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熙野身后逐渐变远的危险地带，眨眨眼，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反手抱住莱欧斯利的手臂，放松躯体，努力当个不拖后腿的小挂件。
莱欧斯利迅速在附近搜寻一圈，很快找到一个视野开阔、表面平整的大岩石，既可以将前后区域全都收入眼底，又能够被经过的人注意到。
他带着原熙野游到顶端，就地休息，等待手下的到来：“我们在这边，等一会。”
原熙野则是一脸疑惑的问道：“爸爸，你不上去给它邦邦两拳么？”
“嗯？”莱欧斯利侧头，和原熙野对上视线。
小朋友眼眸里都是没有任何遮掩的好奇，显然非常在意这件事。
莱欧斯利伸手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询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他在原熙野眼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形象啊？
原熙野直白的回应道：“因为，爸爸很喜欢难难的挑战。”
“嗯，确实。”莱欧斯利眯起眼，点头承认道：“所以，你一直跟着我，是因为怕我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是什么意思？”原熙野疑惑道，难得露出一些小朋友应有的困惑。
莱欧斯利微微一顿，眉眼微微合拢弯起，解释道：“就是指，明知道前方有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险，却还是冲进去的行为。”
原熙野理解后，立即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嗯，爸爸不能意气用事。”
“放心，爸爸绝不会意气用事。”莱欧斯利摸摸他的脑袋。
经过水的浸润，原熙野的头发摸起来非常像丝绸，手感极佳。
“不信。”原熙野摇摇头：“希格雯姐姐说，之前大大的警卫机关失控，爸爸就冲上去打了。”
“一般而言，警卫机关实力不如我。”莱欧斯利诚恳道：“这是我能解决的事情，你无需为此担忧。”
原熙野趴在莱欧斯利怀中，好奇的问道：“红红哥哥打不过爸爸吗？”
机关本没有人类的五感，不知疼痛，外壳更是高硬度合金，更不容易打穿。
莱欧斯利挑眉，捏住他的小脸颊，反问道：“你在梅洛彼得堡时，还说相信爸爸，现在开始怀疑了？”
“不是怀疑爸爸。”原熙野立即摇头：“我知道，爸爸很厉害的。”
“但是，人类躯体都很脆弱。爸爸就算是人类里比较厉害的，还是很脆弱。”
原熙野的两只小手在水中上下比划着：“人类的皮肤就像玻璃，一磕碰就碎了，不如渊渊的壳壳！”
莱欧斯利沉默片刻。
——脆弱？
这个形容词用在他身上，可比之前的[可爱]惊悚多了。
小朋友却是信誓旦旦的给他下定义，可真怪啊。
但……这感觉不坏。
莱欧斯利伸手按住原熙野的脑壳，轻轻捏了捏：“啊，谁给你灌输的这个想法？”
原熙野眨眨眼，试图抬头，挣扎出自家爸爸的大手掌，却没能得逞。
他微微嘟起嘴，双手叉腰，一副小大人样道：“因为，爸爸一旦受伤流血，脸都白白的，碰一下就会很疼，而且要休息很久很久，才会好！”
“而且，爸爸经常不听希格雯姐姐的忠告，在伤还没好的情况，就继续去做其他事情，一点都不爱护身体！”
“爸爸，你应该认清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保护好脆弱的身躯！”
原熙野认真的抬手，拍了拍莱欧斯利肌肉虬结的臂膀，板着小脸：“爸爸，一定不要逞能！你在人类里很厉害，在自然界里，还是脆弱的！”
莱欧斯利：“……”
他微微低头，打量着还没过自己膝盖的小朋友，发自内心的询问道：“亲爱的，你觉得，你自己在自然界是什么样的？”
“那当然是自然界里最强的啦！”原熙野毫不犹豫的仰起小脑袋，小尾巴用力的一甩，自信道。
莱欧斯利：“……”
很好，小朋友已经不是自信爆棚，而是从根本的认知就出了问题。
莱欧斯利决定立即将文化教育课提上日程。
实际上，最近几天，他和那维莱特一直有在筛选着，准备给原熙野聘请的家庭教师。
前天晚上，他们已经向心仪的教师们发去邀请函，这两天应当就会有回应。
“所以，最强的你，为什么游泳都赢不过我？”莱欧斯利挑眉，询问着面前的小朋友。
原熙野沉默两秒，抬眸看着莱欧斯利，认真解释道：“因为我现在还小，等我长大一些，肯定可以赢过爸爸的！！”
“是吗？”莱欧斯利轻轻笑着。
“当然是啊！”原熙野理所当然道。
莱欧斯利抬手，中指弯曲，大拇指按在指甲盖上，放在原熙野额头中央，给了他一个轻轻的脑瓜崩。
原熙野立刻抬手，用手心捂住额头，委屈巴巴道：“唔——爸爸，你干嘛呀！”
“疼不疼？”莱欧斯利反问道。
原熙野眼角坠着俩泪泡，额头上泛着一点微红，倔犟的回应道：“一点点疼。”
莱欧斯利忍俊不禁，伸手，用掌心给他揉额头：“你看，我没用一点力道，轻轻一碰，你额头就红一大片。”
“同样的力道落在爸爸身上，是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
他和原熙野平视着，面不改色的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的弹了两下。
指甲与肌肤接触时，发出清脆响声，水纹波动也更大，显然力道要更狠。
“爸爸，不要打自己呀！”原熙野瞬间瞪大眼睛，快速伸手抱住莱欧斯利的手，不让他在继续来几下。
“你看，完好无损，一点红都没有。”莱欧斯利垂眸看着面前的小脑袋，将自己的结实手臂展现在原熙野面前。
原熙野认真打量着，刚刚莱欧斯利打的位置，上面确实没有任何淤青或者伤口，连红痕都没有。
“……确实诶。”他茫然的眨眨眼，微微点点头。
“那么，这个事实说明什么？”莱欧斯利循循善诱的反问着。
“不知道。”原熙野认真思考一秒，秒回道。
“哈~”莱欧斯利终是笑出声，看着小朋友懵懂的双眸，认真解释道：“这说明，爸爸躯体的承伤能力比你强。”
“我的躯体比你结实的多，现在可不需要你为我担忧。”
原熙野摇摇头，有些纠结道：“可是，人类躯体就是比龙类脆弱的多呀！比如，我和渊渊相比，我肯定更厉害一些！”
一旁聆听的渊上：“？”
他没听错吧？谁更强？原熙野还是生存在他的保护下吧？
莱欧斯利却敏锐的捕捉到，原熙野话语里的一些漏洞点，他问道：“小野，这个观点是有限制前提的。”
“嗯？”原熙野疑惑的侧头：“什么前提？”
“同一生长阶段时，龙类的躯体确实比人类好的多。”莱欧斯利看一眼渊上，他既然弄明白原熙野想法偏差来源于何处，就可以正确引导他的思考方式。
他反问道：“你觉得，重甲蟹和猎刀鳐，哪个躯体会更加结实？”
“当然是重甲蟹啦！”原熙野毫不犹豫的回应道。
“那么，成年猎刀鳐和刚出生的重甲蟹，谁的躯体更强悍呢？”莱欧斯利继续问道。
“这、这……”原熙野微微一顿，灵活的脑子转动着，很快意识到莱欧斯利的意思，他缓缓眨眼，慢吞吞道：“成年猎刀鳐会更强悍一些。”
“是的，成熟期生物一向会比未成熟期强悍的多，拥有更大的力气和生存经验。”莱欧斯利进行总结：“我是成年人，你是还在成长的小朋友，我们应该谁接受保护？”
“爸爸！”原熙野认真闭眼思考几秒，睁开眼前，笃定道。
莱欧斯利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嗯？不疼了，就不长记性了？”
原熙野伸手抱住他的手，开始耍赖：“就是爸爸嘛！”
呜呜呜，虽然他现在好像确实比爸爸弱了一点，但是，没事，他只要在长大一点点，爸爸就会是家里最脆弱的！
原熙野坚定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不说你父亲？”莱欧斯利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反问道。
“因为父亲是龙呀！”原熙野理所当然道：“爸爸是成熟期的龙类！超超超强！”
莱欧斯利挑眉：“你别忘了，你还有一半来自我的人类血统，你才是全家里最脆弱的小朋友。”
“哼唧……”原熙野低头，将脸颊贴着莱欧斯利的手臂，发出小小的声音。
莱欧斯利看着他撒娇的模样，单手将原熙野举起来，抬眸和他对视着，诚恳道：“你想要保护别人是件好事。”
“但是，保护别人的前提是，你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原熙野脸颊微红，乖巧点点头：“我知道，那个白白的怪物，我打不过，所以，回去找爸爸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莱欧斯利也是强大，值得他依靠的。
所以，在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他还是去寻找莱欧斯利的帮助。
原熙野认真的问道：“爸爸，面对很大很大的危险时，你会选择保护好自己，平安离开么？就像这次这样？”
“嗯，这得看影响程度。”莱欧斯利回应道。
坑洞底的白触丝蔓延速度尚在可控范围，他还来得及进行人手部署，先一步封锁这片水域，再向沫芒宫请求帮助。
原熙野微微侧头，认真问道：“如果，是连父亲都解决不了的危险呢？”
“那可真糟糕啊。”莱欧斯利感叹道。
原熙野拽着他的衣服，满是期待的继续追问道：“爸爸，会远离危险，回家和我还有父亲，一起好好生活下去的吧？”
“亲爱的，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莱欧斯利再次给予模糊的回应，他摸了摸原熙野的脑袋，非常认真道：“人类有句俗语，意外永远比明天来的更快。”
“我们无法预知未来，更无法确定命运终究去往何处，生命于何时结束。”
原熙野垂着眉，双颊鼓起，疯狂摇头：“不行，爸爸的生命不可以结束！”
莱欧斯利伸手按住他的脑袋，认真道：“亲爱的，不要排斥这个自然规律。无论是谁，是什么物种，这都是必经的过程。”
“可我不想爸爸消失。”原熙野委屈道：“爸爸消失，父亲也会消失，我就没家了。”
莱欧斯利望着他，将小朋友抱入怀中，轻轻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放心，就算爸爸消失了，爸爸也永远爱你。”
“可你最爱的是父亲。”原熙野将脸埋在他胸前，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几滴，小冰珠被水推远。
小朋友更委屈了。
莱欧斯利：“……”
他完全无法辩驳的事实。
莱欧斯利沉思：“这是两种不同的爱。”
爱情的爱和亲情的爱区别还是挺大的。
前者两者相识、相知、相伴余生。
后者是幼时陪伴成长、少年时学会独立、成年后各建新家。
莱欧斯利看着怀里的小朋友。
原熙野身子缩了缩，将自己团成球，剩个小尾巴蔫吧的垂下。
要如何跟一个小朋友解释这些，他尚未经历过的阶段呢？
这些都是在成长过程中，注定会遇到的事情，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体验，无法一言概之。
父子俩陷入一种无言的沉默。
好在，沉默很快被人打破了。
“诶，公爵，你怎么也在这儿？”派蒙活力十足的声音，逐渐接近。
莱欧斯利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看到派蒙身后的空，以及，最后的那维莱特，他们正在向他游来。
“诶，小野也在！”派蒙眼尖的看到莱欧斯利怀里的小朋友，一脸惊讶道：“怎么团成球啦？”
空则是一眼看向悬浮在不远处的渊上，感知到其身上略带熟悉的气息，皱起眉头，警戒的问道：“这是火深渊法师？它怎么能进入海水中？”
那维莱特游到莱欧斯利身旁，看着他怀里蜷成球的小朋友，问道：“怎么回事？”
莱欧斯利目光凝视着自家恋人，诚恳道：“进行一些关于生命的浅显探讨。”
那维莱特微微一愣，有些茫然的眨眨眼。
派蒙压根没发现他们间的小氛围，她飘到原熙野旁侧，一脸担忧的看向原熙野，问道：“小野没事吧？”
“派蒙姐姐，爸爸宁愿死掉，也不愿意要我。”原熙野微微抬起头，瘪瘪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变成小冰珠落下，他离开莱欧斯利的怀抱，游向派蒙。
“什么？！”派蒙一脸震惊：“太过分了吧！”
“莱欧斯利？”那维莱特蹙眉，严肃的叫道。
莱欧斯利：“……”
他无奈扶额：“我只是跟他说，我无法确保我的寿命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有可能明天，也有可能很多很多年以后。”
“那一定要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原熙野想也不想的要求着。
莱欧斯利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终究是轻轻点头，保证道：“好吧，我向你发誓，我会努力活久点。”
“爸爸，拉钩钩！”原熙野干脆的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执拗道。
莱欧斯利轻轻笑着，伸出手，勾住小朋友的小拇指：“好。”
派蒙则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们，视线在一大一小之间来回晃动。
她不可置信道：“什、什么？小野是公爵的儿子？！那谁是公爵夫人？”
那维莱特侧着身，抬手轻轻接过一颗，被水流带到身旁、原熙野落下的冰泪珠。
他眨眨眼，犹豫片刻，还是张开唇瓣，伸出舌头，将冰珠卷入口中——
浓郁而悲伤的情绪在瞬间席卷而来，让口腔里满是苦涩。
恍惚间，那维莱特看到一幕模糊的画面，两个身形纤长的男人站在大开的门前，似乎是要离开此处。
光从门外打来，将他们的容貌模糊。
在门合上前，他们走近他，各自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解决这个事情，我们就会回来，乖乖在家里等着噢！”
然后，门紧紧关上，黑暗笼罩了一切。
恐惧和不安开始滋生。
莱欧斯利因为派蒙的话，转眸看去时，恰好将那维莱特的行为收入眼底。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沉凝着观察那维莱特。
不过瞬息间，那维莱特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波动，呼吸稍微急促一两秒，眉头微微拧起，四周的水流出现明显的波动。
小野说的没错的话，龙类可以获取水中的所有信息。
——那维莱特因为品尝到原熙野的泪水而悲伤。
身侧的原熙野，因为得到莱欧斯利的保证，已经重获笑颜，有些好奇的反问派蒙：“派蒙姐姐，不知道吗？蒸汽鸟报上有呀！”
“什么？！是这几天的吗！！”派蒙瞪大眼睛。
“派蒙姐姐回去的时候可以买一份噢！”原熙野眨眨眼，故作神秘：“一定会让你非常惊讶的！”
派蒙看向他，跺脚道：“不要卖关子啦！”
莱欧斯利轻轻游动，停在那维莱特身侧，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强硬的没入那维莱特的手间，与他五指相扣。
他垂眸，低声道：“水龙，水龙，入我怀中。”
那维莱特听闻此言，微微睁眼，抬眸澄澈的望着他。
在水的衬托，他的双眸里，似有粼光流转
莱欧斯利无声的和他对视着，对着他张开臂膀。
那维莱特微微垂下睫毛，靠近莱欧斯利，双手环住他的腰，耳侧覆在莱欧斯利胸前，聆听着人类胸腔里，沉稳跳动的心跳声。
莱欧斯利收起臂膀，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