花钱,凑够路费和票钱,独自一人坐着大巴车去看演唱会,拿到了签名CD。
演唱会之后不到两年,女歌手就患癌去世了。
这张CD对他而言不止是一张签名专辑,更是寂静青春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母亲刚才打电话给他时,压根没提起这件事。
而在父亲口中,也是随口一句“我已经训过她了”,就轻轻松松带过了。
闻潭忽然有些控制不住。
他没等父亲说完,猝然挂了电话。
看着粥罐里彻底冷掉的海鲜粥,黏糊糊的一坨,他的眼圈迅速变红,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恰在这时,房门开了。
沈天遇看到泪流满面的闻潭,诧异了几秒,立刻走过来。
他把他揽入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
“没事了,”他轻声道,“想哭就大声哭,等哭累了,不想哭了,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会陪在你身边。”
“有我在,你永远不用担心孤立无援。”
闻潭被他抱在怀里,狼狈地抽泣着,眼泪鼻涕蹭在昂贵的西服上,一塌糊涂。
沈天遇没有丝毫嫌弃。
温暖厚实的手掌轻拍他的脊背。
后脑勺也被轻揉着,温柔地安抚。
闻潭心里某个被层层铠甲厚重包裹的地方,忽然开始崩裂。
“我,我过年不回家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满面泪痕,“没有人要我回家,我从来都没有家……”
他的话颠三倒四,很难听懂。
但沈天遇安静地听着。
片刻后,等他哭累了,沈天遇用手心擦掉他脸颊的泪水,淡道:
“那就把金湖小区A1栋别墅当成你的家。”
“从现在开始,那里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