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答应过我, 要跟我一起来北京,要一直跟我在一起的。”
出租车上,温言书昏昏沉沉拿着手机, 对着听筒那端的佟语声吐苦水。
今天一天忙着搞单位的材料, 其他部门的同时在领导面前阴阳怪气了几句温言书,大意是说他请假频繁, 几乎快见不得人影儿。
老杨没说二话, 帮温言书搞定了这些流言蜚语, 但温言书到底还是膈应得慌。
于是他一口气加班到了晚上十一点多, 出了门,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疲惫的委屈和失联的过去,在他头顶星空的一瞬间, 几乎要击垮到崩溃。
好在他挚友佟语声的手机为他24小时保持畅通, 他拿起电话, 发现根本无从下口, 便四处胡乱吐槽着:
“你帮我问问吴桥一, 是不是他们当1的都是这种心口不一的负心汉。”
“我不是!”电话那端传来吴桥一的怒吼, 似乎急需自证清白, “我从来不撒谎!”
“去你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摸着我出去买彩票,结果一张都没中!还骗我中了一千!”
“你瞎说!我中了五块的!”吴桥一委屈而愤怒,“反正那一千都是你的了……”
那边热热闹闹吵起来, 温言书刚开始听得开心, 转而就开始控制不住地羡慕和嫉妒。
他挂了电话,就听见出租车的广播里, 一个带着些许鼻音的女声轻轻唱着:
“是冰冻的时分, 已过零时的夜晚, 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
下班回家已经快半夜零点了,为了防止晕车,出租车窗子开了个小缝,刺骨漆黑的寒风没过温言书的脖子。
他想起以前冬天上晚自习的时候,他会悄悄坐到衡宁身边,把手插进他永远温暖的口袋里。
“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觉一点点苏醒,一点点撒野……”
出租车司机一听这歌的架势,伸手想要换个节目听听,温言书却阻拦道:“就这首。”
此时,冷白色的月光照在疲惫的人身上,像是盖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你的爱已模糊,你的忧伤还清楚,我们于是流浪这座夜的城市……”
清冷的女声伴着身后呼啸的夜,温言书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彷徨着彷徨,迷惘着迷惘,选择在月光下被遗忘……”
温言书怔怔地听着歌词,似乎看到了他们彷徨又迷惘的少年身影。
“你忘了吧所有的厮守承诺,谁都是,爱得没有一点的把握。”
温言书忽然又难过起来,似乎后悔了没把这歌切走,眼下,它开始劝自己放下执念,忘记和衡宁一起许下的所有诺言。
他记得不止一次,衡宁一遍遍告诉他:“你现在的成绩越来越好了,我们都可以在北京,去了北京就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他记得衡宁说,永远太远,不应当随便许诺。
但他还记得,那人拿着他笔写的承诺书,握着拳头认认真真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和温言书永远在一起。”
此时,温言书昏昏沉沉,一时竟分不清窗外的东南西北,耳边,那轻柔的女声缓缓唱道:
“像夜归的灵魂已迷失了方向,也不去管情路上永恒太短暂。”
永恒太短暂。温言书苦苦地念叨着,心想,自己和衡宁存在盒子里的永恒,是不是早已经随风而逝了。
衡宁忽然觉得,眼前这一方小盒子看久了,竟像极了骨灰盒,把有关温言书的记忆和承诺一并封锁埋葬起来。
奔波应酬了一天本就劳累,一想到这里,衡宁更是觉得痛苦万分,他匆匆洗漱完,把自己闷进了姑姑家的被子里。
今天亲戚们有委婉地表达过他过得不太好,说他看起来很累,让他少点心理压力,多注意休息。
事实上一直以来,衡宁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没出过大问题,就连进看守所不到一个星期也适应了那里的作息,唯独这次从北京不告而别之后,他没能安生睡过一个好觉。
每当夜晚关灯之后,他总想起有关温言书的各种事情——
他记得临走之前温言书身体状态很不好,虽然自己清理得到位,但很难保证这人第二天不会出大问题。
一想到这里,衡宁就如芒在背起来。
如果他在家里晕倒了没人发现怎么办?就算被送去医院了,这段时间谁来照顾他?照顾他的人知道他的胃不好、很多药不能吃吗?自己不在身边,他还会每天按时吃早餐吗?……
这样想着,衡宁又一次陷入痛苦的失眠之中。
这大概是他为数不多体会失眠的机会,他忽然理解了温言书上课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精力不集中。
他想起那个人曾经耷拉着眼睛跟他说过,想睡睡不着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容易想死。
衡宁翻了个身看着黑洞洞的窗外,忍不住想,温言书一个人待在家里还会害怕吗?自己当时丢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事?那群缠着他的人还会再骚扰他吗?
自己临走前已经跟胖子打了招呼,还给他塞了红包,这么不靠谱的人,真会尽职尽责保护温言书的安全吗?
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胖子躺在温言书家的地铺面前,闷闷打了个喷嚏。
“大爷的,小温哥这房子这么暖和,我还能冻感冒了?”胖子匪夷所思地感慨。
温言书顶着鼻音,有些愧疚地道:“不会是我传染给你的吧?”
“不可能。”胖子摆摆手,“我相信你,你不是这么坏的人。”
温言书被他逗乐了,盘着腿甩出两张牌:“对尖儿。”
“卧槽居然留了这么一手!”一边的何思怀仰着头,痛苦哀嚎,下一秒表情突变,得意道,“四个三!炸!”
温言书笑着把一手烂牌摊开,一口闷了一边的酸奶:“我输了,我干了!”
这两天佟语声和吴桥一回老家,温言书正愁着没地儿投奔,胖子——现在应该是王老板,就自己跑来了。
“衡老板让我照看照看你。”胖子这样对温言书说,“毕竟之前遇到的事儿也怪恐怖的。”
当上老板之后,胖子说话底气足了很多,还说需要的话给温言书请几个打手轮流值班,温言书觉得夸张过了头,便让他有空来陪自己打打牌玩玩游戏打发时间就好了。
正巧何思怀也是个和家里断绝关系的社会性孤儿,跟常年不回家的胖子凑一块儿,几个人倒是报团取暖,没那么冷清了。
眼下,输了牌的温言书三两下躺上沙发,陷下去的一瞬间,全身的骨头眼儿里都开始“咔哒咔哒”疼起来。
“对不住,朋友们。”温言书哀哀道,“我先躺一会儿,最近实在状态很差……”
何思怀点点头,胖子则起身给他端茶送水,温言书忍了半天,才问道:“都没人好奇我最近怎么了吗?”
胖子和何思怀一同回过头,机械地问:“你最近怎么了?”
温言书麻木道:“我被衡宁甩了。”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第一个爆发的是胖子:“卧槽?握草?!我擦?!!艹!!!”
骂了半天,何思怀终于震撼道:“你俩……?!”
“他是我高中时候的前男友。”温言书面无表情道,“我前几天找他复合,结果他被我吓得连夜坐火车离开北京。”
胖子此时的脸色绿得发紫,何思怀倒是理顺了很多:“靠,原来他不是恐同?难怪他瞪我,原来是在吃我俩飞醋……”
温言书没了精神,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看,毫无情绪地承认道:“他不是恐同,他是恐我。”
胖子又跑去厨房给自己切了一碟子酱牛肉压惊,好半天才缓过来:“妈的,妈的……那我真得找人给你守着,万一出了点儿什么意外,他不得立马拿刀子朝我头上砍去……”
温言书不说话了,但他觉得把这一层关系说出来之后,整个人要轻松不少。
他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大脑和眼神一起放空。
房间里,另两个人开始后知后觉兑起线索来,包括不限于——原来衡老板的宝贝钢笔是温言书送的,原来衡宁没事儿骑车出去溜达是接人上下班去了,原来那人每天来送早餐是别有用心……
温言书耷拉着脑袋听着,他意外发现,何思怀虽然平时看起来非常粗线条,但他就像是个人眼摄像机,见过的很多细节都能记得住,需要的时候从大脑里调取出来、再反复分析就好了。
比他想象中要适合这一行。
稀里糊涂地乱想,倒是有助于温言书分散注意力,他有一茬没一茬地胡乱搭着他们的话,也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回地毯上,准备重新开始一场新的三人斗地主。
此时,他依旧没有想好今后的对策——到底是选择彻底遗忘放弃,还是不死心地再赌一把,尝试着把衡宁再拉回自己的身边。
直到他无意中听见胖子跟何思怀炫耀:“你们隔壁政大的丁教授是我把子!”
丁教授这个词对于温言书来说有了些许陌生,但和“胖子的把子”联系起来,温言书忽然有了印象——
就是先前因为误会,和胖子闹到派出所的西装男老丁,他是政大的教授,也是一名厉害的刑事律师。
“你知道之前那桩牛逼的‘x大学生自卫反杀案’吗?”胖子自豪道,“老丁就是那孩子的辩护律师。”
温言书的眼睛瞬间亮堂起来。
似乎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注定要将他们引到一条正确的路上去。
作者有话说:
歌词/单元标题:《都是夜归人》,原唱:许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