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灵均跪坐在谢玉面前托着腮笑。
他长的讨喜,性格也活泼,白目里灵光流转,道韵神妙,一脸欢喜:“灵均真的……”喜欢师兄呢。
小楼无风自开。
一抹月白迈步而入,寒气稍重。
仇灵均不满被打断,他扭头,见是风辞月,收敛了不悦:“师尊。”
谢玉起身见礼,微微颔首:“师尊。”
风辞月想说不必如此生疏。
但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了声:“免礼。”
罢了,他们是师徒。
……也只能是师徒。
师兄和师尊好像有些奇怪?
师兄是鸿雪仙尊亲自养大的,不说情同父子……两人也不该如此一板一眼的。
仇灵均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便宜师尊,但这个便宜师尊待师兄好的可以说挑不出一丝错处,不应该啊。
风辞月看向仇灵均。
他修为深不可测,目似有浩瀚寰宇,气度芳华,声音华丽低沉,如琴引金凤:“你进我门还未行拜师礼,就今日吧。”
他本就不想多收徒,收仇灵均完全是看在凌询的面子上。
多出一个徒弟没什么,可他分外不喜这个徒弟,态度冷淡敷衍。
什么?
威压如海袭来,他双膝一软,朝着风辞月跪倒在地。
背负群山,骨头都被压的嘎吱响。
拜师行跪礼,
一道冷淡嗓音从上方传来:“奉茶。”
仇灵均只能看到风辞月的袍角和鞋面。
他跪着,头都抬不起来。
双手攥起……呵,好好笑啊,他以为不会再经历这么无力的屈辱感。
也是如此,他迟钝的感觉到了风辞月对他的恶意,牵起唇,双手捧茶奉上:“师尊喝茶。”
谢玉站在一旁。
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风辞月跟仇灵均关系不好。
到了后期,几乎势如水火。
想来跟这一跪脱不了干系。
窗外绿竹根根挺拔青翠,清风徐徐,吹来竹香阵阵。
珠帘晃动,交击声如玉。
小则峰桃花缤纷,莺歌燕语,春光融洽,室内三人神态各异,目光都不相接。
凌询也赶来了小则峰。
他找风辞月是商量谢玉的问心礼一事,但就聊了两句,风辞月就说自己早有打算。
早有打算?
早有什么打算?
风辞月也是不沾俗事,一心修道之辈。
凌询就是个操心的命,从缥缈殿一路追到小则峰,刚进来就看见仇灵均跪着给风辞月奉茶,他眼皮一跳,倒不是因为仇灵均跪下了:“鸿雪……”
这拜师礼也简陋了。
他说着,看着这师徒三人,不知怎么感觉有些怪异,再看又了无痕迹,又唠叨起来,“你可是我剑宗长老,灵均也是个好孩子,不说要大办,至少叫几个长辈来观礼啊。”
风辞月接过茶,沾了下唇:“剑修,不必拘泥过多。”
“……”凌询无奈,托出一小弓,纹路崎岖繁复,细看似有妖鬼被囚其中,“此为撼天弓,乃九宝道人屠妖灭鬼的绝笔,妖鬼辟易。”
他是真心看好仇灵均,目光温和,“灵均,日后好好待它。”
仇灵均是灵修,锁灵丝和弓搭配有奇效。
仇灵均多看了眼凌询:“谢掌门赐宝。”
他若无其事的起来,“也拜过师尊。”
拜师礼虽然很简陋但也算完成了。
“我和师兄一样是师尊的弟子了。”他歪头,笑盈盈道,“日后我和师兄会好好孝敬师尊的。”
风辞月抬头,难辨喜怒:“嗯。”
又看了眼二人,“小则峰是你师兄的住所,你什么时候搬出来?”
凌询也道:“是该有自己的道场了。”
修士修炼吸收天地灵气,为了避免争抢,一般不会住太近。
仇灵均不想搬出去。
这要征求谢玉的意见,他看向谢玉,可怜巴巴:“我想和师兄一起住。”
住小则峰?
风辞月衣袖下指尖抽痛,他难得有些盼望。
别答应……
谢玉身侧有斑驳光影垂落:“好。”
室内只有微不可微的风声。
凌询调笑:“你们是师兄弟感情倒是很好。”
也不做他想,谢玉和仇灵均年纪还小,喜欢住一起很正常,“鸿雪……鸿雪?”
风辞月敛息:“掌门。”
凌询也知晓了寒渊一事。
目光欣慰的打量着谢玉,这是他剑宗天骄:“好好准备即将到来的问心礼。”
这个孩子生得通透,心明眼净,遇事张弛有度,勇敢果决。
他有着剑修的锐气,又慈悲温柔。
天生契合无情道。
上个潮汐并无无情道修者。
哪怕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风辞月也没有修无情道。
到了这时候了?
谢玉额首:“诺。”
凌询走之前叫走了风辞月。
问心礼是修仙界盛事,届时天骄云集,众祖齐出。
这个潮汐轮到了剑宗举办此事,诸多事项还需细细商议,风辞月是必须要出场的。
两人走后。
仇灵均忍不住问了:“问心礼?”
掌门怎么很看好师兄的样子,他有了个猜想,脸色一阵变换,“师兄,师兄……”会修无情道吗?
无情道……无情道修者道心惟一。
不通情,不动情。
仇灵均此刻已经明白了。
他那些窃喜痴迷都是——
谢玉要去查藏锋剑,已经走出了小楼。
素色衣袍无一丝杂色,雪白的纯粹,犹如霜拢雪聚,一身清寒。
他步履不徐不疾,仇灵均跑了出去却追不上,不知怎么喉咙堵得厉害,出声也只是气音:“师兄……”
近在咫尺,难以企及。
好像怎么都追不上。
眼前花了下,再抬头,那道人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仇灵均很是聪慧。
他大约明白,谢玉是要修无情道的。
……
谢玉身边不会有任何人。
包括他。
*
*
仇灵均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他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也不知游荡到了何处,看见了一方石椅就仰面躺了上去。
天穹深蓝,笔墨浓厚,云彩的轮廓模糊,他伸手,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背影,乌发雪衣,清尘脱俗。
迎面吹来的风伴着花香,微醺。
他睫毛掀了几下,手垂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苏师妹实在太可恶了。”林小鹿气得够呛,“她喜欢陈师兄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嘛老是为难你。”
他这个朋友哪里都好,就是太容易招惹人了。
三天两头的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水无双并不在意,敷衍的点头:“嗯……嗯?”
花丛烂漫处,有一人枕臂安眠。
黑衣滚着金线,雪肤灵光灿灿,纤长的睫毛半拢,细密柔和。
林小鹿转头:“嗯什么啊……”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没看清,“推我做什么!”
水无双面不改色:“你先回去,我有东西拉下了要回去拿。”
“东西?我陪你吧?无双?无双?”
林小鹿还是被推走了。
水无双很快折返。
离得越近心跳的越快,是仇灵均。
时隔一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他了。
少年接近的小心翼翼,看了好一会,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解下了外衫……睡在这里会冷吧,着凉了就不好了。
水无双才靠过去,手里还拎着外衫就被抓住了手腕。
腕间一温,他错愕的低头,仇灵均、仇灵均抓住了他的手……
仇灵均只是下意识动作。
他警惕性很高,今天是意外,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小则峰,小则峰只有两个人,黑衣少年翻身起来,犹如一抹黑云,额前佩戴的玛瑙晃了几下,金环耀眼,声音有些甜腻道:“师兄。”
触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
水无双身体一僵,双颊生红,眼眸起了水光,根本听不清仇灵均喃喃了什么,他低头,满腔欢喜雀然:“仇师兄……”
不对。
仇灵均清醒了,他掀开了眼,是个陌生人,就着了中衣,运力一掌拍出十丈远,他表情阴寒:“什么人?”
恶心死了。
水无双修为很弱,他滚了出去,手肘都擦出了血。
听到仇灵均的质问,他一脸心慌,顾不得胸口沉闷的痛意,他爬起来:“是我……”瞥见仇灵均陌生的视线,他自觉胸口更痛了,眼里一热,“我也是剑宗弟子。”他解释道,“我见你睡着了,怕你冷……”
仇灵均面无表情:“你蠢吗?”
“怕我冷?”窥见水无双手里的褐衣,他嗤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废物?”
修道到现在,还不能抵御凡俗的寒暑。
水无双哑然:“……”
但他最难过的不是被骂废物,是仇灵均非但忘了他,还毫不留情给他了一掌,低下头,泪水再也止不住了,眼眸通红,“对……对不起……”
仇灵均无动于衷。
他只觉得脏和恶心,心情暴躁不已:“滚。”
水无双滞了下。
似是没想到仇灵均如此恶劣绝情,他睫毛濡湿,脸庞有泪水滑落,眼角一点艳红:“我……”
仇灵均看到了。
一点绯红艳若桃李春芳,这个人的眼睛实在和师兄太像了。
师兄若是哭的话……他闭眼,将妄想清出去,冷声道:“滚快点。”
水无双哭着穿衣服跑掉的。
仇灵均没走。
他脑海里一直显现着那双哭红的眼睛。
刹那风情,万丈红尘:“……呼。”
剑光肆虐,落了残花一地。
这一刻此地无声。
*
*
洛书馆。
剑宗藏书阁,共九层。
前三层免费朝弟子开放,中三层收取灵石,七八层需长老陪同,九层看机缘。
前三层都是低阶功法和杂书。
谢玉要翻的就是杂书。
半个多月后。
谢玉抱着书,难得疲累,并无符合的记载。
“不会是寂寂无名之徒。”一柄尘封不知了多久的剑还能镇压鬼域千年,他自问做不到,“藏锋。”
唤了好几声,识海里的剑还是一动不动。
又沉睡了。
谢玉睫毛颤了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找风辞月最为简单也最不可能。
识海实在是个很私密的地方,随手放下书:“……罢了。”
谢玉踏出洛书馆,忽觉多了许多人。
玄清宗、太虚堂、观禅寺……锁月楼的女修也来了。
有几人在交谈,气氛颇为融洽。
一人依着门框,荷色青衣微摆,微笑招呼道:“谢兄。”
是沈春归。
谢玉明白了:“沈道友。”
这些人是来参加问心礼的。
问心明道,可以助人少走许多弯路。
也不是谁都能参加,这都是各门各派的天才弟子。
几人眼神莫名。
都在各自思量。
谢玉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认识谢玉。
惊天阁赠字——“天下谁人不识君”。
青年衣袍朴素。
眼睫漆黑,肤色通透,冰砌玉捏,宛若琉璃。
霜冷寒重,好似一捧深雪。
这不得不让人感慨,盛名之下无虚士。
锁月楼的女修,秦妙妙,她温柔娴静:“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妙妙见过谢道友。”
说着,弯腰一拜,襦裙蹁跹,眼波似水,风情万种。
锁月楼走欲之道,全员女修。
男修们心中的圣地。
观禅寺的佛修,了悟和尚。
他生得十分圣洁,双手合十:“道友安。”
玄清宗跟剑宗关系较近。
此人颇为不修边幅,懒懒散散的:“谢无霜?”他开始滔滔不绝,“你可害惨我了啊。我师尊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他当年没争过你师尊,于是世人都知剑宗鸿雪仙尊,却不知还有个万年老二乐生仙尊……后来我师尊又跟我师伯争玄清宗掌门,又没争过。好了,他争不过,我完蛋了,自打收徒之日,就对我耳提面命,要争第一,当不了第一就弄死我再收个徒弟。你说,他直接再收个徒弟不就完了,干嘛非得弄死我。我可还没活够,于是我拼了老命当上了玄清宗首席……”
话到这里,他眼神一转,幽怨非常:“结果你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年轻一代里,谁不提都要提你谢无霜。我又倒霉了,我师尊要我打败你,不然就弄死我。”
秦妙妙抿唇一笑:“那裘道友还真是‘任重而道远’了。”
裘立人翻白眼:“呸,秦妙妙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显然,两人很熟悉。
秦妙妙道:“我只说实话。”
裘立人不跟秦妙妙多计较,他看向谢玉,商议道:“我们假打一场吧。师尊说我赢了你赏我灵石十万枚,丹霞龙晶三颗,一截紫焰奇枝……咱俩对半分……”
“立人。”
这熟悉的声音!
裘立人虎躯一震,抱头就跑:“师尊!师尊!打人不打脸!”
缥缈殿。
乐生仙尊轻哼:“我怎么就收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
年轻一代相聚,他们偷窥。
老传统了。
凌询笑道:“这就是你徒弟?听说天赋过人,年纪轻轻就成了玄清宗首席,不错不错。”
裘立人也就三十多。
寿不过百,都是年轻一代。
话罢,又调笑了声,“怎么,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乐生仙尊拂袖,拒不承认:“都是那小犊子胡扯!”
回去就把裘立人吊起来打。
败坏他的威名。
神算子本尊还在长留山。
他派了一具仙风道骨的分.身来,此刻也是笑道:“时代变了啊,乐生都开始考虑脸面的事了。”
风辞月闻言侧目,淡声道:“确实。”
乐生仙尊:“……”
要不是打不过,一定把你捶成猪头,他再次传音给裘立人,“谢玉比你小十岁有余,你要是不把他打成猪头,为师就把你捶成猪头!”
传音刚落,他一拳打出,冷眼看着凌询示警,“哼,你们这两个剑宗的老不羞,还以为是从前呢,还敢偷听我传音。”
凌询眼皮不动:“乐生仙尊误会了。”
示警板着脸:“我剑宗从不行此龌龊之事。”
乐生仙尊:“狗都不信。”
“……”
众人继续看水月镜花。
过了会,凌询传音问神算子:“哎,乐生也大了啊。老神棍,刚才乐生跟谁在说话?”不等神算子回答,“别跟我说你没偷听。”
都是万年的老王八。
谁不知道谁啊。
神算子的神识很强。
也只有他偷听不会被发现:“乐生仙尊要他的徒弟把鸿雪仙尊的徒弟打成猪头。”
凌询:“……”
他道,“鸿雪两个徒弟呢。”
神算子面色不变:“大抵是那个谢无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