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窜出缕缕白烟,像是妖怪成精散发的妖气。林奕然在闷热炙烤后脱胎换骨,面容不似在车里那样狰狞可怖,皮肤也不似寻常妖怪那样粗糙,反而透出几分超凡脱俗的俊逸。
林奕然每说一句,陈夕的脸就更红一分,雪白的脸红得似要滴血,恨不得替林奕然一头撞死在方向盘上。
陈夕捂着脸,透过手指缝隙斜眼瞄林奕然,心想:林哥你快闭嘴吧,澜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沈月生开玛莎拉蒂不是没遇到过眼红的,但是被明目张胆拦车今天是头一遭,看对方这架势明显是来找茬儿。
“月生”意为“胜”,父亲给他个写着张扬念着低调的名字,自小要求他争强好胜。
高冷男神被激起胜负欲,漂亮的眼看向林奕然,冰冷轻蔑的眼神散发嗖嗖凉意。
穷B嫉妒高富帅,今儿个算你碰到钢板了!
沈月生扳手刹挂空挡熄火,冷笑挑衅道:“我不会开车。”
横在停车场的玛莎拉蒂自带聚光,霎时成为焦点,周围车辆都是观众。前照灯晃在挡风玻璃上,看不清开车人表情,陈夕有些害怕,他不喜欢被人窥探生活,更无法适应这紧张、压抑的氛围。
陈夕隐约看见二人之间的空气水火交融冒着蓝光,林奕然周身空气火花四溅,沈月生周身空气似要结冰。脑袋里仨小人被水深火热的修罗场吓得吐白沫,陈夕暗搓手指,不知道俩禽兽发的什么疯。
二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偌大的停车场四周静悄悄,在袅袅升起的白烟中,车内欢快的音乐凭添滑稽:抢地主,抢地主,抢地主……
陈夕硬着头皮开口:“我看这一时半会儿疏通不了,要不你俩在这堵着,我先走了。”
在俩畜生的眼皮子底下,小白兔想跑路是不可能的。
林奕然影子斜在跑车上,似把尖刀刺进车身,面色依然平静,眸色晦暗不明。
沈月生关掉斗地主的欢快音乐,周遭没了声响,一切仿若静止。
一人在车里,一人在车外,冲突蓄势待发、拔剑弩张。
相较于俩冷脸的,陈夕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紧张地咽了口吐沫,替他们紧张。
他知道沈月生的谈话方式、思维逻辑、决策速度都与正常人不太一样,但他搞不懂林奕然是发了什么疯。
先是在后面滴滴个没完,现在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挑衅甲方,他是嫌我签单太容易?
林奕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陈夕总是能让他的行动比思考先做决定,等反应过来已经拦了沈月生的车。
他自诩原则标准明确,可在陈夕这屡屡破防。
陈夕不符合他的“标准”,但是他要了陈夕,对陈夕揭露陈年旧疴,主动向所有人宣布自己单身的消息……
他的原则标准对陈夕不适用,更确切地说是只对陈夕不适用。
根本原因是他从未思考过,陈夕不会在原地等他,但他却固执地将冲动归结于三只猪头的煽风点火。
旁人口中“那男的”听着刺耳,林奕然没想过与陈夕在一起的画面,但更不能想陈夕与其他人在一起的画面。
他们不过是以合作关系在澜海转了圈,一群八卦精就开始乱嚼舌根;我与陈夕天天在澜海,一起喝咖啡、吃鱼、坐皮艇,他们为什么不说?
林奕然从未如此迫切地期望自己成为舆论主角,顶替“那男的”位置。
一想到陈夕可能与沈月生吃饭、喝咖啡、上床……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愤懑似决堤洪水倾闸而出,碎冰翻飞,骤雨呼啸。
林奕然读懂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是嫉妒。
沈月生关上车窗,问:“认识?”
陈夕点头。虽然不想认识给澜海丢脸的操蛋领导,但要尊重客观事实。
“是你那离了婚的领导?”
陈夕再次点头。
“你领导看你进了我的车,过来找茬儿。他为什么要来找甲方的茬儿?是脑子有问题,还是你跟他有过节,他不想让我们合作?”
沈月生这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身,让陈夕来做选择题。关超提供的舞台方案是可以选的,沈月生提出的假设是不可以选的。这俩分析哪个都不对。
“没,我们感情……咳,我们关系还不错。”林奕然不会像王爽那样嫉贤妒能,闪耀、古林、品胜的签约策略都是林奕然提的。
“哦,看来真是脑子有问题。”
陈夕:……
居然无法反驳。
“可脑子有问题怎么当的澜海领导?你们公司对残疾人有优待?”
陈夕:……这话说的真损啊。
“我领导只是单纯地想教你开车,呃,他这个岁数,多少理解下,我们小区楼下的老大爷看到年轻人停车就去指挥。”陈夕极力给林奕然的智商找补。
沈月生的声音还是听不出起伏:“哦,我知道了,他对你有想法。”
“只有对你有想法,再加上脑子有问题,才能一时冲动拦我车。也不想想,什么玩意儿能在白天的车里搞,发情的狗吗?”
陈夕:白天的车里对他而言应该是不错的场合……如果他想搞,早就不做人了。
沈月生若有所思道:“你跟他睡过?”
“啊?”陈夕这次不敢点头,通红的脸霎时恢复本白,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否定三连,“没有,我们很清白,我是直的!”
“呵呵。”
陈夕脊背发凉:能别这么笑么,你知道你笑得很瘆人么。
“你直,你比操场的跑道还直。”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一点儿不会藏。
陈夕:……
弄清事情原委后,沈月生不再刨根问底,他不好八卦,并且陈夕与脑子有问题的领导睡没睡过,对他们的合作没什么影响。
车内的“可燃冰”暂时熄火儿,车外的“易爆品”还没撤。
林奕然不依不饶又敲响防窥车窗。
这时前面的破面包车终于挪位置,沈月生不想跟智障进行无意义的交涉,发车点火儿,狠踩地板油,玛莎拉蒂炸出轰鸣。
跑车向前,窗外的林奕然被甩至身后。
陈夕从后视镜中看到林奕然火急火燎地小跑上凯迪拉克,但是没跟住车,被一本田插队了。
结婚没几年被前妻绿,人到中年脑子又不好使,嘲笑别人不会开车自己被本田插队,可真惨啊。
“哈哈!”陈夕看老畜牲吃瘪,幸灾乐祸,并且非常不道德地笑出声。
跑车出停车场,拐上高架桥,玛莎拉蒂在沥青路面上疾驰,车身划出流畅的弧线,发动机发出低沉富有节奏的轰鸣声。窗外景色匆匆而过,高架桥两侧有格挡,没什么可看的。陈夕心想:这车底盘这么低,沿途来个石头直接嘎嘣,还不如凯迪拉克。
穷苦底层劳动者坐不惯豪车,闲着无聊终于想起他还有手机。
解锁一看,嚯,全是林狗信息。
撤回的比发出的多,他是骂我怕被我看到么?我之前骂王爽就是这么操作……
今天下午发的信息比之前三年加起来还多,林奕然是失了智?
「晨曦:品胜项目日程太紧,刚在与沈月生谈活动执行,一直没看手机。」
「晨曦:林哥说对了,沈月生的需求是全案策划,品胜未来肯定不止这一个活儿。」
林奕然秒回
「林狗:你们现在去哪?」
「晨曦:去活动场地,我先踩踩点儿。明个上午跟市场部研究下规划,下午采买工具。」你是想让我汇报工作?
「林狗:好,活动地点在哪?」我尽量快点儿跟甲方吃饭,如果甲方实在难缠,就叫个车去接你。不能让你晚回家,更不能让沈月生送你回家!
「晨曦:位置」林哥不是吧,下班还查岗_(¦3」∠)_
陈夕能猜到孙兴顺的自私,能揣测到王耀华的野心,能冷静分析沈月生的扭曲心理……但却无法理解林奕然的用意。因为前者都是客户,他可以理智;而面对喜欢的人,心跳总是会干扰理智。
倒霉的凯迪拉克还在停车场堵着,林奕然心中百感交集。
沈月生即便之前不认识我,在我敲响车窗后,陈夕也会说明我的身份。正常甲乙双方确认合作后,甲方不会轻易给乙方领导甩脸子,但在我第二次敲响车窗后,他居然跑了!
沈月生开玛莎拉蒂来丽华,对乙方领导不友善对员工主动让利,这行为只有一种解释合理——他为的不是澜海,而是陈夕。
停车场四周漆黑一片,林奕然的脸上笼罩浓郁的阴霾,车内的空气仿若凝固,烦闷而又压抑。
凯迪拉克终于出了停车场,林奕然没有看见玛莎拉蒂。秋叶飘落,深邃的眸底如同纷乱的秋水,翻滚灼烧。他的面色阴沉得可怕,浑身包裹着肃杀之气。妒火中烧将他燃透,为了对冲情绪,不得不用冷若冰霜的外表,披上伪善的皮。
「林狗:品胜活动执行毛利不足10%,对业绩没有太大促进,建议以后少接或不接,这客户不值得浪费精力。」
来KA一年多,印象中的林奕然总是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每一名KA搞定甲方,现在的做法完全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他过往的行为习惯。
对甲方强取豪夺恨不得压榨光最后一分预算的林奕然,居然建议我不接甲方的活儿?
看来不光失了智脑子不好使,还不敬业!
常年做销售精神状态都有点儿问题,在陈夕看来不敬业比精神分裂还要严重。
KA业绩即尊严。
他们之间的代沟很深,沟通很少同频。
陈夕一直对林奕然充斥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幻想,之前受道德伦理约束,每次都逼着自己向反方向想。就像为了戒断某种行为,接受电击治疗的患者,当想到特定事物就对自己电击,久而久之就不敢想了。
所以当林奕然向他递来手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握,而是下意识地向后退。
暗恋对象太聪明,陈夕每次与林奕然接触,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像是在博弈。他要费尽心思地揣测对方所想,还不一定能猜对;他要尽可能地投其所好,还不能失了原则;他要在保持职场上下级身份的同时,获取更多关注……
他很累,但却无法停止。
林奕然从暧昧到明骚,从暗示到明示,已经做得够明显,三只猪头和狐狸精看在眼里,精神分裂患者较比旁人还要敏感,陈夕不是迟钝,是逼着自己不敢有非分之想。
鱼馆的逃跑,咖啡店的拒绝,每次只要稍稍越过红线,林奕然跑的比狗都快。
但这几天,林奕然接二连三的怪异举动,让他觉着幻想并非不切实际。
他如果只是“香草我”,没必要公开离婚的消息,没必要给我发那么多信息,更没必要在停车场拦沈月生的车……
林奕然如果只是想要肉体关系,犯不上与甲方产生冲突。
所以,他是在紧张我。
难道真如沈月生所说,林奕然对我有想法?
证据确凿、逻辑链完整,一切都指向陈夕不敢奢望的答案——
或许,他有一点点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