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野宙早已习惯在搬到一个新地方之后就先去熟悉附近几公里的地形。
伏黑甚尔在早纪死后又重新捡起了在黑市当诅咒师的生意, 尽管他会注意一下不要把小尾巴带回来,但这些诅咒师和咒术师的能力千奇百怪, 总有那么一两个防不胜防。
只是让月野宙想不到的是, 追着他过来的并不仅仅是自己发现的那几个人,数量比他想的还要多得多。
这几年来追着月野宙跑诅咒师不少,最多的一次甚至有十几个一级诅咒师围攻月野宙, 只是这些诅咒师对月野宙来说并不算什么, 顶多就是麻烦了些,让月野宙花了点时间才处理完毕。
那些追着月野宙跑的咒术师们当然看得出来他这是在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 而附近能够让他们交战的地方就只有这几个,他们早就布置好了天罗地网, 等待月野宙上钩。
月野宙本以为这又是诅咒师们为了贪财来主动找死, 然而他发现事情远不止如此。
来的人并不是诅咒师,而是御三家的咒术师。
御三家的咒术师除了他们本家的家传咒术师之外还有一些从外面吸纳的咒术师,实力参差不齐, 不过因为背后有御三家的关系, 他们在咒术界的地位比普通的咒术师地位高一些。
但这个相对而言比较有水分, 比起带有真正血脉的咒术师,这些从外面吸纳而来的咒术师反而不算什么, 如果出现比较特殊的任务,还是会让本家的咒术师来。
比如现在。
追着月野宙来的咒术师是外面的咒术师,而在阵法里等着的,反而是本家。
带头的那个人月野宙还挺眼熟,他从记忆深处扒拉了一下, 发现这个人是五条家的, 和他算是同辈人, 但两个人的待遇完全不同。
叫五条绪来着吧。
月野宙离开五条家是十二岁, 现在已经十六,而面前这个人也已经二十多岁快要三十岁了,两个人面对面,反而是年长的一方显得气弱。
月野宙先开口“你们还没有放弃吗?”
这片废弃的工厂的角落里面走出了几十个咒术师,将所有可以离开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其实有一部分咒术师并不知道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在单纯地执行任务。
“你到现在都没有反思过吗?”
“反思什么?”
“你这个五条家的罪人!不知悔改!”五条绪痛斥月野宙。
月野宙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揉了揉耳朵,“随便你怎么说都好怎么样?想要我的命?尽可以来试试。”
说着,月野宙就要动手。
“当然不是。”五条绪扬起了下巴,“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一件你应该很感兴趣的事。”
“我对五条家的所有事都没兴趣。”
“五条沙织也没有兴趣吗?”五条绪按照家里长老教他的那些话说道,“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对吧?你难道不好奇她的死是怎么回事吗?”
一楼短发少年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紧缩,他仰起头,直视那个站在二楼楼梯上的五条绪。
这个名字早已沉睡在月野宙的记忆深处,被他牢牢地锁在了最深处,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去回忆。
那个给予了他生命、却不明不白死去的女人。
那是血淋淋的伤疤,是让月野宙彻底和过去割裂的决心。
月野宙曾经调查过五条沙织的事情,但所有的线索都被切断,在离开了五条家的情况下,哪怕是月野宙也查不到什么,只能作罢。
“不在意。”月野宙说道。
的确是在意的,但是在外人面前,月野宙必须要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五条绪皱起眉,显然没想明白为什么月野宙不按照常理出牌。
“可是你当初不是为了她杀死了五条家那么多长老吗?”
五条绪这话一出,工厂内堵住了所有出口的咒术师们当时倒吸一口凉气,看月野宙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当初五条家的那场惨案咒术界人人皆知,只不过五条家把这个人的存在以及身份藏得严严实实,外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狠人,却不知道这个狠人是谁,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几年前……他才几岁?
“他们该死罢了。”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的话我可就要动手了。”月野宙懒的和他们废话。
五条绪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月野宙,他这次过来也不是和他打架的。
他的任务就是为了告诉五条咒当年事情的真相。
“等等!”五条绪赶紧后退几步,“五条悟贵为神子,是五条家的下一代家主,在五条家的权利仅次于先代,按理来说,他应该可以查出来五条沙织的住处,可是他没有,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月野宙面无表情。
“五条沙织死了两年,就算每个月有相片和信件证明自己活着,可这两年的空窗期还是很奇怪对吧?就算是在疗养院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为什么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甚至每年还在换地方?”五条绪一边说一边仔细地盯着一楼少年的表情。
果不其然,五条绪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一丝裂痕。
其他的咒术师更是不敢听,但又好奇的抓耳挠腮。
这一听就是五条家的密辛,如果他们听到了会不会被灭口啊!但大家还是忍不住支棱起耳朵,想要听得更仔细一些。
“除了先代家主之外还有谁能做到?”
这人话里的指向格外明显,几乎快把五条悟的名字摆在他面前了。
事实上,月野宙并不是没想过这件事。
为什么自己母亲死了两年自己才发现?为什么他们能把这个消息瞒得这么严实,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解释过。
“少废话。”月野宙不想再听他讲了,直接抽出了咒具动手。
五条绪咬咬牙,示意咒术师们动手,而他则是站在高处,用语言撩拨着月野宙的思绪。
他知道这人只是在强撑。
真的以为离开了五条家就彻底和过去分离了吗?
不可能。
双生子就是诅咒,在他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伴随着厄运。
下面打得轰轰烈烈,月野宙一个没有术式的人竟然能和这么多二级和几个一级术式打得有来有回,甚至压着他们打。
怪不得……
“你从五条家离开到现在也有四五年了,这四五年那个人来找过你吗?来帮过你吗?又或者……阻止过诅咒师和御三家来抓你吗?”五条绪的话又是重重一击“没有对吧?”
回答他的,是月野宙毫不留情丢向他的匕首,五条绪被吓了个半死,连滚带爬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把匕首。
哪怕听再多说五条咒恐怖的传言也都没有亲自和他对上来的恐怖。
他生气了。
银色短发的少年眼里泛起了红色血丝,这些年来几乎没怎么生气过的月野宙难得发怒。
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没有必要听这些人的垃圾话,这些东西都是胡编乱造,是故意说出来惹他生气的,如果听了就中了五条家的圈套。
可是这个人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都扎在了月野宙最不愿意面对的地方。
月野宙的确可以解决掉这些追杀自己的人,可这依旧不能改变五条悟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实。
没错,自己可以给五条悟找无数理由。
比如说兄长现在在五条家过得很艰难,光是自保都竭尽全力,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帮自己。
可真的是这样吗?
就算没有办法帮自己,可是抽时间来见自己一面的时候都没有么?就算抽不出时间来见自己,打个电话应该也行吧?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次都没出现?
一直在逃避的答案呼之欲出,但月野宙并不愿意用这种悲观负面的状态去想五条悟,最起码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并不是假的。
“你在逃避,五条咒,你真的以为装作什么的不知道就真的不存在吗?”明明为了躲月野宙的追杀狼狈不堪,可五条绪知道,自己说的话说中了月野宙的内心,不然他不会这么激动。
是自己赢了。
就算今天死了人也能回去交差。
“不要说五条悟没有空来找你,他去年就已经去了东京咒术高专上学,出过几十上百次外勤,他并不是没有时间来见你,而是根本就不想过来。难道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来见你吗?究竟是不在乎你还是问心有愧?”
五条绪摸了一把脸上被划破的伤痕,他眼前一黑,刚才还在一层的月野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是那群老不死的让你来挑拨离间的吧。”月野宙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如果就凭这几句话就想挑拨我和兄长的关系,那你们也太可悲了。”
被掐着脖子的五条绪呼吸不过来,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双手抓着月野宙的手,却只能徒劳无力地抓挠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要放在几年前,月野宙肯定就直接掐死他了,但是在和早纪相处过之后,月野宙就没了那种一定要别人死的欲望。
在对方即将窒息而亡时,月野宙松开了手。
五条绪这才发现,一楼工厂的地面上已经躺倒了一片咒术师,现在还有意识的只剩下了自己。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猛地扭头,对着月野宙喊道,“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
“就算逃避也是没有用的,五条悟可是神子,如果不是他的默许,我们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五条绪说道,“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啰嗦。”月野宙又是一拳,彻底将五条绪打晕过去。
御三家的咒术师还是这么废物,但这次御三家给他带来的冲击比以前要深的多。
那些往常不愿意细想的东西在被挑破之后浮上了水面,暴露在阳光下,提醒着月野宙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这些都是假的。
但月野宙不愿意相信。
或许真的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
与其相信别人嘴里的话,不如自己去问问五条悟。
东京的咒术高专是吗?
月野宙推开工厂紧闭的大门,望了眼天色,犹豫了片刻,却并没有回家,而是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里?”伏黑甚尔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月野宙诧异望去,竟然是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的伏黑甚尔,“你怎么来了?”
“小鬼给我打了电话。”伏黑甚尔说道,“我可是抛弃了赌马特意过来的,万一我下注的马赢了亏的可是几千万呢,这些都记在账上了。”
月野宙不屑一顾“你就没有赢过。”
“说不定下次就赢了。”伏黑甚尔越过月野宙走进工厂里,时不时发出啧啧声,“御三家这次下大手笔了,你怎么没杀他们?”
“一次杀这么多人不好处理。”
“是不愿意杀人了吧。”伏黑甚尔笃定,“没有必要。”
“警察不能杀人。”
“警察啊。”伏黑甚尔听到警察这个词就只想笑,“好吧,那祝你好运。”他抽出了刀,将这些咒术师的性命全部了解。“你变得弱小了。”
“……这没什么不好的。”月野宙拉了一下书包带,“我晚上不回家了。”
“去咒高?”伏黑甚尔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现在还不行,你过几天再去。”
“为什么?”
“有个任务要做,你不能去打草惊蛇。”伏黑甚尔说道,“不过我这里有他的电话,你要吗?”
月野宙回过身来,“你为什么有?”
“做过生意罢了。”伏黑甚尔丢给月野宙一只手机,“上面那个号码就是。”
这是他专门用来和五条悟联络的手机,月野宙伸手接过打开了这部手机,直接打开通讯录,里面果然只有一个号码,不过邮箱和短信倒是显示有十几条消息。
这种邮件从外面都能看到前十几个字的预览,月野宙只是随意一瞥就扫到了这几个邮件的内容。
准备去上学。
在打三份工。
……
怎么感觉这些信息有些眼熟?
月野宙记了下来,没有多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了伏黑甚尔转身离去。
“你说什么?”五条悟听到手下人的汇报坐了起来,“死了人?谁杀的?”
“是……”汇报的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些为难,“是黑市被买了命的一个术士。”
“你们是废物吗?竟然会被一个人杀掉?”五条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觉得烦躁,“死了几个?”
“包括五条绪在内,一共牺牲了3个族内弟子,27个外围咒术师,都是一刀致命。”族人低声说道,“这个人非常强,普通的一级根本奈何不了他。”
“这么多人都抓不到?”五条悟觉得有些无语,“你们不是说成功率百分之百吗?”
“但是他的确很强。”男人说道,“不过这也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能抓住他。”
“那么弱的人你们都抓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是我们没用。”男人跪了下来,“没能守护五条家。”
“只是这事关五条家的颜面。”男人又一次劝说,“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五条家受到挑衅还毫无反应,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五条家会沦为咒术界的笑柄。”
“关我什么事?”五条悟非常不屑。“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吗?”
“属下不敢,只是属下觉得这件事需要慎重处理。”
“多带点人过去把人抓了。”五条悟说道,“那种垃圾总不需要我出手吧。”
“但是他的确……”
“多带几个,你们不会弱到连那种家伙都打不过?你的一级是睡觉梦出来的吗?”五条悟有些不耐烦了。
五条悟从来不觉得五条家有什么好,他现在还在五条家,不过是因为五条家是他的家,而且能够利用五条家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需要五条家的势力来庇护自己所珍视的人。
五条悟烦得要死,完全不想管这种事情,可既然是家主,那就一定要做出表态。
“当然不会,只是调动这么多人需要您的命令,而且我们是否能让几位长老也出动?这样会比较保险。
“对付那种废物也要这么多人吗?”五条悟抬眼,“你们也不嫌丢脸。”
“您能亲自出手就好了,这样一定能够成功。”
五条悟嗤笑,“果然是一群废物。”
他看着这个人,心里烦躁得要死,更是不愿意看到他们,可压在他身上的责任却让他不得不同意,“如果叫了长老也抓不到他的话我会亲自去。”
那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应下“是。”
他退出了房间,却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去别院里见了几位老者,如果五条悟在这里,就会发现这几个老人都是被他架空了权利,有名无实的长老,虽然还养在五条家,但已经没有了任何权利。
可五条悟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些人。
既然没有办法自己掌握权利,那就培植下属,让其他人来替自己办事。
到底还是个小鬼罢了。
参与这次活动的,除了五条家的这几个对五条兄弟恨之入骨的长老还有加茂家以及禅院家。
几年前那件事对他们的伤害也不小。
他们一方面依赖于五条悟,但又忌惮五条悟,需要一个能够杀死五条悟、牵制五条悟的人。
而这个人选就是五条悟的弟弟。
那个让五条悟改变的人,只不过五条咒也一样难搞,他们需要花不少力气才能让兄弟两个反目成仇。
五条悟当初镇压五条家就是用的武力,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没有接触过成年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以为单纯凭借武力就能够达成所有的愿望,所有的事情就能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发展。
那太可笑了。
只要稍加引导,他们兄弟两个就会彻底对立,成为互相牵制对方的棋子。
男人跪坐在几个长老下手位,恭恭敬敬地说道。
“家主大人会替我们除掉五条咒的。”
时隔五年,月野宙再一次回到了五条家。
只是这一次回来的心境和以前截然不同,他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围墙,绕过结界最薄弱的地方,从外面潜入进去,站在了那间房外。
这里是五条悟的房间。
月野宙到五条家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大部分窗户的灯光早已熄灭,仅剩这几盏灯还依旧在深夜闪烁着亮光。
他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也熟知五条悟的习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个不会五条悟发现的角落藏了起来。
他本想直接进去,可五条悟的房间里面却有另外一个人,似乎正在和五条悟汇报工作。
月野宙侧耳听去,眼睛却越睁越大。
他们说的……是自己的事。
这件事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月野宙不可能忘记。
你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抓到他?
这群废物
这是为了五条家的颜面着想
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你们这群废物?
我会亲自抓住他。
……
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当这些字凑在一起给出的答案却让月野宙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他正是因为相信五条悟才会特意回来一趟,希望能够从五条悟这里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但兄长这个意思——
月野宙闭了闭眼睛,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当中打着架,各自争论着。
他的理智告诉他有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他们说的并不是自己这件事,可前后每一句都能对上今天发生的事情。
五条悟的态度和那个手下的对话也非常浅显易懂。
那些人会来找自己就是五条悟的授意。
不对,这不对。
可五条绪下午说的那些话还是让月野宙有些心神不宁。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找过自己,还向自己隐藏母亲死亡的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月野宙心里惊骇,却也没有打草惊蛇。里面的谈话告一段落,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个刚才和五条悟汇报工作的男人从房间里面撤了出来。
月野宙仔细看了看,并没有认出这个人是谁。
应该是自己离开五条家之后新提拔上来的负责人。
他从五条悟的房间里离开之后就径自去了别院,月野宙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一些分家的族人都是住在别院里面,汇报完工作之后回去休息再正常不过。
月野宙又等了一会,这才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他直接拉开了五条悟的房门,就这么站在门口。
五条悟早在月野宙主动从隐蔽之处走出来时就发现了对方,只是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月野宙。
他眼里带着惊喜,但更多的还是疑惑,明显不知道月野宙为什么会现在出现在这里。
虽然伏黑早纪死了,但月野宙现在住在伏黑甚尔的新家里,准备着考大学,正过着普通人也很喜欢的生活,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应该已经彻底远离咒术界才对。
他不是已经主动和咒术师和五条家割裂了吗?
“你怎么来了?”虽然疑惑,但五条悟还是招呼了一声,“你不该过来的。”
月野宙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咬着下唇,走进房间反手拉上了门,“我有事过来问你。”
“什么事?”五条悟问道。
月野宙认真地盯着五条悟,希望能够从五条悟的表情里看到一丝端倪。
但是没有。
或许……是自己误会了呢?或许真的是他们在挑拨离间也说不定。
不过月野宙还是直接问了,“我想问关于母亲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五条悟的心里就突然咯噔了一下,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月野宙“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当初母亲死的事情……你知道吗?”
五条悟沉默。
他其实是知道的。
甚至还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见过她,可五条悟却并没有让月野宙知道这件事。
因为那个时候的五条沙织状态甚至不能用非常不好来形容。
五条沙织已经疯了。
五条沙织本就抑郁,后来又发生了五岁换血和换心脏的事情伤到了身体,唯一的支柱小儿子还被隔离,在一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罪。
她甚至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累赘,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之外没有其它用处。
但除了这种想法,五条沙织的心里又有另外一种不能言说的想法。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因为五条家,是因为咒术师,是因为自己的儿子。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生双胞胎,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发生了?
这两种想法把五条沙织折磨得发疯,再加上没有心理疏导,长年累月地呆在一个地方,只会不停地钻牛角尖,最后走进死胡同里。
五条悟去见她的时候,见到的正好是五条沙织临死前最疯狂的时候。
那个病房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所有尖利的、会造成伤口的东西都被磨平,甚至连玻璃都不会出现,就是为了防止五条沙织发狂伤人。
五条家的护工平常都不愿意过来,更不用说是其他人。
但要说五条悟没有尽心尽力地找五条沙织那绝对冤枉了他,他也很喜欢自己的母亲,而且那是弟弟最爱的母亲,他不可能不尽力。
只是找到了,却……
五条悟被五条沙织拽着,指甲戳进肉里,五条沙织见到那张和五条慎有几分相似的脸,原本还勉强算得上平静的表象就彻底被撕裂了。
五条悟听到了很多。
比如母亲对自己和弟弟的怨,还有对整个五条家的恨,就连自己这个儿子也被一视同仁地归在了恨里。
五条悟的确喜欢母亲,而母亲也的确给了自己不少母爱,可这种母爱对比起给弟弟的根本就是沧海一粟。
五条悟可以理解,但不想接受。
没有一个孩子会愿意听到自己母亲恨自己。
更让五条悟觉得茫然的是,他觉得自己过于冷静了,他甚至在庆幸还好弟弟没有见到母亲这一面。
自己的确喜欢母亲,可是他这几年来和弟弟呆的时间要更多一点,比起当初争抢的母爱……反而是弟弟更重要些。
你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我恨你们!都是你们毁掉了我的生活!
发疯状态下的五条沙织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所有阴暗想法都发泄出来,这些伤人的话里甚至还有对她最喜欢的小儿子的恨。
五条悟倒退了几步,想要躲开五条沙织,却又被五条沙织抱在了怀里,怎么都挣脱不开,好不容易挣脱开,打算离开病房的时候,又听到五条沙织趴在床上发出呜咽的哭声。
“夫人的精神状况得不到控制。”专门负责五条沙织的医生说道,“还是尽量不要刺激她为好。”
五条悟应了一声。
弟弟那么爱母亲,还是不要让他看到母亲变成这个样子,让他知道该有多痛苦?
出于这种想法,五条悟才会隐瞒下来。
可更阴暗的想法却不能说出来。
他希望弟弟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那个人,母亲她的确爱弟弟,可是她太弱了,根本保护不了宙,现在也只能成为弟弟的累赘。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别就再也没能见面,而五条悟也明白,如果这件事被五条咒知道,那五条咒绝对会发狂,甚至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不愿意承认,可这就是事实。
在弟弟心里,母亲比自己这个哥哥重要得多。
五条悟的沉默在月野宙的眼里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所以说你是知道的,那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月野宙心凉了半截。
他明明那么愿意相信五条悟,可为什么五条悟要瞒着自己,他明明那么清楚母亲对自己的重要性!
“我这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肯定要去找五条慎拼命,你打不过他们。”五条悟说着说着竟然也有点激动,“我怎么可能看着你死呢?而且那几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吗?如果是我死了,你会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吗?会为了我杀那么多人吗?”
连着几个反问句咄咄逼人,反倒是把月野宙给逼住了。
“这没有可比性。”月野宙被五条悟说的这些话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五条悟是这么想的。
五条悟的确很霸道,也很自然地占据了自己所有空闲时间,只要自己有空五条悟就会和他在一起,甚至会在别人欺负自己的时候为自己出头。
那都很正常,他们毕竟是兄弟,这都是应该的,月野宙也受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可比性?是因为我没有母亲重要,对吗?”
“因为那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月野宙强忍着怒火,“没错,我们是兄弟,可是我们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哪怕五条慎是个人渣,可你依旧能够得到我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外人的尊重和崇拜,父亲和所有长老的偏爱,他们能为了你毫不犹豫地拿走我的一切,甚至包括我的命,你在他们眼里永远是最优先的那个,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会选择你,可是我呢?我就连名字都是诅咒,除了母亲外什么都没有!而你就连我最重要的东西也不肯给我?我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在月野宙眼里,五条悟这种行为就是背叛。
他明明知道母亲对自己有多重要的,明明知道自己这么努力地活下去是因为母亲,可五条悟竟然没有告诉自己,甚至瞒了下来。
凭什么!
月野宙气到了极致,却又觉得无力。
对自己现状无法改变的无力。
他以为自己已经变了,能够脱离五条家,彻底和过去分开,可是所谓的分开可能根本就是在异想天开。
这些话并不是突发奇想要说来气五条悟的,而是月野宙的真实想法。
只是平常五条悟对他的偏爱压倒了这一切,让月野宙能够暂时忘记这些不公平的对待。
可五条悟是怎么对待他的呢?
还是为了他好?这是为了他好吗?!分明就是自私!
五条悟太天真了,哪怕他实力强大又能怎么样,他的心还没有强大起来,还是那个被五条家和整个咒术界纵容着长大的小鬼,他的世界依旧以自我为中心,或许的确会为了其他人考虑,但这种考虑也仅仅出于“我应该”、“我想要”。
而不是“他需要”。
只要五条悟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手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表达,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
反正他想要的都能拿到手啊。
至于共情?
有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亲身经历过,又怎么可能共情得了呢?只是在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关心罢了,而这种关心也带着些难以发觉的怜悯。
因为弟弟是弱小的,所以我要保护他。
弟弟除了我之外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
这样听起来是很好,任谁听到都要说一句这个哥哥真的尽职尽责,是个好哥哥,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可在月野宙心里,这样的好只是一种施舍。
他更希望五条悟能够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独的人看待,能认为自己已经有了独立的能力,是个单独的人,不再是那个需要“兄长”保护的人了。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可五条悟总会让他失望。
“你是这么想的?”五条悟听到月野宙说的话愣住,“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么?”
“而且,你说你重视我,这几年来你有哪怕一次联系过我吗?”月野宙深吸一口气,又问了一个自己非常在意但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问题。
“五条家之前情况比较复杂,我被缠着脱不开身,没时间去见你。”五条悟解释。
“但是你和伏黑甚尔做过交易,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暂时住在一起。”月野宙直接说了,“你去年就在东京上学对吧,还出过好几次外勤,埼玉县也来过好几次,那你有空吗?有没有来看过我?”
“你说你已经自由了,所以我不打算干涉你的事。”五条悟解释。
面前的少年明明委屈得要命,但依旧强撑着质问,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这些事情的确是自己做的没错,他不屑于撒谎,也不屑于欺骗月野宙。
“你已经不是五条家的人了,也不是我的弟弟,就单纯地只是月野宙而已。”
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可月野宙听到这话却宛如被泼了一桶冷水。
明明他不愿意相信别人挑拨离间的话,可是为什么五条悟却——
月野宙捏紧的拳头松开,指甲在手掌心留下了整齐的四个月牙,从里面渗出了一丝血迹,又立刻愈合。
“你早就这么想了?从我杀了五条慎那天开始,还是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
“因为我杀人了吗?”月野宙只能想到这一点。
“不是,但我宁愿你没有出生。”
“我知道了。”月野宙低下头沉默良久,他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母亲埋在了哪里?我要去看看她。”
“佛堂。”
月野宙拉开门,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后山的佛堂静悄悄的,没有人过来,也没有人打扰月野宙,这个新的佛龛明显是新的,应该是最近才摆进来。
那几年前——
月野宙跪在母亲的牌位前,屋外日头升起又落下,等到又一次升起的时候,月野宙的手机响了。
是家里的座机电话。
“小叔叔!”电话那边是津美纪的声音,那声音满是害怕,还有点哭腔,“有好多,有好多不认识的人在楼下,还有人在敲门,我好害怕。”
月野宙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腿因为跪了两天一夜早就酸胀不堪,差点跪下,可月野宙却不敢耽搁,只是用力地跺了跺脚就往外面冲“惠呢?你们现在用东西把门堵住,窗子全都锁好,然后藏起来,小叔叔马上就回来,有没有给爸爸打电话?”
“爸爸的电话打不通。”
月野宙为了赶时间甚至没有特意藏起身形,一闪而过的身影甚至把五条家的人都吓到了,纷纷派人去追,却没能追上他。
唯一让月野宙庆幸的是,五条家的山头就在和埼玉县交界的部分,他赶回去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但哪怕是月野宙全力赶路,甚至还坐了车的情况下,回到家时也还是快过了一个小时。
他路上一直给伏黑甚尔打电话,但是那边一直是无人接听,月野宙只能给他发消息,自己赶回去。
月野宙很清楚,这有可能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布置。
至于罪魁祸首……
再清楚不过了。
“五条咒回来了。”房间里,几个年长的男人从窗户边看到了飞奔而来的月野宙,立刻示意房间里的其他咒术师启动阵法。
他们这次为了抓月野宙可是动用了御三家的储备力量,光是过来的一级咒术师就有三十个,还调用了不少依附于他们御三家的外围咒术师。
考虑到月野宙最难搞的就是他的□□力量以及超出常人的恢复力,他们甚至特意为了月野宙设置了一个可以将月野宙的身体恢复能力压制到和普通人无异的阵法。
这个阵法唯一的缺点就是明显,但月野宙看不到咒力,反而无所谓。
“你可算是回来了。”月野宙站在门口,只见二楼的阳台上,一个眼熟的五条家长老走了出来,他身后的两个咒术师手里分别拎了一个小孩,赫然是被堵住了嘴的津美纪和惠。
月野宙脸色沉了下去“你们不该对小孩子下手。”
“神子大人说了,只要能抓到你,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躲在柜子里面,战战兢兢的抱在一起,惊恐地听着外面的响声。
这个柜子很严实,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可他们两个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他们两个知道小叔叔就在外面保护他们,鼻尖弥漫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可姐弟两人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装修精致的客厅早就被打得稀烂,到处都是血迹,分不清是御三家的咒术师们还是月野宙的。
月野宙身上多出了数道伤痕,刀口外翻,血止不住的流。
御三家的人布置的阵法覆盖面积太大,月野宙也没有办法带着两个小孩子逃出去,为了保护他们,哪怕能躲开的伤也只能硬生生受着。
唯一让月野宙庆幸的大概就是他现在感觉不到痛,不然肯定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在把两个小孩推进柜子里之后,月野宙的情况才好起来,沾了血的手滑溜溜的,差点握不住手机,他一直在给伏黑甚尔打电话,希望伏黑甚尔能回来帮忙。
最起码把两个孩子带出去。
就算是去出任务也不至于接不了电话吧。
月野宙一直在不停的打电话,不停地打,终于,一直没人接的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呼吸声非常粗重,像拉满了的风箱似的呼哧作响,失血过多的月野宙已经在晕厥的边缘,并没有听出这呼吸声并不是伏黑甚尔的,只是沉浸在电话接通喜悦中,开口要伏黑甚尔回来。
“甚尔,快点回来,我有点坚持不住了。”那声音里的信赖格外明显,可拿着伏黑甚尔电话的五条悟却沉默了。
地上的伏黑甚尔早就失去了气息。
他死在了自己手里。
那边一直没有说话,月野宙又催了一遍,“喂,快点说话,我——”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死了。”五条悟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他不会回去了。”
月野宙愣在了原地。
又是一道术式落在身上,月野宙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是你杀的?”
那边的五条悟嗯了一声。
伏黑甚尔的尸体就躺在五条悟的脚下,早已失去了呼吸,可他却只能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五条悟。”
“老师,老师?!”五条悟被禅院真希的呼喊叫了起来,他回过了神,下意识抓住月野宙的胳膊,却被月野宙后退两步躲开。
“这位先生。”月野宙站在熊猫的后面,拉开了和五条悟的距离,“从刚才起你就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