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 那个高瘦的黑色人影慢慢悠悠地走近了。
车里的三人凑到车窗跟前,又怕会被发现,都缩在车里, 只小心翼翼地露出眼睛去看。
这黑色的高瘦身影目测一米八五上下,应当是个男人。他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脚步慢得像在散步。
在走到楼门口附近时,他的脚步又放慢了些许,慢得活像王八走路。
他慢慢悠悠地走, 佯装无事地走到了单元门口前,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四周打量了一圈, 见四下确实无人以后,才抬起脚,走进了楼里。
他前脚一走,徐凉云后脚就立刻打开了车门:“走!”
三人纷纷下车, 匆匆走进楼里。
他们走进去时,楼里的电梯已经开始上行,橙色的箭头直指上方。
徐凉云早知如此, 只看了一眼, 就转头领人奔上了位于手边的楼梯, 噔噔噔地跑向五楼。
他一边跑着一边关注电梯的动向。等到电梯行至五楼,徐凉云立刻抬起手, 止住了身后两人的行动。
他们已经跑到了三楼。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不准备用电梯,只放慢放轻了脚步,慢慢往五楼靠近。
走到五楼以后,他们果然看到了松赴家早已被警方锁上的门此刻已经被人撬开, 虚掩着一条门缝,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遥遥传了出来。
声音并不近。听它距离,人应该是在卧室里。
徐凉云朝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左手伸去腰间,把枪捏着握把拿了出来。
他走到门前,慢慢握住门把。
里面不断传来声响。
徐凉云看向身后两人。三个人手里都拿起了枪,各自都做好了准备。
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之后,徐凉云就直起身,一把拉开了门,闯进了屋子里,迅速跑进了卧室,举枪大喊:“不许动!!”
卧室里的男人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东西全掉了——人果然在卧室里。
而从他手里掉出来的,是一捧紫色的风信子。
他脚边摆着刚刚被他拿上来的箱子,箱子已经被开了封,能看到里面乌泱泱地塞满了风信子。这些花已经被他拿出来了一部分,全部都摆在了桌子上。
满屋子都是花香味。
男人急了,他啧了一声,立刻转过头冲向徐凉云,想撞开他跑出去。
徐凉云一侧身,又扬起手,一个背摔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向徊见状,顺势压了上来,一边喊着老实点,一边把手铐铐在了他身上。
男人奋力挣扎。
“别动!!”向徊大叫,“我告诉你!!我们破案了,你跑不了了吴夏树!!”
向徊一边大叫着,一边伸手去把他的帽子和口罩都扯了下来:“拿来吧你!”
这一拿下来,向徊却人傻了:“我操?”
口罩下的人,竟然不是吴夏树。
钟糖正举着枪对着这男人,一见脸不对,他也愣了,举着枪的手都垂下去了好些:“闻人玉??”
闻人玉被他们压在地上,脸上却毫无惧怕。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反倒还笑了一声。
他笑了起来,越笑越疯。笑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房间里的紫色风信子散发着过分的芬香,腻到发腥。
半个小时后,两辆警车行驶到到闻人玉家楼下。
徐凉云下车,打头走了进去。钟糖跟在后面,向徊和另一个警察压着闻人玉紧随其后,还有几个警察从另一辆警车上走了下来,跟下去打后手。
他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了无收获以后,坐上电梯,往下到了地下室。
徐凉云一拉开地下室的门,一股苍白言语难以形容其杀伤力的剧烈臭味就扑面而来。
这味道不仅仅侵害鼻腔,还他妈十分地熏眼睛。徐凉云一开门就眼睛一痛,胃里当即一阵翻江倒海,呕地一下转头就开始干呕。
向徊本来还想笑他怎么老刑警还这么大反应,话还没出口,里面的味道就飘出来了。
他当即青了脸色,也跟着猛地呕了一声,剧烈咳嗽起来。
这味道太感人了。
不止是血味,还有尸臭味和那种类似于排泄物的味道,甚至还有消毒水的味——这么多味儿混在一起,杀伤力可谓是巨大无比,平常人估计闻上一下都得吐死。
徐凉云实在受不了,可不进去看看又不成,没什么办法,他只好脱下大衣缠住口鼻,捂着鼻子走了进去。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地下室的墙上摸索了会儿,找到了开关,打开了灯。
地下室里灯光昏暗,但好说歹说能够照明。
一开灯,眼前的情景就让所有人都心里一咯噔。
地下室的中央摆着一个大台子,台子上是好大一片淋漓的鲜血,无数苍蝇蚊虫围在那里嗡嗡地叫,旁边还摆着许多工具,什么锯子尺子和刀全部都有,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颜料和笔刷。
松赴被捆住手脚,扔在房间最里面,呜呜咽咽地哆哆嗦嗦着,脸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和淤血,一看就是被闻人玉揍过。
他还在那里哆嗦着一动不动,即使警察来了也没反应,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声音一阵阵发抖,瞳孔都震颤不停,一看就是吓得不轻,精神已经出了点问题。
而在房间另一边,还摆着一张床。床上盖着白布,白布之下是一个人形,那人似乎还活着,一呼一吸间都带着白布缓慢地起起伏伏。
地下室的墙上挂了整整六幅画,每一幅都色彩鲜艳,配色十分诡异。
徐凉云一眼看到里面有一幅画色调金黄又血红,满画都是向日葵。
有个熟悉的人躺在那大片的向日葵里,心口被掏空了,空荡荡的心脏里向日葵扎了根,长得鲜血淋漓。
那个人睁着眼,目光是满片死的晦暗,黑夜一样暗。他好像在看远方,好像在看画外,好像在看徐凉云。
徐凉云眼角一抽,突然想杀人。
他回头,目光恐怖地看向闻人玉。
被警察压着的闻人玉死死盯着他,目光直勾勾的,嘴角扬着诡异的笑。
有几个警察连忙跑过去看松赴的情况,另一个赶紧联系了救护车。
徐凉云轻轻啧了一声,转头走到那张盖着白布的床前。
他走得越近,那些排泄物的臭味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刺鼻。
徐凉云知道这是谁,手头的答案毕竟只有一个。
他走过去,手捏住白布,一把掀开。
一瞬间,一张消瘦得有些恐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白布一被掀开,躺在床上的人就张开了嘴,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嘴唇干裂,嘴里只有一片发脓发炎的牙床,一颗牙都没有。
他的头发掉得一干二净,瘦得像个骷髅,脑袋上裹了一大块早已渗满了血的纱布,嘴边和眼角边上乃至鼻孔里都还有残留的血痕,脖子上青筋突起,极为吓人。
——吴夏树。
吴夏树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巴奋力张张合合,但只有啊啊的沙哑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徐凉云看到他眼里有恐惧,有渴望,还有绝望。
徐凉云看了他一会儿,转回身去,语气平静地问:“刚刚是不是叫救护车了?”
“……是。”
“再打一个。”徐凉云说,“告诉他们,一辆不够。”
他说完,再次看向了门口。向徊正和另一个警察站在那里,压着闻人玉。
闻人玉仍然在死死地盯着他。
“别看了。”徐凉云冷声对他道,“你肯定死刑。”
闻人玉噗嗤一下笑了起来,也不知这话是哪里好笑。
他多半是疯了。
徐凉云皱了皱眉,再次侧头看向墙上那些画。
他看着那张金灿灿的向日葵和里面他最熟悉的人,忽然久违地遍体生寒。
徐凉云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钟糖。”他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钟糖已经走过来看吴夏树的情况了。闻言,他毫不意外地回头看了那张画一眼:“你可以先回家。”
徐凉云:“……”
“也没什么事儿了嘛,人都抓到了。”钟糖说,“剩下的就是把这两个人送到医院,然后把闻人玉关进去就行了。毕竟都这么晚了,要审也得等明天才能审,事情我去帮你办,你先回家吧——回家找你的药去。”
*
夜深了。
陈述厌正在徐凉云的书房里站着发呆。
徐凉云家里的书房也是黑白搭色,他家里唯一有色彩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些书了。但这些书也都色调很灰,并且全部都和法律以及刑事案件有关系,一本小说都没有。
陈述厌正发呆的时候,徐凉云就给他发来了消息。
陈述厌拿出来一看,消息只有两条。
徐凉云:结案了。
徐凉云:我要回家。
陈述厌有些想笑,回复道:回吧,我等你。
徐凉云秒回:你没睡啊。
“没有。”陈述厌说,“在等你啊,抓到吴夏树了?”
“抓到人了,但不是他。”徐凉云说,“回家跟你说,你等等我。”
陈述厌应了声好。
刚回完消息,书房的门就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陈述厌转过头,看到谢未弦站在门口。
他朝陈述厌举了举手机,说:“局里说人抓到了,全面解除警戒,我就先回去了啊。”
陈述厌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不算事。”
简单客套完两句以后,谢未弦就跟他挥挥手,离开了徐凉云家。
徐凉云也很快就回来了。
陈述厌听到了开门声,去门口迎他。
徐凉云开门进来,朝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陈述厌感觉这一笑里憔悴非常,还有些松了口气的安心感。
徐凉云关上了门,张开双臂去抱陈述厌。
陈述厌接住了他。
可徐凉云比他想象得力气大,这一抱里,他把自己半个人都交给了陈述厌,陈述厌当即一个踉跄,差点没因为接不住而一屁股坐地上。
陈述厌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发觉出了徐凉云不太对劲。
他抱着徐凉云,侧了侧头:“怎么了?”
徐凉云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没回答,但把他抱紧了些,轻轻叫了他一声。
徐凉云说:“厌厌。”
“……哎。”
陈述厌应了下来,心里却没来由地有点慌。
慌得悸动,像第一次被他这么叫一样。
“厌厌。”徐凉云又叫他。
陈述厌莫名有点受不住,应声的声音都干巴巴的:“哎。”
“厌厌。”
“哎。”
“厌厌。”
“……哎。”
“厌厌。”
被叫得多了,陈述厌突然忧心了起来,开始一下一下给徐凉云拍后背安慰他:“在呢,到底怎么了啊?犯人跟你说什么了吗?你还好吗?是不是犯病了?”
“没有,我有吃药。”徐凉云说,“抓到的是闻人玉。”
“……?怎么是他?”
“不清楚,明天审问。”
“吴夏树呢?”
“在他家地下室里。”徐凉云道,“还在地下室里找到了画。”
“什么画?”
“……杀人的画,他把想杀的人都画成画了。”
徐凉云声音发沉,有些艰难地说道:“你在里面。”
陈述厌默然,也理解了一切。
这实在是个令人后背发凉的事,陈述厌头皮发麻,把徐凉云抱紧了点。
徐凉云也把他抱紧了点,说:“不怕,我赶上了。”
陈述厌没说什么,轻轻一下一下拍着徐凉云的后背,无言地安慰他。
“幸好这次赶上了。”徐凉云抱着他说,“幸好。”
陈述厌嗯了一声,道:“幸好你来了。”
徐凉云紧紧抱着陈述厌,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安心了下来。
“别害怕,我在这儿呢。”陈述厌说,“我在这儿陪着你呢。”
徐凉云点点头,又偏过头去,蹭了蹭陈述厌,又叫他一声:“厌厌。”
“哎。”
“让我抱一会儿。”徐凉云说。
“抱吧。”陈述厌说,“不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