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还没结束,银发雌虫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军部大门,一直等候的几个下属立刻开着飞行器将他接了上来。
“老大!你没事吧!军部那群怂蛋们没为难你吧?”
“别让老子抓到写那什么帖子的混蛋,没有咱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还能这么悠哉的在家里上星网?!”
“傻吧你,一看那就是军部那些假惺惺的家伙弄出来的……”
“好了,”阿瑞洛斯抬手制止了下属们的议论,“反正也不会在这里多待,做好准备,我们两天后离开。”
一群没个正形的军痞立刻端正军姿齐声行了个军礼:
“是!”
但也有虫疑惑:“可是老大,军部那堆恶心玩意真的会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阿瑞洛斯坐进指挥仓的椅子,抬手按了按额角,红眸里尽是狠戾:“赤蔷薇是第一次在主星打架吗?”
兴奋的嚎叫瞬间充满了整个飞行器。
“老大威武!”
“老大牛逼!”
蓝发雌虫副官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一群好战分子恨不得立刻开打的激动模样,干咳两声,他肃声说道:“赤蔷薇军规第十七条,擅离职守者,军棍五十;第二十一条,军中无故喧哗且警告不从者,后勤劳作二十星时。”
后勤劳作,包括但不限于种菜、做饭、扫厕所,恐怖程度远远大于挨棍子。
整个指挥仓瞬间空了。
白术抱着数据板,看向红眸雌虫,俯身请示:“黎杀军团长发来通讯邀请,是否接入?”
手上的动作一顿,阿瑞洛斯皱着眉回忆,等那股刺痛缓过去才想起刚刚的军部会议上代表“黎杀”出席的好像是他们军团副官。
“接入。”
“是。”
白术在数据板上点击几下,按住屏幕往前方空地滑动,一个巨大的虚拟投屏顿时在空中浮现,几秒后方形投屏分解为数据流扫描凝结出黎杀军团长谢清的虚拟投影。
在对方黑发棕眸的投影出现时,红眸雌虫眉宇间烦躁愈盛,目光移到谢清脸上,阿瑞洛斯的表情更加难看:“你不出席军团会议就是因为这个?”
谢清闻声摸了摸右眼,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谢”姓属于一支隐世古虫家族,这个家族的特征就是黑发棕眸,谢清的左眼还是正常的棕色,右眼却呈现出一种无机质的浅蓝。
那是一只电子义眼,而电子义眼要想发挥全部作用,不可能不在脑部嵌入部分路线。
“军部对于改造义肢是什么态度你比我清楚,你这样,和把那群老头子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有什么区别?”
“不然呢,我等死吗?”谢清顿了顿,“我的精神海又暴动了。”
“阿瑞洛斯,我不想变成疯子,更不想被强制匹配。”
俩虫都陷入了沉默,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重在空气中迟缓蔓延,像是将细小分子都凝结成石块,一点一点堵塞呼吸。
阿瑞洛斯:“有找过志愿所的雄虫进行精神疏导吗?”
谢清:“找了,我把他们吓哭了。”
阿瑞洛斯:……
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赤蔷薇军团长无言以对的虫不多,黎杀军团长算一个。
似乎是因为已经下了决定,谢清的姿态要比平时轻松,虽然那张面瘫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俩虫好歹相识多年,阿瑞洛斯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释然,或者说……
妥协。
“不说我了,我撑不下去的时候还会去志愿所申请疏导,你呢?相识以来,你好像从未让任何雄虫的精神力进入过精神海,怎么?还在等你那位幻想中的雄主从梦中——”
一把激光刀直直穿过脑袋,虽然伤及不到本体,但虚拟投影还是卡顿一瞬顺带打断了谢清。
阿瑞洛斯红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谢清,如果不会说话,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对面的面瘫脸点点头,显然没怎么把这份警告放在心上,毫无波澜地又放出一记猛料:
“我准备调往第五星系了。”
……
索兰帝国六大星系,应该说被记录在官方资料上的是六大星系,但比起资历,“六大星系”的划分可远远早于才千年历史的索兰。
四万年前,虫族的群星舰队结束了与宇宙异兽的漫长斗争,正式确立种族生存的星域,并根据各星球的聚集程度以及中心天体的分布划分出六大星系。
随后两万年里,为六大星系提供光与热的中心天体陆续熄灭消亡,虫族在原有的位置上建造了六个机械天体,继续供光供热,为纪念原始祖星系的“太阳”,取名为“塔雅”。
六个“塔雅”和主星“日不落”是虫族科技的至高代表,也见证了虫族社会的一次次分裂与整合。
纪年历法进入索兰帝国的“索兰历”,最为偏远的第六星系早已成为历代反叛军的主阵地,主星也失去了六号塔雅的控制权,而更让索兰帝国颜面尽失的是在不久前,无数星盗汇聚第五星系,公然和帝国争夺五号塔雅的控制权。
皇室震怒,军部也多次派出军队围剿,但那群星盗深知“化整为零”的打法——你一来,我就跑;你一走,我又抢。
反反复复,防不胜防。
时至今日,主星对五号塔雅的控制已经是个时灵时不灵的运气问题。
第五星系本就偏僻,加上星盗猖狂,军官们都不太愿意往那边打,这个时候主动调去那里,和“自我流放”也没什么差别了。
阿瑞洛斯:“你决定好了?”
谢清点点头:“谢家的,最好的归宿便是战死沙场。”
阿瑞洛斯移开目光,窗外的主星繁华尽入眼底。
地面上,各栋高大又形状独特建筑组成森冷的钢铁丛林。
有方形的,一层无缝秘银堆上一层钢化玻璃,一层一层堆叠仿佛要穿破云霄;有蘑菇造型的,被惨白的新材料紧紧包裹得密不透风,打翻的幻光倒映在上面溅落一片色彩斑斓;还有倒三角靠磁浮动力完全悬空的,中间硕大的齿轮带着每一层楼不停转动。橙红电气灯与蓝绿极光在毛细血管般的街道里闪动交织,智能机器人在其中不停穿梭,为居民们提供尽善尽美的服务。
空中是一条条光带行驶道,各式飞行器有条不紊地流动着,甜美温柔的雄虫明星投影在道路中间播报着新闻趣事,阿瑞洛斯抬手抵上额头,按着胀痛的额角与眉心,不经意垂眸,正看见窗外一块霓虹广告牌上偌大的金色宣语——
“自由帝国”。
他感觉有一只巨大的异兽正趴在背上窥伺。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谢清按动手腕上的智脑手环,几秒后,阿瑞洛斯收到一份最高权限密匙,密匙的封存造型正是象征黎杀军团的两把交错的古刀。
“去接收我在第四星系的主力部队,我不放心把他们交给军部的臭虫。”
“……赤蔷薇吃不下一个黎杀。”
“但阿瑞洛斯可以。”棕眸雌虫肃声道,“阿瑞洛斯,我宁可手下的军雌被称为‘异类’,也不愿他们成为那些虫用以讨好权贵的工具或者是研究的数据。”
“我们认识了快三十年,只有这件事,我请求你。”
片刻静默,宛若哀悼。
“好,我答应你。”
解决完最大的心事,谢清想要露出个笑,但发觉这种动作对一个面瘫来说太过困难后就果断放弃了。
通讯挂断的最后时刻,他看着阿瑞洛斯,这位各种意义上都很神奇的雌虫,棕眸里流露的东西异常沉重。
“阿瑞洛斯,身在局中,想要掌握话语权,就不可能永远保持中立,你迟早要选择站到哪一边去。”
“除非,你彻底跳出这个局。”
“你会怎么选择?我的朋友。”
逼真又空洞的虚拟投影消失,银发雌虫掐着眉心,语气不快:
“真啰嗦。”
早在谈话开始时,蓝发的雌虫副官就已退至门外,通过数据板知晓两位军团长之间的通话结束,他这才进门提醒到:“您该吃药了。”
阿瑞洛斯没反驳,从手边的柜子里翻出一支细长试剂瓶,拨开盖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药片,白术刚想去倒杯温水就见红眸雌虫面无表情地把一管药片尽数吞了下去。
蓝发副官欲言又止,但最终也只是默默退出指挥仓,满脸严肃地站守门外。
……
新药生效很快,一股灼热瞬间从腹部窜上喉咙,身体弥散的热气像气球一样将阿瑞洛斯紧紧包围住。并非第一次了,可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感觉自己在万丈高空旋转,满世界都在吹气,云都膨胀成了泡沫,脑子里传来的尖锐鸣叫让每一根毛发震颤不已。
他知道这是幻觉,不然不会一个眨眼就来到焦渴的沙漠,惨绿的仙人掌朝天空伸长手臂沙哑嘶叫,他也跟着一起奔跑嘶吼,黄色的沙尘,干枯的地面,荒野上的乱石把手掌扎破,血哗啦啦地流成一条长河。
一个身影在这条河的对面朝他温和浅笑,有黑色的发,黑色的眸……他总是以极低的视角仰望着,期待那修长又好看的手指能落到他的头顶,最好漫不经心地揉一揉。
或者把脸转向柔软的花田,微凉的指尖就按上他颈后银色的虫纹,顺着连绵平滑的脊骨一路往下,血液在烧,心脏在疯跳,想要被侵占的念头几乎要穿破皮肉撞出,随后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心声,一点力道狠狠按在会虫翼翅根与背部交界处——
猛地睁开眼睛,阿瑞洛斯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腰腹一抽一抽地淌着热汗。
骨头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的疼和痒还没有褪去,他红瞳涣散,没有焦点地望着虚空,露出一个极度痴迷又脆弱无比的笑容。
——渴望像一只饿狼扑进空荡荡的胸口。
“先生……”
“……今天也很想您。”
阿瑞洛斯闭上眼睛缓了片刻,真的只有很短的片刻,再度睁眼时所有脆弱迷恋都已消散不见,或者说被红眸里的兴奋疯狂尽数掩盖。
他下达指令:
“调整航线,目标第四星系。”
飞行器变道那一刻,霓虹广告牌再度映入眼帘,只是信号突然被劫持,上面的“自由帝国”瞬间变成了“拒绝义肢化!拒绝体外繁殖!”的绿色抗议光字。
一阵嗡动,再一眨眼,“帝国”又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