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林秘书被匆匆忙忙推门进来的秦梧吓了一跳,不等开口就听他着急问道:“爷爷呢?我爷爷在不在里面?!”
为表在工作上的专业性,也为了保持一定距离,秦梧对爷爷秦国昌一直是以院长代称。这会儿突然这么称呼,林秘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秦梧等不及他回复,一把推开门进到院长办公室内。
看着自己孙子着急忙慌的样子,秦国昌并未惊讶。他抬手示意林秘书出去,亲自站起来去把门锁好。
秦梧已经快被饯别二字冲昏了头,门一关就着急道:“爷爷!言之哥他……”
“小梧,坐到爷爷这儿来。”
秦国昌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他双手撑着两边扶手,弯下腰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有些颤巍巍的动作中透出些老态与疲惫。
他抬手招呼秦梧过来,温声道:“都奔三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来,坐下跟爷爷好好说会儿话。”
秦梧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些。
他放下怀里抱着的资料,转身去给秦国昌倒了杯热茶过来。
秦国昌拿起资料上放着的那封推荐信,不大的一张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却还是叹了口气放到了一旁。
待秦梧落座后,他动作慈祥地伸手替他捋了捋跑乱了的刘海。
“小梧,你是我的亲孙子,这点大家都知道。但你知道爷爷为什么会同意你在这项目上署名吗?”
秦梧低下头没有说话。
秦国昌继续道:“言之他不想署上自己的名字。而除去他之外,在这个项目中实际作用最大的就是你。所以我才同意将项目给你,并不是简简单单因为你是我的孙子。”
他顿了顿,沉声问道:“爷爷再问你,你想靠这个项目提名,甚至是赢得诺奖吗?”
秦梧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秦国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那爷爷只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能答得上来,那无论是诺奖还是别的什么奖项,生科院都会大力支持。爷爷到时亲手为你写提名信。”
秦梧抬起头,“爷爷你问。”
秦国昌从资料里抽出项目研究报告,翻开后指了指上面的药物公式。
“小梧,爷爷就问你,这个公式是怎么出来的,你能想明白吗?”
秦梧双手握拳,咬了咬下唇,半晌都没有回话。
秦国昌对他的反应并不惊讶。
他拿起那封推荐信,叹声道:“这封推荐信你收好。爷爷希望等你下一次收到它的时候,会开心到不能自已,而不是这样小心翼翼揣着不敢示众。”
秦梧接过推荐信,声音有些沙哑地低喃着:“句号……”
“什么?”
“言之哥说,他之所以看不上这个项目是因为它是一个句号。爷爷,您明白他的意思吗?”
秦国昌皱了皱眉,片刻后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句号!好一个句号!没错!它就是一个句号!”
笑完后,他神色又肉眼可见的晦涩了下来,像是在为了什么而惋惜。
“言之他说得没错,每个科研人员都有一个能让他废寝忘食的研究方向。你想想看,如果你研究出来的结果是一个句号,那就是为你毕生追求的那个方向画上终点。”
秦国昌又爱又恨地看着那本研究报告,在心里暗叹:这份报告发表的那一天,不知会是多少遗传病学研究人员的噩梦。他们手上在做的,心里想做的,都不再有任何价值。
在将这个项目交给林言之时,他跟他说自己想给它画上一个句号,想让它至少有一个结果。没想到,林言之会以这样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诉求。
每每想到他在这项目上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能有此成就,秦国昌甚至有些害怕。
生物科学就像是融入了林言之的骨髓,化身成他的手足,如同臂使。
这些在他们眼中攻坚克难的课题,在他那里却如同积木亦或是拼图,只是一个个信手拈来的游戏,最多不过是时间长短、难度高低而已。
这种程度已不能用天赋二字形容。
话听到这儿,秦梧也明白了爷爷对自己的苦心和期待。但最让他放不下的并不是这个项目,又或是什么奖项。
“爷爷!言之哥他跟我说什么把这个项目作为给我的饯别礼。爷爷你看!他连研究室的钥匙都给了我!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秦国昌接过钥匙,把它放在手心里端详了好一会儿。自己当初将这把钥匙交给他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小梧,林言之离开研究院了。”
秦梧唰地站了起来。
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不是没有想过饯别二字的含义,但这一结果却是他最最不能接受的。
“他……他怎么能走……”
秦梧像是失了魂般喃喃着:“他还有项目……实验……我今天还要给他送最新的实验数据……他……还有我……”
秦国昌站起身,轻轻抚着孙子的后背。他知道林言之对秦梧来说,不只是他钦慕已久的对象,更是他研究领域的指向标、领路人。
也许秦梧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连性格举止,都在不知不觉中向林言之靠近,一点一滴地模仿着他,崇拜着他。
“小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这句老套烂俗的话只让秦梧觉得可笑,他用接近质问的语气厉声道:“离开?言之哥他能去哪儿?!生科院已经是华国在生物科学领域的最高院所!除了这里,言之哥他还能去哪儿?!”
秦梧像是自问自答地继续说着:“他不可能出国,上面不会允许的!爷爷!你告诉我他去了哪儿好不好?实在不行,我可以跟着他一起走的!”
秦国昌努力安抚起情绪激动的孙子。对于林言之的离开,他心里何尝没有不舍,又何尝不会惋惜。
无论林言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是自己认定了的学生,也是自己一生引以为豪的骄傲。
“小梧,爷爷不能告诉你。”
秦国昌不忍见孙子这个样子。他用力阖了阖眼,压低声音回道:“爷爷只能告诉你,他没有离开华国”,说罢,他小幅度地抬起手指了指上面。
在秦梧看来,哪怕林言之去了其他国家又能怎样,大不了他跟着去就是了。生物科学造福的是全人类,又何来国界一说。
只要能呆在他身边,脚下踩着的是哪片土地,于他而言毫无分别。
“爷爷……他走了……”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孩子,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大可以选择不围着他转。林言之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甚至能走得比他更光辉璀璨,也更堂堂正正。”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们又会在各自的路上相遇相交。你难道不期待能有一天,跟他分享你硕果累累的研究成果吗?甚至是跟他站在同一个层次,平起平坐,谈笑自如。”
劝到后面,秦国昌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张饼画得有点儿大过头了,轻咳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秦梧瘫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语。
他甚至,
连一个告别都没有。
*****
车内。
林言之面色平淡地看着窗外闪过的陌生景色。他没有问吴海往哪里开,吴海也没说自己要带着他往哪里去。
在沉默中,车子一路驶向市郊。
“林院士,到了!”
林言之缓缓睁开眼。
有些朦胧的双眼看着窗外的碧海蓝天,一望无际的天空被成片的砂金色所染,中间点缀着几朵桃粉色的浮云。
“你是打算把我抛尸荒野吗?”
吴海挠了挠头,笑容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憨气,“您可别瞎说,到地方啦。”
林言之走下车,四周的景色美轮美奂。他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吴海,眼神有些难以言喻。“你不会是要跟我告白吧?”
吴海险些给他表演个平地摔跤。
“啥?!”
“那就是求婚?”
吴海嘴角抽动,无奈地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栋纯白色的建筑物。
“我的祖宗啊,咱快点进去吧。首长都等了有好一阵儿了。”
那栋纯白色建筑的设计风格与周边自然环境融为一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海滩别墅或是休闲中心。
门口更是连块招牌都没有挂,一进去只能看到零星几家不太热闹的咖啡小馆,和几个普普通通的纪念品店铺。
吴海走在前头带路。眼瞅着林言之盯着自己的目光越发不对劲,他赶忙加快步伐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卖铺。
“老板,华龙牌的烟,有的没?”
穿着蓝色围裙的老板正在埋头理货,听到后抬起头看了过来,见到吴海后大声回道:“有啊!你要几包?”
“三包。”
老板摘掉手套走回了柜台前。
“行,买烟需要出示证件。”
林言之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俩人一来二去地搭着戏。
吴海这么个一米八出头的大高个,店家还得腆着脸要他拿出身份证件证明年龄,这戏也未免做作得太过明显。
吴海掏出特制的身份证晃了晃。
“行,我这儿正忙着。你到后头自个拿吧,一会儿出来记得扫码支付。”
吴海点点头回了声:“知道了。”
他抬手示意林言之跟上。小门打开,后面确实是个仓库没错,吃的喝的抽的玩的琳琅满目,把不到十平米的地方堆得满满当当。
吴海拿起刚才的身份证在空无一物的墙上滑了滑。伴随着一阵几不可闻的“嗒哒”声,沉重的货架缓缓移开,后面的墙体也缩进了地下。
一台普普通通,甚至还略显简陋的电梯出现在二人眼前。
“林院士,您把手指放这儿。”
吴海示意林言之把食指放进电梯门旁的小凹槽,“您的指纹今早他们已经录入了,扫描无误后就能进去。”
说话间,绿光一闪显示验证通过。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电梯里。吴海摁下标有数字三的楼层,电梯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缓缓下降。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