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勋从没见封凌这样过。
他脸上表情狠厉, 可眼眶却有些红,抓着他胳膊的力气很大,他用力挣了下没能挣开。
“你雇佣个员工还要做尽职调查, 带回家的人我查了一下怎么了?”
“你这是调查吗, 你这是揭伤疤!”
封勋觉得好笑, “揭伤疤要当面,我没揭沈淮伤疤, 揭你伤疤?”
说完他顿了一下,好像意识到封凌为什么会这样,他这句玩笑话说中了。
他再次意识到封凌有多喜欢沈淮。
“我不查,它就不存在了吗?”封勋说:“封凌, 你别自欺欺人了。”
窗户上有人敲了几下, 两人停止交谈进屋。
封凌继续把水果端到桌上, 他努力掩饰,也被一屋子聪明人察觉出点什么。
晚上送他们离开家门,大舅问二舅:“你跟封凌说了什么?他变成那副样子。”
“我就说沈淮妈妈是重度抑郁症自杀的。”
“你是不是傻?他那么喜欢沈淮,你说这个做什么?”
封勋叹了口气,“我又不是要棒打鸳鸯, 他问我就说了句, 谁知道……”
车上沈淮也问封凌:“你怎么了?”
封凌开着车,伸手抹了一把脸, 哑声说:“没事, 别担心,就跟我二舅吵了几句。”
沈淮“嗯”了一声, 没再问。
车子驶入封凌的小区,等进了房间,在温暖明亮的光线下, 沈淮又打量了封凌一眼。
封凌神情稍微有点愣怔,眼尾泛红,喉结不自觉轻滚。
沈淮可以确定,封凌不太对劲,这不对劲源于他和二舅在露台上的聊天。
他在那里,两人聊天很有可能聊的是他。
难道封勋发现是他在钓封凌,告诉封凌了?
不对,上次封凌怀疑时,不是这个状态。
那是什么?
沈淮思考了几秒,忽地顿了一下。
封凌注意到沈淮在看他,有点僵硬,他摸了下鼻尖,说:“沈老师,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沈淮更加确定他不对劲,他眨了下眼,“不是刚吃完吗?”
封凌沉默了一下,“那我煮汤给你喝,好不好?”
沈淮笑了笑,“你是不是还想给我围个肚兜,拿着汤勺喂我喝?”
封凌:“……”
他确实很想喂沈淮。
“不能吃了。”沈淮拉了下他的袖子,“我们去洗澡吧。”
封凌:“……”
一起洗澡,难以避免地,时间很长。
沈淮被从浴室里抱出来放到床上时,意识还很清醒,身上有酥麻酸软的余韵,让他整个人都懒懒的。
今晚封凌异常温柔。
温柔得沈淮觉得对他自己都是一中折磨。
封凌上床后抱住他,在他额头上亲了好几下。
吻落到眼角后,沈淮掀开眼皮安静地看他,声音沙哑低沉:“封凌,你今晚好温柔。”
封凌手指捋着他额前的头发,柔声问:“沈老师喜欢吗?”
沈淮思考了一下,“都喜欢。”
“温柔与暴烈,只要是你。”他说:“都喜欢。”
封凌用力抱住他,头埋在他脖颈里,“沈淮,我好爱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沈淮低笑一声,“你今晚这么温柔,又这么会说话,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心虚?”
“没有。”封凌肯定地说。
沈淮:“真的?”
封凌点头,头发挠在他脖子上,刺刺痒痒的,“不可能有。”
沈淮扬了下眉,“那,你和梁扬都在的那个圈内粉丝群是什么情况?”
封凌:“……”
封凌暗骂了梁扬一句见色忘义。
沈淮觉出身上的人僵硬了一下,他更觉得这个粉丝群不对劲,“好好说。”
今晚封凌在沈淮面前一点底线都没有,他立即就交代了,“是跟你在同一个剧组拍拍过戏或有其他合作的男明星,怀疑自己喜欢你,怀疑自己的性向,没其他地方能说,就在群里求开导。”
沈淮:“……”
他忽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怀疑性向,怀疑喜欢我?那你,什么时候加进去的?”
封凌:“很久了,刚进组没多久。”
沈淮:“那时候你就怀疑自己喜欢我了?”
那应该还在他钓封凌的第一阶段。
封凌“嗯”了一声。
他没告诉沈淮,其实他应该对沈淮是一见钟情。
如果不是一见钟情,封凌后来回想,当时在宴会上,换个人俯身嗅他身上的味道,早就被他一把推开了。
他从一开始面对沈淮,就是不同的。
沈淮问:“那你怎么还在那个群里,还在怀疑?”
“不是。”封凌说:“我要留在群里,监视敌情。”
沈淮笑了一声,埋在封凌胸口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之后,沈淮感觉封凌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很轻,接着在头上、脸上,一个又一个。
沈淮知道,今晚封凌所有行为都可以归结为一个词:心疼。
他也大概猜到一点,封凌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封凌不说,他也没说。
他在封凌胸口蹭了一下,沉沉地进入睡梦中。
梦中他又回到了妈妈的画房,画房不像以往梦境里那么阴暗,落满阳光。
那里有一副未完成的画,沈淮第一天去初中时的画。
上色只上了一半。
沈淮又一次拿起画笔,一点点把它完成,然后,把它送到了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等沈淮睡着之后,封凌悄悄起身,到收藏室里,拿出沈淮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副沈淮穿着校服的画。
曲着的手指在上面一点点滑过。
封凌不清楚重度抑郁的人生活和内心世界是怎么样的,但他看出了这幅画中的温柔和细腻,第一次看出的纤细脆弱,现在再看染上了悲伤的底色。
他把画像抱在怀里,心上泛出密密的疼。
他原本以为沈淮有一个那样的爸爸,年少的生活就足以压抑,没想到他还有一个抑郁症在家自杀的妈妈。
现在随便就能在网上看到沈淮被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言论。
如果可以,封凌希望,老天爷少给他一点饭,多给他一点爱。
爱睡觉的沈淮在假期里一觉睡到中午。
他醒来时,阿童已经洗好手,坐在餐桌前等着吃饭了。
看到沈淮,他立即说:“我是来告别的。”
沈淮“嗯”了一声,“吃完就走吧。”
阿童小时候被一个老师傅养大,每年过年要是不工作,他就会回去看看那个老师傅。
见他起床,封凌开始上菜。
阿童的视线从走进洗手间的沈淮身上移到封凌身上,问:“你要和沈淮一起过年吗?”
封凌:“我是这样想的。”
阿童松了口气,“太好了,沈淮今年终于不是一个人过年了。”
封凌握在盘子上的手一紧,“他一直一个人过年?”
阿童:“差不多吧,或者在剧组。”
沈淮从洗手间出来,两人便没再说。
阿童又跟沈淮说:“对了,杜冬芸叫我贺家走一趟,我拒绝了。”
他想了想说:“我不要你做我嫂子了。”
沈淮:“……”
“我猜到了。”沈淮说。
阿童点头:“嗯!”
他吃完就拉着行李箱利索地走了。
他走后,家里就剩下沈淮和封凌两个人,忽然闲并静了下来。
封凌把窗帘彻底拉开,抱着沈淮坐在窗外看雪。
沈淮才发现,昨晚落了一夜的雪,此时还在继续。
封凌住在高层的顶楼,是城市标志性建筑之一,在窗外向外望去,大雪在空中纷纷扬扬,繁华的城市裹了一层白,壮阔又素美。
沈淮看了许久。
封凌刚要开口,他的手机响了。
封凌的大舅亲自打电话,叫他和沈淮后天一起回家过年。
他就抱着沈淮打的电话,沈淮听得清楚,封凌听到舅舅的话时看向沈淮,沈淮摇了摇头,表示他不去。
作为男朋友,年前去见见封凌的外公,是应该和合理的。
仅作为男朋友,还没成为一家人,一家人团聚时加一个他不太合适。
封凌说:“我们有别的安排了,今年就不回去了。”
沈淮转头看向他,“你不回封家过年?那去贺家?”
封凌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问:“沈老师,你喜欢看雪吗?”
沈淮刚才看了那么久,自然是喜欢的,“嗯。”
封凌搂紧他,有点兴奋地说:“我们现在就出国吧,去一边泡温泉一边看雪山。”
沈淮愣了一下,“你不回去过年?”
“我在国外时也不是每年都回来过年的,并不必要。”
沈淮要开口时,封凌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外公。
“我听你舅舅说你今年不来过年了?”那边没什么情绪,很正常地说:“不回来过年的话,那先来拿压岁钱吧,带沈淮一起来。”
封凌说要带他去拿压岁钱时,沈淮又愣了一下,“压岁钱?”
好久远的名词。
“对啊。”封凌一边把围巾给他围上,一边说:“我外公就是一传统老头,只要没结婚,压岁钱是每年都要给的。”
沈淮莫名被带着冒雪来拿压岁钱。
他们到时,封云义正在书房写春联。
书桌上还有几个刚写好的红包,正晾着墨汁。
沈淮和封凌的红包是早就封好的,一个上面是“平安喜乐”,一个是“顺遂无忧”。
封云义把红彤彤、沉甸甸的红包放到他们手上,按照惯例揉了一下封凌的脑袋,“新年快乐,又长大一岁了。”
然后,他看向沈淮,看了几秒,也伸手放在沈淮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沈淮,你也长大一岁了,新的一年,开开心心。”
沈淮用力握紧红包。
生活再优渥,年龄摆在那里,封云义手上的皮肤已经有了褶皱,皮肤白更显老年斑,可非常暖,沉甸甸的暖。
他移开手后,沈淮恍然回神,想也没想,“谢谢外公。”
封云义愣了一下,乐呵呵地笑着,从书桌上拿了春联和福字给他们,“去王姨那里拿了包面粉,走吧。”
封凌带沈淮离开时,举了举手里的面粉,问沈淮:“沈老师,你知道这面粉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沈淮还有点怔:“包饺子?”
封凌噗嗤一声笑了,“包饺子够沈老师吃吗?”
他说:“是用来贴春联福字的。”
沈淮:“?”
封凌笑着跟他说:“贴春联不能用胶水胶带,煮浆糊贴才地道。”
沈淮真的看到封凌把它们熬成了神奇的浆糊,可以把春联粘在门和墙。
他们一起,用最传统的方法,把手写的春联贴在封凌价值百万的门上。
沈淮看到红底黑字的春联贴在纯黑的门上,忽然感受到年的味道。
封凌说:“沈老师,外公给了两幅,我们去把你家也贴上吧?”
沈淮笑了一下,“好。”
他们拿着浆糊和春联,又去沈淮家,在门上贴春联,在床边倒帖福字。
除了非常高的地方,后面很多地方都是沈淮贴的,封凌看他越贴眉眼的笑意越明显,也跟着低低笑起来。
听到笑声,沈淮转头看向他,手指沾着浆糊在他笑得上扬的眼尾抹了一下。
他好像找到了乐趣,又沾了一手指浆糊在他脸上各处涂抹。
浆糊能把春联沾到墙上,能把他沾到封凌脸上吗?
封凌又笑了一声,仰头亲吻他,沈淮躲了一下,他又更凶狠地亲过来。
沈淮手上的浆糊沾到他脸上、脖颈上、腰上。
等两个人折腾完,天已经暗了。
沈淮趴在封凌身上,说:“封凌,我不想出国了,我们就在家里过年吧。”
封凌说:“在哪个家?”
沈淮说:“年夜饭去外公吃,看一半春晚我们就回来,然后大年初一在我家里过?”
封凌:“好,那明天得去买年货了。”
“买年货?”沈淮下巴抵在他胸口抬起头,“我不会买年货,你带着我买,行不行?”
封凌低笑一声,“当然行,在逛超市买年货这方面,你就是个笨蛋美人,我得牵着才行。”
沈淮:“……”
当天晚上吃完饭,封凌让沈淮在家里等着,他去准备明天出行的武装。
他们一起出门,最基本的是不能穿以前穿过的衣服,最好也不要穿原本的风格。
沈淮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放在心上,封凌审美在线,买回来他也没特意过去看,直到第二天要出门时才打开。
一打开,脑门上就冒出一个问号。
封凌给他准备一身膨胀的红。
红不用说,就是经典国红,连帽顶上那一团狐狸毛揪揪都是红的。
膨胀有多膨胀,羽绒服塞塞可以装下两个他,羽绒裤厚得走路都不利落,雪地靴穿上脚好像肿成一个大馒头。
沈淮:“……”
而封凌是一身白,虽然也肿,但只至少颜色是沈淮喜欢的冬日颜色。
“我们换。”沈淮说。
封凌笑着给他围上围巾,“沈老师,这样才安全,就可以尽情买买买了。”
确实安全,沈淮低头看着自己又红又肿,走一步地板都要震一震的样子,觉得就算是他粉丝从他身边经过,也不会怀疑这是他。
又笨又丑。
封凌又把红色的棉帽给他戴上,“红红火火,多有过年的氛围。”
沈淮:“……”
沈淮硬着头皮跟封凌一起出门,上了车没几分钟就要热出一身汗,他刚脱了羽绒服没多久,快要下车前,又被封凌密不透风地裹上了。
封凌没带他去常去的进口超市,而是去了一家大型平价超市。
一进门,就看到从屋顶垂下的一长串,红金交叠的大鞭炮。
广播里反复播放着欢快的“恭喜你发财”。
人来人往间,整个超市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气氛。
沈淮以为他穿成这样会很惹眼,要被人频繁回头看,来了后发现他竟能很好地融入其中,也算平常。
沈淮要随着人流向里走,被封凌拉着左退了一步,在入门处推了一个超市的购物车。
超市灯光明亮,音乐欢快响亮,人声热闹喜悦。
沈淮刚走进去没多久,就被染上了一身喜庆的烟火气。
他眼睛很明亮地问封凌:“我们先去买什么?”
封凌:“先买坚果类,糖果零食饮料,最后买生鲜类。”
沈淮点头,寻找坚果类分区,而封凌直接拉着他就走,“其实顺着这条路走就行。”
说着,他牵住了沈淮的手。
沈淮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挣开,跟着他在人群中走。
他穿着笨重的裤子和雪地靴,像个有点笨拙的小孩,走得缓慢,慢慢又变得有点雀跃。
在坚果区挑选坚果时,沈淮听到两个女孩苦恼的讨论声。
“过年了,坚果涨价好多,变得好贵哦。”
“是啊,零食超过预算了,那我们夏威夷果和碧根果就二选一吧。”
“呜呜呜太难选了。”
沈淮眨了眨眼,看向散装台上的标价。
他不太清楚有没有涨价,但和他赚的钱相比,可以随便吃了。
沈淮有点愉快地拽了好多个袋子,把能看到的所有坚果都装了大半袋子。
封凌看着刚经过坚果区就半满的购物车:“……”
他哭笑不得,这就是报复性购年货吗?
沈淮说的很道理:“刚才我听一个阿姨说,年货宁多勿少,过完年还可以吃。”
封凌笑了一声,在沈淮要向糖果区走时,拽住他去隔壁买了一小袋面。
见沈淮它移开,封凌说:“别嫌弃,这不是煮浆糊的了,是给你包饺子吃的面。”
沈淮:“……”
他们又买了很多零食,还有很多沈淮平时不喝的碳酸饮料。
来到糖果区时,他们身边经过一对父子。
年轻的爸爸推着购物车,小儿子穿的和沈淮一样红彤彤的,乖乖坐在购物车里被爸爸推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四周。
见沈淮多看了一眼,封凌说:“沈老师,你看你们多像,你坐上来我也推着你?”
沈淮:“……”
他又看了一样正笑着说话的父子,忽然眉眼也弯了起来。
他向封凌走近一步,在糖果堆旁抬头,隔着围巾亲了封凌嘴巴一下。
封凌觉得,此时沈淮的眼睛比他们头顶上的灯还要亮,沈淮的吻比他身后的糖果还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