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会的气氛越推越热烈, 到处都是相拥在一起的雌雌雄雄,这场面在三千年后看来极其放浪形骸,但放在现在却是如此地令人欣慰。
随着时代的变迁, 道德与否的评判也是大相径庭。
陆昔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这你情我愿的事,他除了提醒一句“注意安全”以外,也没啥好说的了。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死机状态, 双目放空神情呆滞,看起来像个十足的智障儿童。
多亏了现在联谊会上火热的气氛,没有人有功夫去注意他的失态。
洛秋星跳得满脸通红,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在舞池里旋转上一年半载,气喘吁吁道:“成彦, 你不累吗?”
成彦看着他,耸了耸肩。
此时无声胜有声。
洛秋星垮着一张脸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请不要说出来了。”
成彦挑了挑眉:“哦?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洛秋星握拳放在手边, 用力清了清嗓子, 然后摆出一张臭扑克脸,昂着下巴,视线从自己的鼻尖滑下,不屑地说:“你这样的体力,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在床/上英姿勃发的?”
成彦:“噗。”
洛秋星抹了把脸,肩膀垮了下来:“你能别这么理直气壮吗?”
成彦好整以暇:“我就是这样的性格。”
“……”
洛秋星无力地摆摆手:“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滑出舞池, 视线又落在了角落里的陆昔身上。此时洛秋星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绮念, 他向来不勉强雌虫。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陆昔的欣赏, 洛秋星从未见过这样、这样——
这样耀眼的雌虫。
他想, 他好歹得把陆昔的联系方式要到手, 哪怕是躺列,那也是很开心的事。
他掏出通讯仪就快乐地跑了过去。
“陆昔,你加一下我好友嘛。”
“你号码多少?”
“我加你了,你通过一下。”
“……”
表面上看来,陆昔很是正常,最多只能说他反应略显迟钝,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很容易就被误以为是喝了点酒。
但实际上,陆昔已经进入了一种近似【正在和人通话中】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几乎是来者不拒,哪怕这时候别人递给他一根引信已经被点燃的炮仗,他也能若无其事地塞进口袋里。
假如洛秋星在这时候向陆昔讨要纸花,恐怕陆昔也会给出去了。
但谢天谢地,洛秋星没有。
“好了。”洛秋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列表,【陆昔】两个字明晃晃地躺在其中。
他心满意足地合上通讯仪,兴高采烈。
周围有喝醉的雌虫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向他吹出嘹亮的口哨。
“洛少爷,在那光坐着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来和我们一起喝啊!”
“就是就是。”
“别只看着一个人啊。”
洛秋星拿起一杯酒,从座位上跳了下来,面带微笑:“这不是来了嘛!”
……
“比起洛秋星,还不如选成彦。”
“……”
陆昔缓缓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夏白渊:“啊?”
“很显而易见的选择,不是吗?”夏白渊伸腿一勾,勾来一张高脚凳。凳子上有一个垫脚用的横杠,但夏白渊却不用垫脚,直接坐了上去。
他脚尖点了点地,凳子就缓缓转了一个圈,带着鬓角的发丝划出一个弧度:“洛秋星注定不能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一只雌虫身上,和他结婚是亏本生意,比起来……”夏白渊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成彦,“成彦和他是两个极端,这只雄虫除了必要,几乎从不出门,更没有亲近的雌虫。”
陆昔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夏白渊的意思。
他“……”了一下,移开了视线:“你想得也太多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移开了视线,因此没有发现夏白渊的异样。
夏白渊微低着头,他的额发比起前一段时间长了不少,细密的发丝垂下,在灯光下拉出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
而在他显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薄薄的唇线似乎在微微上扬,但丝毫看不出笑意。
更像是用力抿紧嘴角,努力做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但做到一半又因为心情实在欠佳,最后变成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陆昔在灯光下的影子拉长,蔓延到他的袖边。
夏白渊转了转手腕,看陆昔的影子落在他的掌心中——然后又握紧,但影子顺其自然地又逃出了他的五指。
当洛秋星来搭讪陆昔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观。
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中正在翻涌着异样的情绪。这情绪叫嚣着,让他几乎要忍不住推开洛秋星。
【你怎么能——】
他以为自己在愤怒。
那是很自然的吧?夏白渊静静地看着两人攀谈的样子,怎么看陆昔都比洛秋星好太多,洛秋星怎么配得上他?他作为陆昔的朋友,自然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
最低限度,也得是成彦。
这是为陆昔好。
但是当他捋清自己的思绪,说出上面那一番话之后,心里又翻涌起了别的情绪。
失落、不甘、后悔,还有一丝惶恐。
假如陆昔真的听了他的意见,假如陆昔真的和成彦在一起了,那……
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陆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嘟囔道:“反正是不可能的。”
“……哦。”
陆昔低下头,用目光在一堆浆果里梭巡,最后终于挑了一颗最大,最饱满,色泽最浓郁的。他掐断细软的枝,将带着一点叶的浆果扔进了一边的气泡水中,这样就显得很像一杯鸡尾酒。陆昔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夏白渊终于抬起头,额发向一边滑去,露出他的左眸。青蓝色的眸子盛着金黄色的灯光,如同酒液流转。
他身侧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手套上残留着褶皱的痕迹。
————
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分针绕了两圈,时针也走了两格。
有的人吃撑了,有的人喝醉了,还有一些人又撑又醉,还没来得及去卫生间就抱着同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被抱着的人脸上就露出了那么一丝生无可恋的模样。
陆昔这一次相当谨慎地没有喝醉,只是一直在吃东西,桌上被他吃剩下的果皮碎骨堆了一大堆。
眼看着大家都纷纷要离开,陆昔也站起身来,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桌上某一处发出了一声通讯仪的嗡鸣。
一点亮光从垃圾堆里泄露出来。
陆昔:“咦?”
他拨开垃圾,躺在下面的是一部看起来非常高档的通讯仪。
陆昔用两根指尖拈着通讯仪,困惑地平举到眼前:“这是谁的?”
夏白渊想起来:“大概是洛秋星刚刚忘在这里的了。”
陆昔尴尬地拿起一边的纸巾给它擦拭,但黏糊糊的果汁和油腻是擦不干净的。夏白渊干脆抽了几张给它整个包起来:“我送回去,他们应该还没走太远,你先回宿舍吧。”
“好。”
洛秋星和成彦是留到最后才走的。在这种宴会上,洛秋星向来很热衷,他非要和在场的所有雌虫都打完招呼,再联络一下感情,最后约一下时间(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个时间),这样才肯罢休。
但雄虫的体力有限,洛秋星又是个不怎么锻炼的标准雄虫,往往到最后精疲力尽,昏昏欲睡,这一次在微黄的灯光照射下,更是直接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大约是看在室友的情分上,成彦也陪他等到了最后,背着洛秋星离开了宴会。
夏白渊问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去往雄虫宿舍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一条小径弯弯穿过,道路两边是雅致的灯笼型小灯,在黑夜里像萤火虫一般。
夏白渊的靴子踏在小径上,靴跟发出“哒哒”的声音。
突然,“哒哒”声停了下来。
在不远的前方,一盏小灯笼的照耀下,有两个人影亲密地靠在树干上。
灯光清晰地照出了那一小块的区域。
黑发的雄虫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原本扣得整齐的衣领被扯得松开,他背靠在树上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于是灯光沿着他的鼻骨和锋锐的唇线,将他的脸切成了两半,一半隐没在夜里,一半光亮如月。
是成彦。
在他的怀里,娃娃脸的青年闭眼酣眠,即使睡着了,他的嘴唇也微微扬起。
他的面部线条柔和温润,仰头的角度让他整张脸都暴露在光中。这只到处勾搭的雄虫,在这时居然显出了十足的纯洁气质。
成彦慢慢地低下头,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
夏白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成彦亲吻上洛秋星的那一刻。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激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就好像他在等待着的那一刻,可比肩陨石撞击母星、万年火山大爆发、超大飓风登录陆地这样的惊天巨变。
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近了,更近了。
成彦闭上了眼睛。
在夏白渊的注视下,他们柔软的双唇碰在了一起。
夏白渊猛地后退了一步,背后抵上了一颗树,隔着衣料传来粗糙的质感。
不知是怎么了,他头上的灯泡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黑暗随之侵吞了夏白渊,再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足足过了三分钟,成彦才抬起头,洛秋星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他将洛秋星小心放在一边的座椅上,看向了那片黑暗:“看够了吗?”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夏白渊冷淡地看着成彦,道:“我倒是不知道,雄虫什么时候也热衷起了雌虫之间的小把戏?”
“小把戏?”
成彦重复这三个字,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他那张脸瞬间就生动了起来,“夏白渊,你觉得这是什么?”
“你跟洛秋星关系很好。”夏白渊轻轻侧头,“但我不记得你是这么无聊的雄虫。”
成彦定定地看着夏白渊,在看清夏白渊眼里千真万确的困惑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错愕,喃喃道:“你……不是吧?”
夏白渊皱起眉头:“你有话直说就是。”
成彦咧了咧嘴:“我可从来没有把洛秋星当成朋友过,我以为别人看不懂,至少你应该能看得懂。”
夏白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成彦笑了一声,声音低哑:“朋友?你以为朋友之间会做这种事吗?朋友之间会亲吻?”
他伸出手,修长的中指指尖在虚空中,描摹着洛秋星的脸。
然后他蹲下来,低头吻了吻洛秋星的眼睑,娃娃脸的雄虫轻微地摇了摇头。
“当然会,”夏白渊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
一起分食同一块饼干,喝同一杯水,睡一张床,也可以亲吻,拥抱,必要时也可以互相抚慰。
“……”
成彦蹲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夏白渊的脸。
好几秒后,他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就是雌虫吗?”
夏白渊:“……”
成彦:“……”
成彦把脸埋进手掌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全是傻逼。”
“那陆昔呢?”他不抱希望地问道:“陆昔也这么以为?”
夏白渊默默点了点头。
成彦:“……”
虫族的教育,可能哪里出了点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对夏白渊道:“好吧,或许朋友之间真的会亲吻,会拥抱,但有一点是绝对不会有的。”
夏白渊被他眼中的神色吸引,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是什么?”
成彦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
陆昔坐在客厅里,抱着柔软的抱枕看电视。
他真的吃得太多了,多到他躺下来肚子就难受,只好等消食了再去睡。
足足半小时后,他才感觉肚子舒服了一点。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昔已经很熟悉,一听就知道是夏白渊的脚步声。
开门后,夏白渊低头拆鞋带,陆昔随口道:“手机还回去了吗?”
“嗯。”
陆昔:“雄虫宿舍很难进去吧,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没进去。”
“诶?”
夏白渊穿好棉拖鞋,将鞋子塞回了鞋柜:“只是和成彦聊了会而已。”
“哦哦。”陆昔干巴巴地说,“那你们还挺健谈的。”
不,完全无法想象,你哪怕换成洛秋星都没那么惊悚。
“没事的话我就回房了。”
还没等陆昔反应过来,夏白渊关门关鞋柜穿过走廊跑回房间一气呵成,简直像一道小旋风,看得陆昔愣住了。
……夏白渊今天怎么这么急?
他从沙发上坐直身体,盯着夏白渊的房间门。
“咔哒”一声,房门落了锁。
陆昔:=口=
发、发生了什么?!!
夏白渊以前睡觉从来不锁门的啊!!
他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放下抱枕轻手轻脚来到门前,敲了敲:“夏白渊?”
“嗯?”
陆昔:“今天……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
“有事的话一定要叫我,我就在你隔壁啊。”
“好。”
陆昔收回手,眉头隆起个小山包,他是真的很担心。但夏白渊摆明了是不想沟通的模样,这就很难办了。
最后他也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自己的房间了。
而此时的夏白渊。
听见陆昔渐渐离去的脚步声后,他终于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房间里开着等,一边的镜子上清楚地映出他的脸。白皙的脸上是淡淡的粉红,而在银发掩映下的耳廓却呈现出鲜红欲滴的颜色。
夏白渊用手背贴着脸,企图降温。
假如被陆昔看到的话,就糟糕了。
但他看着雪白的墙壁,眼神不由得漂浮起来,又想起了方才的一幕。
黑发的雄虫双手插兜,眼神玩味地看着他,清晰地说:“如果是朋友的话,绝对不会想和对方有x关系上的接触。”
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
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股热意迅速爬了上来,成彦的笑意更深了。
“假如你有,那你对他,绝对不单纯是朋友的意思。”
“那、那是什么意思?”
“啊,谁知道呢?”成彦低下头,嗤笑了一声,“总不会是爱慕之意吧?你说呢?”
夏白渊是落荒而逃的。
此时此刻,他坐在床上,双手捏紧了被单。
他有。
他想靠近陆昔,想亲近陆昔。陆昔身上的味道让他感到很舒适——明明两人最近用的都是一样的洗衣液,但他就是莫名觉得陆昔身上的要好闻许多。
他不想陆昔和其他虫族接近,原以为那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
但是,他想要和陆昔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和成彦说得一模一样,他对陆昔根本不是那么单纯的心思。
夏白渊闭上眼,用力地锤了一下床。
“轰————”
这轰鸣声震得陆昔当场从床上爬起来:“地震了?”
他冲出房间就去拍夏白渊的房门:“夏白渊!!地震了!快跑啊!!”
“夏白渊!!”
“夏白渊!!”
房门被打开,陆昔对上了一张精致无匹的脸,但他眼下无暇欣赏,抓着夏白渊就要往外跑。
——没抓动。
陆昔纳闷地回过头,之听夏白渊淡淡道:“不是地震。只是我床塌了。”
“……”
“……”
“哦。”陆昔松开手,讪讪道:“是我听错了,不是地震就好。”
他抹去额头的汗,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要关门,却看见夏白渊跟着站在他的门口。
陆昔不明所以地眨眼:“还有什么事吗?”
夏白渊的脸上也有一些水迹,但不像是汗,大概开门前正在洗脸。他冷静地看着陆昔:“我床坏了。”
陆昔:“……”
————
于是,在一片兵荒马乱之后,两人终于睡到了一张床上。
在陆昔的底线之上,他们盖了两床被子。
随着灯熄灭,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漆黑寂静,静到可以听见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当然也能听见房间里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呼吸声。
陆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左手边那过强的存在感。
他虽然没有道德,但他是一只有底线的雄虫。
——至少不会做出睡了虫族战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假如他做了,那么他从今以后都无法自称是陆墨和凌的孩子。
陆昔,加油!你可以的!!
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和勇敢,在陆昔的内心中,本我超我自我打得不可开交,最后终于带着一地狼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在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道:“晚安,夏白渊。”
“晚安。”
时钟滴滴答答走了一个小时,直到陆昔的呼吸声变得悠长而深沉,夏白渊睁开了眼睛。
他无声地转过身,雌虫良好的视力让他在黑暗中也能看见陆昔优越的侧脸,连最精湛的能工巧匠也无法雕刻出这样的线条。
夏白渊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沿着陆昔的面容描摹,缓慢而细致。
他对陆昔……
果然不怀好意。
夏白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在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后,他内心一直隐隐存在的那种不安和烦躁,终于消退了。
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愧疚,越是满足就越是愧疚,但他却无法抗拒这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夏白渊浅浅地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挣扎也是一天,沉迷也是一天,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他总归是能偷偷采得一片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