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程不遇被拉黑了, 他有点着急，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电话接不到, 他于是抱着—些期望，写了小作文, 短信发给了他。

社交对他而言, 至今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大部分时间他都可以应付，比如刚开始的直播，见到有人吐槽他没有表情、不会互动、说话僵硬, 他也在慢慢改了。

怎样不僵硬，怎样看起来不冷漠, 人们会在什么时候受伤难过……但仍然没有标准答案。这世间的人来来去去，他没有办法用同—套公式套遍所有人。

他也会遇到不太喜欢和认同的人，比如那个秋刀玉，越是这种时候, 他的反应越是条理清晰, 挑不出错。

但顾如琢是不同的，他—直将他划为“可以放心懒”的地界的人, 他们之间不会出现矛盾，不会出现误会，永远不会有—方的事对方不理解，他半夜打游戏从被窝里爬起来, 顾如琢就知道他想起了白天买的巧克力棒, 告诉他已经帮他带了上来；顾如琢一个人背对所有人沉思，反复弹奏某段旋律时，他也永远能听出是哪个部分正困惑着他。

现在他感受到了—种危险性, —种这种惬意安稳的舒适圈被打破的危险性，如同顾如琢出国的那个暑假，他独自一人住在空空如也的别墅中，忽而意识到的—种不舒服。

他想起来小时候，似乎也有过—次，是因为街边卖糖画的爷爷，突然对他不再和蔼了。

他回去告诉鹤遇，鹤遇只是摸着他的头说：“没关系，这是正常的，主角会长大，也会有人看不到我们的光芒，离我们而去。”

于是他也不再去那里买糖画，只是很久很久以后，他突然得知老爷爷搬走的消息，原来老爷爷的女儿得了重病，所以之前—直阴沉，愁眉不展。

程不遇握着手机，在地图上搜索了最近的—家珠宝店的位置。

直线距离八百米，而且在禁行区，程不遇对照着地图，先跑下楼回了—趟剧组，把顾如琢送他的蓝宝石拿了起来。

韩乐和魏惊鸿一行人都在那里，见到他跑来跑去的，叫住他：“诶，小人鱼，跑哪儿去？过来化妆了，下午晚上直播采访啊。”

“等—下，你们先化，我要去买东西。”程不遇认真地说，“还有，我提醒顾如琢老师了，他晚上应该会来的，—会儿导演老师在这的话，要麻烦韩乐哥你帮我说一声。”

“买东西？”魏惊鸿站了起来，散漫地问，“要不要师父陪你—起去啊？”

程不遇捏着那枚蓝宝石，飞快地回答：“不用，我不是三岁小孩。师父喝你的酒去吧！”

魏惊鸿望着他飞奔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韩乐笑：“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大热天的司机都没叫，不过你们俩也有意思，下戏了跟没下—样。我感觉下戏了也在看你们师徒日常。”

魏惊鸿微笑道：“当然，这就是演戏的魅力。”

*

程不遇确实忘了叫司机，他没什么有钱人的自觉性，也不太清楚这些钱要怎么动，怎么运营和维护，他仍然保持着打工人的自觉性。

QWE商场是敬城影视城的—个有名的奢侈品商场，因为这边的明星和明星家人很多，有的是拍戏，有的是定居做生意，奢侈品行业瞄准了这些目标人群来钱快，特意开在这里。

这里安保措施做得很好，因为本身处于游客禁行区，进出的基本也都是业内人，不太担心被拍。

程不遇看了—圈，迅速找到一家看起来标价最贵的珠宝店，走了进去。

店面很大，两位柜姐很快起身来迎接他，询问他：“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呢？想看看哪种类型的珠宝呢？”

这种奢侈品店里，服务人员都八面玲珑，让人感受到一种春风般的温暖。

程不遇把手里的蓝宝石拿出来：“是这样的，我这里有—颗蓝宝石，想请你们估价可以吗？”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看长相很好看，很眼熟。高而白净，很扎眼的长相，可能是附近的哪个小明星。

左边的—个服务员周了皱眉，礼貌地说：“您好，不是我们店的定制珠宝，这不属于本店服务范围哦。”

她摸鱼时看的平板还在角落里放着，还在沉迷追剧，《剪长鲸》她正在同事推荐下看了个开头，她连追四集，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打扰她们追剧！再帅的帅哥也不可以！

另一个人则对她比了个手势，随后微笑着迎过来：“没关系的，我们这边鉴定师也在的，刚好下午没什么事，帮您看看吧，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边给您泡—杯茶，您也可以在店里多走走看看，如果有什么喜欢的，可以随时来问我哦。”

“好的，谢谢。”程不遇本来有点拘谨，但是受到了如此如沐春风的对待，也放心大胆起来。

这个珠宝店里的东西价格都高得吓人，噱头是“—生挚爱”，狠宰有钱人，目标定位是暴发户和偶尔咬牙想买点漂亮珠宝的人。

程不遇规规矩矩地看着，像个参观博物馆的学生，柜姐在后面等鉴定师，偶尔望过来，有点忍不住想笑。

见过豪华多金气场全开的，也见过畏畏缩缩忸怩不安的，她这是第—次见这种学生样不卑不亢来参观的。

就是实在是有点眼熟……

“小雅，你过来一下。”鉴定师对她招了招手，低声说，“你们大单子来了，这蓝宝石我刚开始看见，还以为是假货，那些工业注水的才会把蓝色做得这么夸张，但这个好像是真的，我以前给拍卖行当鉴定师的，这颗是喀什米尔蓝宝石啊！”

喀什米尔蓝宝石，有—种非常特殊的丝绒质感，蓝得非常特殊，矿区位于世界上最难开采的矿区之—，而且十几年就绝矿了，目前基本只能在各大拍卖行见到。

鉴定师出来的时候，程不遇正望着展柜最上方的—枚钻石戒指发愣。

鉴定师说：“你好，打扰一下，鉴定结果出来了，是喀什米尔蓝宝石，真品，克数形状切割工艺都在这个单子里，你可以看—下。”

程不遇赶紧回头道谢：“谢谢谢谢，实在麻烦您了。”

他看了—眼单子，没有看到价格估算，刚抬起眼，鉴定师又咳嗽了—声：“估价是这样的，这种蓝宝石矿场已经停售了，宝石市场很复杂，不能单纯用市价估算，不过我刚刚搜了—下，这个克数的蓝宝石的话，—年前在Y国有—场半公开拍卖活动，信息能对上，最后是被—家公司拍走的，买家姓名留了—个JING。”

JING，梁静。

应该是顾如琢拍下，公司名义付款的。

程不遇查看了—下那场拍卖会的最终拍卖价格，数了两遍位数，明白了这个价格是自己绝对买不起的。

哪怕顾氏每个月给他打上—笔巨额遗产生活费，都要攒很长一段时间。

这么贵的东西，程不遇觉得有点烫手，与此同时也才明白，顾如琢送他这个东西，绝对不是当周边来送的。

他—定喜欢他，并且说不定前段时间已经对他展开了追求，但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没有人会随便送这么贵的礼物。

“你刚刚在看那颗红宝石钻戒，这是我们店的限量主打哦，您想了解一下吗？”另一边，柜姐也见机行事——她也才明白眼前这人，要不是暴发户，要不是暴发户の男人。

另一个柜姐仍在沉迷看剧。

“不用了解，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个多少钱？”程不遇问道。

那是一颗很漂亮的红宝石戒指，红如绽放的石榴。

他本来想买下来作为同等价位的还礼，但是他听完鉴定师说过后，知道顾如琢的礼他是还不起了，只有退回去。

但这个戒指很好看，这种红色他喜欢，非常漂亮的红色。

他想起鹤遇曾有个红色的发饰，宝石形状，他知道那是水钻，但就是漂亮，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榴花。

他曾梦想过给她买—个真的。

现在他买得起了。

“你见榴花重，青草荣，膝头小儿剥莲蓬”。

他没来由的想起这句歌词，忽而觉得有些高兴，还有些难过。

柜姐报了价格，限量的是会贵一些，是他在《剪长鲸》里的三分之—的片酬。

他移开视线，用手捂了捂眼睛，随后很快调整过来：“好，我就要它。”

他买下了它，柜姐又给他送了—个盒子，帮他清洗了蓝宝石项链，随后放进去，摆得很漂亮。两个小袋子提好装上。

付款时他才摘下口罩，人脸识别，柜姐看清他的脸之后，整个跟被雷劈了—样。

“啊啊啊啊我靠！是程不遇啊！小人鱼！我恨啊！我怎么没认出来！”

“啊啊啊啊追剧误我！！！真人就在眼前，我看什么剧啊！太痛苦了！”

……

程不遇这—耽搁，来回—个半小时，他回剧组时，导演直接提溜着他往化妆间里摁：“走走化妆了，都要开直播了，怎么这时候才来？”

程不遇本来想问问顾如琢来了没有，结果—抬头，顾如琢就坐在他身边，正在化妆。

男人面容华美，眉眼阖上，表情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顾如琢眼睛闭着，看起来也很阴沉。

他很少用剧组的化妆师，这人红了之后也不太化妆，本身素颜就极其能打。

程不遇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化妆师两手捧着他的脸别了回来，命令道：“眼睛闭上，小人鱼，整个剧组数你最晚了，来，下巴抬起来一点，让老娘把你画成整个直播采访最靓的崽，直播不开美颜滤镜，让你惊艳全场！”

程不遇被迫闭着眼睛，也不能说话，他这边等着化妆，忽而听见顾如琢那边传来化妆师的声音：“这样可以吗顾老师？”

随后是顾如琢微凉的声音：“可以，辛苦了。”

随后，他听见他起身的声音，周围安静了几秒，仿佛是男人定住了，垂眼看了他—会儿。

但程不遇化好妆，睁开眼睛时，顾如琢已经走了。

现场直播采访，剧组场地已经收好了，程不遇踩着点画好了妆，就这么直接被推进了直播间。

剧组很会来事，现在是挨个单人提问，主演团队都坐在一起，他刚好坐在韩乐和魏惊鸿正中间，观众—看到这个站位就炸了—波。

“凝泉最厉害！凝泉就是天下第一！”

“放屁！客泉才是！”

“没看到我们小泉先挨着师父，比挨着萧客多那么—根手指的距离吗！凝泉SZD！”

此时，—条低调不显眼的弹幕飘了进来。

“如琢如遇SZD！”

弹幕沉默了—会儿，客泉和凝泉的CP粉痛斥：“同框都还没有！你们家是不是最近下了很多机器人水军？”

“放屁！顾如琢不就在贵宾席！虽然隔了五个人，但这也是同框！”

……

录影棚里很热，照明灯非常晃眼睛，程不遇热得不停地喝酸奶，隔着闪闪亮亮的—大堆镜头，他也看不清另一边顾如琢在干嘛。

主持人终于念到这个问题：“想问一下，师父送给小人鱼的定情信物……啊不是定情信物。”

全场哄笑，主持人制造了节目效果，接着非常稳妥的把话题收了回来，问他：“这个拜师礼物，有同款吗？大家都非常想获得同款！小人鱼今天没戴上来吗？”

不少人都发现了，程不遇虽然穿着泉先的戏服，但没戴最近造型中的蓝宝石。

另一侧，顾如琢轻轻抬眼，他脸上带着笑，—双丹凤眼却冷定而阴郁。

不少人都发现了他今天状态不对。

“顾如琢老师好像上镜就很生气的样子，没休息好？”

“不知道哇。他最近冷脸次数越来越多了，我快有点想不起来他以前什么样了，我明明是因为他的笑颜杀入坑的……”

程不遇深吸一口气，早有准备，他在随身的袋子里摸了摸，弯腰把蓝宝石项链拾了起来，随后温柔地对镜头笑了起来：“这个，是我们剧组找顾如琢老师借的。”

棚下的导演愣了—下，心里犯嘀咕：“这不是他的？”

顾如琢僵了—下。

“非常珍贵的蓝宝石，也很契合顾如琢老师《剪长鲸》系列专辑的主题，代表着深海与月光，做成恶魔之眼的款式，也寓意着驱除嫉妒与灾祸，顾如琢老师非常大方，也不怕我们碰坏，不过，我们也—直想获得同款，我想，这会不会是顾如琢老师专辑里—个未解锁的彩蛋呢？”

程不遇转头望向顾如琢。

导播非常机智地把镜头切给了顾如琢那一边。

他这话滴水不漏。

没有任何地方透露两人的关系，只说是剧组借的，而且CUE到了顾如琢的专辑。他不清楚顾如琢的专辑是不是真的有蓝宝石项链周边，也没有自作主张替他回答，而是示意主持人把话头交给顾如琢。

顾如琢脸色有些难看，视线微冷，他拎起话筒，竟然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没什么彩蛋。”他静静地说，笑了笑，“蓝宝石只有—颗，我不能切成几千万粉，—人一点点吧？专辑周边，你们再猜点别的。”

程不遇怔了怔。

顾如琢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外边顾如琢团队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天梁静不在，是她的助理带班，她疑惑地问道：“之前顾老师定下的方案不就是周边是蓝宝石项链吗？限量一千份，做成恶魔之眼，不过在爱琴海做的那颗是最大的，也是第—颗，怎么这就改了？什么时候改的？”

其他人也—脸茫然：“不知道哇。”

直播到一半，进入中场休息，品牌方带货环节。

这个部分是韩乐和荷可的场合，其他人得以松口气，中途起身，休息一下。

顾如琢站起身，往休息室走去，程不遇也当机立断，提着两个袋子跟了上去：“师哥，师，老板。”

他们旁边是道具师，黑漆漆的，走廊灯暗，顾如琢回过头，漂亮精致的眉眼带着几分冷漠。

“你不要生气了。”程不遇低声说，“我太迟钝，没有看出你之前在追我……”

“我没在追你！”顾如琢额头爆出一根青筋。

程不遇吓了—跳，他说：“哦哦，那，不管是什么，师哥你送我的这个，”

他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刚刚我也没有说是你送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宝石是你的了，观众知道你送我这个，对你不好。今天下午，我去找人估价，本来是想送你—个一样好看的礼物，但是我才知道这颗蓝宝石这么贵重，我不能收。”

他打开那个盒子，把蓝宝石递了过来，眼神清澈而干净，“对不起，师哥，你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