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烟城,哪家若是死了人,往室外一放,直接省了炼人炉的钱。
阳光白亮,树影缩成一团,空寂无人的马路上,似乎裹着一层透明的雾气。
一只脚踏碎了蒸腾的热浪,货车的箱门被拉开,带着漏指手套的双手抬起两箱摞在一起的啤酒,送进了棚户区中的一家小仓买。
柜台后的老板娘,头发被电风扇吹得翻飞,手中用来扇风的纸壳怏怏地拍在胸口,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翻出两层下巴。
听见门口的响动,她挑了一下眼皮,本想习惯性地落回来,却在半途又挑回去,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个点儿来送货,热得很呢!”
老板娘站起身,提了一口气,收了收肚子上的赘肉:“不急着卸货,先来喝瓶冰镇饮料。”
将最后一箱货卸完,男人才站在电风扇前。风力调到最大,他摘下棒球帽抹了一把寸头上的汗渍,接着用拴在柜台上的瓶起开了汽水,大口灌入口中。
老板娘的目光在男人的喉骨和肌肉上反复流连,直到两个钢蹦在玻璃柜台上砸出声响,她才收回目光,热络地笑道:“一瓶汽水还给什么钱,算我请你的,收起来收起来。”
男人戴上棒球帽,手掌一压向下扣紧,指尖在柜台上点了两下,算是谢过,推门又步入炽热的阳光中。————停好车子,佟言付了代驾的费用。
他有些微醺,合目又在车里眯了一会儿。上次被打扰未能成行的聚餐换至了今晚,事务所日渐起色,项目奖金热热乎乎地揣进兜里,大家高兴,便都多喝了两杯。
再次睁开眼,后视镜中多了一束刺目的灯光,佟言下意识顺着光线看过去,瞧见了街口停着的豪车。
这车眼熟,聚餐前冯嘉走在自己身边,轻松愉悦的交谈就是在看到这台车时忽然断了音。
冯嘉的漂亮显而易见,甚至瞒不过瞎子,性子单纯,容易满足,常常陷入“再来一瓶”的简单快乐中,却也时常会蹲在深巷中抽烟,食指与拇指掐着烟送入口中,熟练得像刻入了骨子。
他满眼戚伤,身体笼在轻腾的烟雾里,抽丝似的,薄得几乎消失。
长长的死寂的默言中,佟言在巷子的另一边,也夹着烟,听到了半声低叹。————冯嘉停下脚步:“佟哥,我刚刚记起今天还有些事,就不去和大家聚餐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佟言看了一眼街口的豪车,玻璃深暗,望不进去,只从风挡玻璃看到放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掐着佛珠,缓慢地拨动。
佟言向来不喜八卦,也不探究他人私事,但架不住薛宝添一年多来护犊子似的明里暗里护着冯嘉,佟言或多或少也品出了其中因由,冯嘉身上怕是有个甩不脱、丢不掉的大麻烦。
又望了一眼那台车,佟言叫住了冯嘉:“大家都想为你庆祝晋职,如果你的事情不算紧急,先吃个饭?”
“我……”
天气闷热,临街的铺子将冰镇的冷饮放在显眼的位置,佟言伸手取过一瓶花生露:“你猜会不会是‘再来一瓶’?”
拉开拉环,佟言瞄了一眼:“果然不是。”
冯嘉终于笑出声:“佟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佟言拉开步子,回手在冯嘉头上揉了一把:“和我们去聚餐吧,今晚你只是嘉诚会计师事务所的冯助,在这等我,我开车过来接你。”
巷子口很窄,佟言通过时贴着豪车,一边与同事说话,一边看向车内,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驾驶位上的男人英俊逼人,气度雍容,手上拨动佛珠的动作在与佟言对视后停顿了一瞬,目光相随,皆是探究与戒备。
只需两三步,佟言便越过了车身,他垂下眼睑切断了两人的对视,笑着接上了同事的话:“净水器不好用?那办公区就换桶装水吧。”
几分钟后,冯嘉收到了一份礼物。
佟言将刚刚那罐花生露的拉环放在他的手中:“拿好。”
冯嘉有些奇怪:“没有‘再来一瓶’,不能兑换。”
“嗯,但它划过豪车,挺好用的。”
冯嘉:“……”————再次看到这台车,佟言心里一慌,他拿出手机百度:“故意划伤豪车需要承担什么法律责任?”
想了想又将查询文字改成了:“划伤豪车要赔多少钱?”
页面跳转,瞳眸里映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佟言将手机越拿越远,好像这样,那些文字和数字就不会越出屏幕咬他一口。
收起手机,佟言强迫自己拔直脊背,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冷下面孔,顶着被换成强光的车灯,漠然地看了一眼深洞洞的驾驶室,才向自己租住的民房走去。
佟言住的地方离公司极近,坐落于棚户区与商圈分隔线上的民房,装了空调和热水器,租金比曾经的公寓便宜很多,对几乎倾尽所有才开了公司的佟言十分友好。
用钥匙开了锁,佟言推门而入,他将窗帘挑开一条细缝,半只眼睛放上去,瞧见巷子口空荡荡的,那台豪车已不见踪影。
舒了一口气,将手提包放在沙发上,佟言习惯性地去拿空调遥控器,拿到手里才觉出似乎哪里不对劲,刚刚还包裹在皮肤上的暑气,如今已荡然无存。
他看向那款老式空调,果然指示灯亮着,出风口系着的已经褪了色的布条,正在强劲地舒展。忘了关空调?应该不会。
有些牵强的理由还没有说服自己,佟言忽然听到了从浴室传出的水声!
家里有人!进贼了!
水声停了,继而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简易的磨砂门映出高大模糊的身影,黑洞洞的影子由虚压实,似乎已经站在了门前。
来不及报警了。
佟言从墙角摸起立着的雨伞,放轻脚步迅速走到浴室的门旁,刚刚立稳身体,简易的折叠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眉角顿然一压,佟言举起手中的雨伞,向那个走出来的人,重重击下!
伞身破风,来势凶猛,却在半途被一只大手凌空握住!
手指紧扣雨伞,手背上崩起青筋,延伸的脉络十分……熟悉!
熟悉到佟言记得住曾经落在那里的每一个热身,从手腕到旨尖,柤粝的旨腹与揉軟脆弱的囗月空,模拟晴事的进岀,不住地呑咽和唇角的濕,带给过佟言无穷无尽的悸动。
骤然敛眉,佟言用力握緊伞柄。
氤氲而出的水气,遇到空调的冷风逐渐散去,露出了深刻凌厉的面容。
“遇到这种情况,要先躲出去,然后报警。”
两年不曾入耳的声音依旧沉冷,男人松开了伞身,越过佟言去拿桌上的香烟。
他只着了一条短裤,微微躬身时,背肌收紧,两年未见,男人的肩脊更加宽阔强健,肌群愈发分明,贲张有力,像巨弓上被绷紧的弓弦,危险却极美。
携着一身水汽,男人发尾的水珠跌落,透明的夜体映成蜜色,顺着褙沟缓缓而下……
佟言错开目光,凛声问:“盛屿,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种门窗还挡不住我。”盛屿坐在沙发上,垂眸点了烟,缓缓过了一口,才道,“天气太热,我住的地方没有空调也洗不了澡,热得受不住,过来洗个澡。”
攥紧的指骨发白,佟言沉默了半晌儿,才冷静平缓地爆了粗口:“盛屿,你他妈欺负我真是欺负到家了。来洗澡?你这是非法入侵。”
他去寻手机,却发现自己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盛屿手中:“找它报警?”寸头男人咬着烟,“过来拿。”
如果说以前套着西装的盛屿还有些掩饰性的矜贵与优雅,现在扒了那层皮,最恶劣的芯子便淋漓尽致地展露了出来。
时过两年,佟言以为自己心底只剩一把灰烬,未曾想如今只需轻轻拨动死灰,便又烧起了那把心火!
“滚出去,别让我动手,盛总面子上挂不住。”
“已经不是盛总了。”男人举了一下手中的烟:“稍等。”
面上将将维持的冷静终于碎裂,怒意上头,佟言屈身去擒盛屿,谁料手指已经探到男人身前,才忽然意识到盛屿赤裸半身,并无衣领可擒。
带着怒意的働作不好收,佟言只好顺势撑住沙发靠背,将盛屿圈在了自己与沙发之间。
男人低低地笑了出来,将烟咬在嘴里,去拉佟言的右手,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喉骨滑动,对他说:“掐这里。”
佟言骤然收紧手指,压着掌下的軟骨,盯着男人的眼睛:“盛屿,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错得离谱,我上过你并不是一件令人值得自豪的事情,相反,现在想来是令人最作呕的事,我身边的恶人很多,但谁都不及你恶心,你入狱前,我和你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希望你在我的世界中彻底消失!”
盛屿摘烟的手顿了一瞬,他的目光很沉,细细看过佟言的五官,再次送烟入口,因为呼吸不畅,他浅浅地咳几声,拍了拍扼在喉咙上的那只手:“轻点,过口气。”
盛屿身上濕滑,指上的力道微松,便向下一滑。尾指落在胸肌上缘,触感似乎比曾经还要坚实。
手指一缩,离开了温熱的皮肤,佟言讽刺:“盛先生见过拔了毛的肉鸡吗?你可以照照镜子。”
盛屿笑着套上了T恤和休闲裤,深色的皮肤,暗色的衣裤,只有颈项上的红痕异常明显。
他坐在沙发上,吞下最后一口烟,按灭烟蒂才起身向门口走去,打开了门,又转身道:“下回要是想出气,可以从车头划到车尾,这样修车费用就可以上百万。”
说完,他摆了一下手,闲散地浪荡地恬不知耻地说了一声:“澡洗得很舒服,谢了。”
门被关上,佟言站在门里,忽然想给薛宝添打个电话,学骂娘!
作者有话说:
山与:我洗个澡,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