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的信任危机袭来,贰号委屈得只想把那几个瞎说八道的蛇面人撕成碎片。
然后他发现,霜绛年向他偷偷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演戏?
贰号很快弄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之前替换掉的青铜面具人,本来就是偷梁换柱的歹人。
所以,现在蛇面人才误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弄明白这一点,贰号不免庆幸。
幸好他来了,否则阿年哥哥也会和封铃铃一样面对危险。
贰号迅速入戏,嗤笑道:“不就是骗个人吗,承让承让。”
然后他和蛇脸人哥俩好勾肩搭背,一起“桀桀桀”坏笑着,押着封铃铃和霜绛年往前走。
一个蛇脸人看封铃铃是个姑娘,起了歹心,就来摸她的脸。
“小姑娘,反正去了尊主那也是个死,不如先和我快活快活?”他笑得猥琐。
封铃铃全无被调戏的惊慌,反而是死鱼眼面无表情,看得蛇脸人很是无趣。
他眼珠一转,瞄到了霜绛年。
“比姑娘生的还好看,可惜是个雄的。”
说着,他就要来摸霜绛年的脸。
蛇脸人刚伸出手,就被贰号一把攥住了手腕。
蛇脸人不以为意地挣动几下,没想到贰号的手却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蛇脸人眯眼吐信子:“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瞬间,他从贰号身上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杀意,但那杀意转瞬便消失不见。
贰号嬉皮笑脸道:“享乐事小,耽误了尊主的命令事大。兄弟这不是怕咱们一起挨罚嘛。”
蛇脸人慑出一身冷汗,悻悻缩回了手。
他有些起疑。
却见贰号转脸就扯起霜绛年的前襟,以脸贴脸,语声恶毒:
“别动什么小心思。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就把你拖到小树林里,先……先那什么再杀!”
有些脏词,小仙男语出忘词也是有的。
霜绛年心里一阵好笑,脸上还要装作惊恐:“我错了大爷别杀我呜呜。”
其它蛇脸人一阵哄笑,放下了心防。
旁边封铃铃瞟过来,心中了悟。
继小学鸡闹脾气之后,还有角色扮演?
这一对儿情趣可真多。
不久之后,霜绛年和封铃铃便被丢进了监牢。
监牢建立在深渊之上,细窄的石阶蜿蜒连接着监牢与悬崖,每十丈便有一名蛇脸人把守,脚下是万丈深渊。
监牢里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全部都是参加丹会的丹修,还有几名药宗弟子。
玄铁门落锁前,霜绛年看了贰号最后一眼。
贰号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带人来救他们。
“臭何六!”乐桃情扑上来抱住霜绛年,不知是喜是忧,“你怎么也被抓了!”
霜绛年笑叹:“大家都没事就好。”
距离他们离开药宗踏上世界桥,已经过了五天五夜。经过恐怖的荒野求生和牢狱之灾后,大家多多少少受了伤,精神状态都很差。
易雪脸上抹满了黑泥,手臂也挂了彩,神经质地抖掉爬到身上的虫蚁。
霜绛年的状态竟然是其中最好的。
他眉峰微凝。
这样的状态很不利,即便有人来救援,他们也可能因为缺乏求生意志,而错失机会。
他开口道:“大家别慌,药宗肯定派出了救援者,过不多久,仙盟也会前来支援。我们只要养精蓄锐,静静等待就好。”
有人弱弱问:“可是这里是异世界,通讯全都断了,又有谁能找到我们?”
霜绛年眨了眨眼道:“我在被捉来之前,遇到了紫薇仙君和他的黑曜卫。仙君让我来做诱饵,他在后面远远跟着,估计已经得知了监牢的位置。”
黑暗密闭的囚牢里立刻燃起了希望。
“是紫薇仙君?”
“我们有救了!”
霜绛年和角落里的封铃铃对视,她点点头,没有戳穿这个善意的谎言。
紫薇仙君霜怀远离晋升化神期只有一步之遥,他除恶扬善,美名远扬,立刻成为了所有人的定心丸。
他们不会知道,真正在为他们冒险奔波的那个,却是他们平时嗤之以鼻的妖王。
霜绛年不由想,若有一天,晏画阑的名号也能成为一颗定心丸,那该有多好。
这时,监牢外隐隐有骚动传来,丹修们都闭上了嘴。
玄铁寒门打开,有人站在门边。
“何六,出来。”
所有人噤若寒蝉。
都是一条心,谁愿意出卖战友?
在门外之人不耐烦之前,易雪抬手指霜绛年:“是……”
“是我。”霜绛年率先站起来。
躲又能躲到何时。
门外之人踏进来,扯起他双手间的锁链,急匆匆地往外拉。
却见角落里突然窜出一名少年,用手中锁链绞紧来人的脖颈,上嘴就咬那人动脉。
“休想带走他!”乐桃情嘶吼。
少年灵气被封,蛮力却很大。那人恼怒地提起乐桃情,狠狠摔到地上,一脚踢到了牢狱角落。
那人摸了摸血淋淋的脖子,由觉不解气,还要再踹。
霜绛年一把拉住他的袖口,咬牙道:“够了。我跟你走,莫要再理会闲杂人等。”
乐桃情咳嗽着哭喊道:“别去!昨日我师姐被拖出去,回来的时候坐都坐不起来了……”
“我走。”霜绛年盯视那人。
对方没再说话,扯着他走出牢狱。
沿路,霜绛年惊讶地发现,看守狱门的六名蛇脸人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显然是被来人放倒了。
他们竟然不是一伙的?
走了足足有两个钟头,到了偏僻处,那人才撤下了脸上蛇脸人的易容。
“孟客枝?!”霜绛年瞪大双眸。
“我是来带你走的。”孟客枝神色郁郁,“袭击丹会的行动,我也被蒙在鼓里。尊主已经不信任我了,还好我在这里有些人脉,套出了这个地方。”
霜绛年想起刚才的事,只觉心寒。
“你为何要那么对乐桃情?根本没有必要。”
“一时冲动罢了。他最近总和我闹,过于碍眼。”孟客枝抓了抓额发,“放心,我决不会对师弟那么做。”
或许是因为无情道将破,他最近越来越易怒,压抑几百年的情绪倾泻而出,犹如四五岁的孩童般无法自控。
“大乱将起,战火一燃,三界之大,再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孟客枝斩断霜绛年手上的锁链,向他伸出手,“师弟,我们一起回宗门隐居罢。躲过这一劫,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一起长大的地方,这一瞬间,他看起来竟然颇有些温情,邀请也非常诚挚。
霜绛年冷冷道:“不。随你躲去哪里,我要留下。”
孟客枝眉心一动,隐隐有暴怒的趋势:“你忘了吗?你少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现在这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竟然拒绝我?”
念起亡母要他发的誓,霜绛年心中揪痛。
他咬牙道:“我要的是恣意地活,绝不是做你的禁|脔,在阴沟里苟且偷生。”
“不想和我一起?那你想和谁,那个妖王?”孟客枝紧抓他的锁链,眼中漫出红血丝:“师弟,我警告过你,不要再用其他人激怒我了。”
“啪、啪、啪”。
一阵懒洋洋的掌声,从他们身后响起。
这里荒无人烟,怎么会有其他人在?!
师兄弟二人同时一惊,想要行动,却连扭头都无法做到。
这种无需灵气释放便能形成的压制,只可能是化神后期的修士大能。
背后,一个沙哑艰涩的声音响起:“不听不知道,我们鸾琴君,竟还是个情痴。”
他的声带仿佛被烧火棍摩擦过,又像被剧毒腐蚀过,像含了许多碎石子,由此才能发出这样艰涩刺耳的声音。
冷汗瞬间湿透了孟客枝的仙袍。
他艰难地用口型对霜绛年说了一个“跑”字,便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嘭”地跪倒在地。
这一跪,竟生生把他的膝盖骨压碎了。
“几个月不见,你的胆子大了不少。”魔主徐徐踱到他们面前,“还敢背着本尊偷东西了。”
霜绛年拼命想抬起头,看他长什么样子,他颈骨咔咔作响,却动不了一丝一毫。
刹那间阴风怒号,幽黑的火焰燃烧天空,绿树林荫瞬间消失,四周只剩下无尽的荒凉与黑暗。
孟客枝又发出一连串惨叫,他前胸腹处的魔毒蓬勃汹涌,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渗入他的丹田。更多魔毒破体而出,月白的仙袍瞬间灰飞烟灭。
“尊主您误会了。”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吐出一口血,“属下特地找出,您要的鲛人,就是为了,献给您。”
“是吗?”
“是。”孟客枝艰难道,“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是,完全之体,属下正在诱他说出,真正的鲛人精血,在何处。”
魔主似乎并不想真正杀了他,压下了沸腾的魔毒。
孟客枝直接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只是操纵魔毒,便能不费一丝灵气,将一名元婴仙君折磨至此。
霜绛年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何孟客枝不遗余力地想得到忘情,得到不惧魔毒的力量。
他同样也明白了,为何原书中的晏辰是主角,而不是反派。
——因为眼前这个人,才称得上反派二字。
魔主站在他面前,看得到垂下来的骨骼细链,仍旧看不到脸。
“见了我,为何不跪?”
霜绛年不语。
现在他能站在这里,便已经用了十足的力气。
魔主又道:“我很好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丹修弟子,为何会是鲛人?”
霜绛年撤下了易容,以真实的容貌站在他面前。
现在伪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他不想拖累无辜的何六与裴鸢白。
魔主缓缓走到他身前,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不怕我。你现在是不是以为,因为你是鲛人,所以我不敢杀你?”他冷笑道,“很遗憾,全三界都渴望鲛人精血……除了我。”
他一挥袖袍,黑色火焰燃起,流淌的画面在霜绛年面前展现。
只见寒潭之下,玄铁交织,铁笼密布,每一只铁笼中都囚禁着一只鲛人。他们甚至无法顺直身体,只能抱尾蜷缩在阴暗狭小的角落。
阵法推动针刺,轮流刺入每一只鲛人的心脏里,吸取代表他们生命源泉的精血。
除了这些提供血液的鲛人,还有专门用以繁殖的鲛人。无限的生死轮回,活得不如猪狗。
霜绛年浑身颤抖。
鲛人竟然没有灭族。
他的同族,竟被秘密囚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们的寿命很短,不过没关系,这是我研究出的最高效的生产模式。看到了吗?像你一样的鲛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魔主在他耳边道:“或许比起现在就被我杀掉,你应该很愿意回到他们之中去。”
骨血之亲,钻心之痛。
霜绛年只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被无数根针尖搅拌,仿佛要从血管末梢一点点爆炸,直到他的身体全部陷入怒火。
怒至极点,忘情带给他的疼痛,都已经微不足道了。
他强行扛起重压,一点点抬起眼睛,盯向魔主骨链之下漆黑的脸。
霜绛年一张口,口中便溢出鲜血。
“记录他的全部信息,对比重合度。”
[和入侵鲛人族的屠杀者重合度:89%]
“看起来你很愤怒。”魔主忽然笑了一下,“这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女人。”
骨链下的圆形大口张开,露出满口尖锐细碎的牙齿,仿佛一个嘲讽的笑容。
“霜噙月为了偷生而说出违心之言、感激我灭杀鲛人族的时候,心中是否也是如此愤怒?”
霜绛年瞳孔紧缩。
……原来他全都知道,知道屠杀鲛人的时候,他母亲在说谎!
莫名地,霜绛年反而冷静下来。
爹娘不惜放弃生命与尊严,就是为了他一生平安顺遂。
他怎可枉费爹娘的心血,横死在这里?
恍惚之中,有一名蛇脸人靠近了他们。
“尊主,大事不妙,不知道是哪个泄露了消息,紫薇仙君和药王他们已经在向这边来了!”
魔主眼中划过一道意外之色。
他手中生出锁链,缠住了霜绛年的脖颈。
正要往回拖拽之时,刚才那个通风报信的蛇脸人,却一把按住了锁链。
“尊主,这可使不得。”
蛇脸人身上,响起了晏画阑吊儿郎当的嗓音。
“属下还想和这位美人一起快活快活呢,怎么能让你带他走?”
霜绛年回眸望向他,双眸圆瞪。
电光石火之间,晏画阑身周生出翡翠般的羽毛,庞大的孔雀妖拔地而起,啄断铁锁。
霜绛年本能抱住了它的脖颈,随着孔雀妖振翅而起,冲向远方。
霜绛年脑海中一片空白。
疯了吗?不要命了吗?
黑蛟那时尚且是同阶,而现在,对手比晏画阑足足高出一个大阶,还能操纵魔毒!
——蜉蝣撼树!
“……有趣。”魔主冷笑。
无数漆黑火球朝孔雀妖包裹而来,晏画阑释放出的孔雀真火仿佛沧海一粟。
火焰相撞,瞬息消散,剩下的黑焱追上尾翎,那些让孔雀引以为傲的美丽羽毛熊熊燃烧。
天空中,仿佛烟花朵朵绽放。
黑焱四溅,射|出丝缕魔毒,如箭矢般从四面八方刺入孔雀妖的身体。
羽翼重伤,孔雀妖长长哀鸣,坠向悬崖下的深渊。
魔主拂袖欲追。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横空响起:“天地鼎!”
另一个清朗的嗓音:“黑曜卫,列阵!”
是药王裴济和霜怀远。
魔主脚下升起耀目的阵法,头顶上空,巨大的宝鼎压落,他无处可逃。
他遗憾地目送孔雀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然后将视线转向药王和紫薇仙君。
“……哼。今天可真热闹啊。”
*
深渊之中。
浮空咒不断亮起,孔雀妖躺落在深渊之底,震起圈圈尘土。
它的尾翎全部灼烧殆尽,魔毒犹如跗骨之疽,蚕食着羽毛,钻向皮肉深处。
它试图变回人形,却失败了,只呛咳出一滩黑血。
“为什么又这样做?!”霜绛年鼻子酸涩,厉声呵道,“你这般不要命,再破一次丹田,我该用什么来救你?”
“不必救我。”晏画阑畅快地笑着,口中又吐出了黑血。
霜绛年心疼地抱住孔雀妖的长颈,这才发现,它那双黑亮的眼眸被魔毒灼瞎了。
“哥哥现在是不是用了真容?”晏画阑轻轻叹了口气,“好可惜,我又没看到。”
霜绛年心如刀割。
魔主身上的魔毒比黑蛟浓郁千百倍,若不尽快驱散魔毒,晏画阑的眼睛、翅膀、尾翎……或许会落成终生残疾。
九刺治得太慢,怎么能来的及呢?
“……疼吗?”他将脸依偎在孔雀妖眼边。
“不疼,没关系。”晏画阑声音很弱,像是在竭力忍痛,“哥哥摸摸我,摸摸就好了。”
霜绛年轻柔地抚摸它的羽毛。
平时一个小磕碰都要唧唧歪歪求安慰的晏画阑,现在却一滴眼泪都没流,还尽可能表现得阳光,想反过来安慰他。
这怎么让人忍心。
[警告!绑定对象濒临死亡,天道惩罚开始。]
一股热流从霜绛年小腹升起。
他冰凉的身体开始发热,触碰到孔雀的羽毛时,指尖如过电般酥麻。
初见时,霜绛年只觉天道惩罚的方式简直不知所谓,恶趣味并且毫无作用。
现在他才明白,这是天道对他的提示。
霜绛年做出了决定。
快速驱除魔毒的方式,现成的有一个,就在他心脏里的忘情上。
不必掏出心脏,只需他们灵气相融,仙府相合——只需要他们双修,忘情自会驱除对方灵肉中的魔毒。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
霜绛年眼眶微红,搂着他的颈子问。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