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管中的空气不断减少, 引起生理性的痉挛,然而嘶哑的粗喘之中阿瑞洛斯的目光依旧狠戾,像是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就能迅速扑杀上来, 狠狠拧断敌人的脖子。
“尼禄”笑着加重手上的禁锢, 怨毒目光盯住这张冷汗淋漓的脸:“我倒是真的好奇,兰德修斯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你呢?”
说着一团极其不详的黑雾自他身上涌出,凝成狰狞的尖刺同时刺入阿瑞洛斯的肩头和膝盖,如同将一只蝴蝶制成标本那样钉穿他的羽翼, 尖刺散作腐蚀性的黑雾,却又被某种力量牢牢阻隔了它在银发雌虫血管中的扩散。
“兰德修斯的精神力量么……”“尼禄”喃喃着, 语气里浸满神经质的笑意,“他为什么如此在意你呢?明明是那么冷漠无情的灵魂啊……”
“……滚!”不许污蔑先生!
痛到极致也没有发出任何软弱的声音,偏偏一触及唐修齐, 阿瑞洛斯就抑制不住地愤怒, 那一瞬爆发的恐怖挣扎,让“尼禄”都小退一步险些控制不住。
“你懂什么?!”猩红瞳孔里的黑点激荡游动,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带上了诡异的回响, “只有我和他才是同类!只有我才能真正理解他的所有!!”
鲜血自嘴角溢出, 然而面对这样疯狂的怒吼,阿瑞洛斯竟然勾起了唇角, 红眸里浮现明晃晃的蔑视,像是在嘲笑这愚蠢的自我感动。
——先生才不会和你是同类。
阿瑞洛斯没说出口,但“尼禄”看出来了。
恐怖的“嗬嗬”声自嗓子里溢出, 掐住脖子的手猛地上移扼住银发雌虫的下颚,强行逼他抬起头来:“你就是用这张脸来勾引他的么?”指甲慢慢划过阿瑞洛斯脸侧, 又重重按在那双愤怒燃烧的红眸上,“还是这双眼睛?你说, 我如果把它挖出来,兰德修斯会心疼么?”
阿瑞洛斯不甘示弱地笑着:“有本事……咳咳,你就试试啊……”
“真是令人烦躁的倔强呢,”“尼禄”叹了口气,“搞得我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反派一样,明明我是如此爱他啊~”
语调轻柔到仿佛情人间的低语,然而铺天盖地的黑雾却自“尼禄”身上涌出,带着恐怖的毁灭气息。
阿瑞洛斯红眸一凛,正准备全力一搏,整颗荒星突然开始急剧震荡——
周边无数陨石在某种力量的召唤下迅速炸开,一颗接着一颗,甚至带上了奇异的使命感,剧烈的能量波动让整片星域都摇晃起来。
在神明的指尖之上,足以灼伤虚无的能量落下,随后亮到极致的光便自深空涌开,所经之地,万物尽湮,灰烬不生。
无数碎石漂浮在那道修长身影之后,当他于这颗荒星降落,周围星域内的陨石已被涤荡一空。
黑眸淡淡望来,犹如不带温度的审判:
“找到了。”
唐修齐记得自己应该说过,把这片星域统统炸掉,也不算什么难事。
跨越万载光阴,他又对上了那双扭曲狰狞、痴迷与恶意并存的眼睛,磅礴的精神力已将这片空间封锁,对准了躲在尸体里的怪物。
“滚开。”
……
……
*
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涌上,跨越B42正式来到“众星赛”最后一段“磁力风暴赛道”,迷你穿梭艇内,赫伦忽然调转监视视角朝身后望了望,危险的陨石群正不断远去,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陨石……怎么好像少了许多?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罗迪皱眉问了一句。
红发雌虫摇摇头,又把监视视角调了回来。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可怕事情发生了。
不过幸好他们已经冲出“陨石赛道”,只要扛过这段磁力风暴就完成比赛了!
“啊!”黑桑惊呼一声,“导航仪好像失灵了!”
“换高级磁场发生器,”赫伦解释道,“‘磁力风暴赛道’是虹星之环里最靠近四号塔雅的一段,由于塔雅辐射,这里的磁场相当紊乱,电子设备很容易失灵,不过也正是这份限制,大多星舰上的武器都不能用了,只要我们小心一点,还是能安全回到A30的!”
说话间,一艘比他们大了十几倍的星舰就从窗外飞过,那流畅的外型,那恐怖的速度,三小只在心中齐呼,哇哦!真酷——
“酷星舰”忽然突发恶疾,一阵抽搐后武器孔打开,几枚导弹像无头苍蝇一样撞上自己,然后华丽丽地炸成了废铁。
——酷,酷毙了……
三小只沉默了。
他们真的有命回到A30吗?
……
……
*
砰!砰!砰!
无形的精神触角在荒星表面击出一个个巨坑,浑身裹满黑雾的“尼禄”拎着阿瑞洛斯在空中急速倒退,看着那道冷峻杀伐的身影,眼里尽是偏执入魔的痴迷。
“即便被困在这样孱弱的身体里,也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兰德修斯,你可真是越来越让我喜欢了~”
看着阿瑞洛斯苍白的脸色,唐修齐的气息越发冰冷起来,如果是普通虫族在这里,早就被这股气场压的喘不气,但“尼禄”却丝毫不受影响,或者说面对唐修齐的兴奋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感受到痛苦。
精神触角毫无预兆地凝成一束直直朝“尼禄”袭去,他却不慌不忙举起阿瑞洛斯挡在身前,唐修齐眉心微蹙,比上百发湮灭弹还要庞大的能量硬是拐出直角,“轰”地一声推平了荒星上的山地。
烟尘滚滚中,阿瑞洛斯脖颈上青紫肿胀的掐痕越发触目惊心,“尼禄”却好似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笑得前仰后合。
“来啊!杀了他啊!只是可惜,杀了之后,你可爱的小雌虫就再也没有下一世了哦~”
闻声阿瑞洛斯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可那股诡异的黑雾似乎对他有着天然的克制,不仅力量衰竭,连完全虫化也没有办法发动。
“呀,”对上红眸里的愤怒,“尼禄”的语气越发恶意,“看样子这回你都记得啊,怎么半点都不告诉你亲爱的——”语调陡然一转,像是口中在品味那个称呼,“先生?”
“你没有资格这样叫!!!”像是被激怒的野兽,阿瑞洛斯终于嘶吼出声。
可他越是愤怒,这团寄居在尸体里的怪物就越是兴奋,“尼禄”甚至将银发雌虫揽在身前,逼他和自己一同看向唐修齐冰冷至疏的脸。
“兰德修斯,你应该还不清楚你这只可爱的小雌虫在十万年前究竟做了些什么吧?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能重生在十万年后吗?”弓起脊背,“尼禄”的声音兴奋到颤抖,“我亲爱的,想知道的话,我都可以告诉你啊!只要你问我!只要你说你需要我!!”
“只要你——”
无数簇尖锐触角猛地从地底窜出扎入“尼禄”身上每一个关节,每一缕流窜在尸体里的黑雾都被无形触角囚困绞杀,急速萎靡下去。
眼球爆出,“尼禄”嗬嗬笑着看了看脚下,灭顶的痛苦和兴奋充斥在他每一个神经细胞里,然后不断膨胀到爆炸。
真是……强大又可怕……
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就趁刚刚的沉默让自己的精神力铺满了大半个荒星,现在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缝隙里,都是带有毁灭杀机的精神触角。
双臂被绞成血雾,无形的力量立刻接住阿瑞洛斯将他送回那个熟悉的怀抱,银发雌虫身上的血腥气浓重得即便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也能闻到。
目光滑过阿瑞洛斯脖颈上狰狞的掐痕,唐修齐再度抬眸看向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体”。
“阿古涅。”
正在疯狂涌动的黑雾忽然凝滞,像是被这个名字封印在原地。
自它诞生以来,在无数虫族的意识中有过许许多多的名字,至高神、虫族之源、上古始祖……或者最常见的“虫神”,但在记忆的源头,唯有这个名字是由他自主产生的。
阿古涅。
唐修齐的语气很平静,正因为过于平静,才渗出极度的危险,就如同潮湿海雾后的未知,影影绰绰,怪诞惊悚,群星都为之癫狂坠落。
“十万年前,我有办法杀你,十万年后,我照样能杀你。”
一种超出理解范围的恐惧顷刻点燃了深空!
“虹星之环”上所有虫族——无论雄虫雌虫,无论高级低级,甚至是那些脱离狂暴的异兽,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愤怒,某种狂热又恐怖的情绪充斥着心脏,逼得他们简直要抱头尖叫。
——仿佛被杀死,仿佛又迎来新生。
自A30开始,为“众星赛”关闭的虹星桥忽然一座接一座亮起,这枚巨大的宇宙环戒从未如此明亮过,瞬间吸引了第四星系所有目光,而这枚环戒正对着的方向,便是为整个星系提供光与热的四号塔雅。
“磁力风暴赛道”上,赫伦惊恐地看着星舰内所有仪表陷入癫狂,数字从“0”飙升至极限又变成毫无规律的乱码,指针飞快旋动着几乎要脱离表盘,各种播报声一同响起,混杂成令人头皮发麻的低语,又像是死神飞过的嗡鸣。
这里本就紊乱的磁场更加疯狂了!他感觉自己的穿梭艇有一瞬好像快到穿透空间,下一刻又慢到向深渊坠落。
混乱之中,红发雌虫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号塔雅。
已经是比赛最后一天了,从这个时区可以清楚看到那颗巨大的火红亮星正滚烫地散发光芒,几声心跳后,赫伦还有所有注视塔雅的虫族都屏住了呼吸——
耀眼刺目的光里,无数星芒自塔雅表面跃出,毎一粒光点上都凝聚着上万发湮灭弹的威力,而这些光点就在“虹星之环”的磁场牵引下逐渐聚合在一起,慢慢对准了深空中唯一的目标。
遥望着那团扭曲空间的光束,唐修齐想起十万年前“蔷薇号”撞击上小行星时的火焰,如玫瑰绽放般的绚烂之火。
抱紧怀中呼吸孱弱的阿瑞洛斯,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低缓语调穿透真空溅落在每一个注视此方的灵魂之上。
“你会为此后悔。”
一道撕裂宇宙的光矢,带着神明的冷漠和审判的威严,骤然穿透所有黑暗!
那团由黑雾聚合而成的诡异怪物,看着急速靠近的光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轰——!!!!
足以照耀一整个星系的光将世界都染成一片纯白!
“虹星之环”内所有智慧生物都于这一瞬间陷入了无法抵挡的震荡,物质消亡,空间破碎,而当光辉散尽,视网膜上却依旧久久残留着那股灼痛,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落,他们伸手摸了摸,才发现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撼的泪水早已流满了脸颊。
“你们快看!塔,塔雅……”
死寂中响起颤抖的呼叫,他们抬头仰望,如同十万年前的先祖仰望星空,也仰望那个最先冲向宇宙的灵魂。
星球上的光芒正急速褪去,顷刻之间就从白天换做了黑夜——
有什么,熄灭了太阳。
……
……
*
光敏装置被黑暗触发,A30上很快就亮起了无数霓虹灯光,不过由于磁场扰乱了气压,城市上空的气团被残余能量打碎,热浪涌动,像一锅烧开的水。
闷热潮湿中,一场热雨倾盆而下。
恍恍惚惚地,阿瑞洛斯莫名想起十万年前他们曾落脚的山洞,原始丛林雨水丰富,纤瘦年少的银发雌虫抱着自己蹲在一旁,时不时偷瞄一眼身边的黑发少年——如果一分钟就要看上个十几次也能叫“偷瞄”。
少年身上有种与稚嫩皮囊不符合的成熟深沉,俊朗的眉眼里,凝着化不开的阴郁,他盯着山洞外的雨幕,久久没有说活。
银发雌虫也不敢出声,他怕一开口,自己的伴生雄虫又要说什么“离开”的话,只能像只不安小动物,一双红眸可怜兮兮地望着。
“我很讨厌下雨。”少年忽然开口,也不等雌虫发问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但这的确又是一个神奇而精确的过程。”
或许是无聊,他开始讲述雨水是怎么形成的。
很多词汇银发雌虫那时都听不懂,但他很努力地记住,记住每一个陌生的音节,想着总有一天他能理解他的伴生雄虫,就像理解这场雨是如何形成的——局部空气受热上升,夜间又受冷下沉,气团碰撞释放热量,便形成了一场雨水,渗入地底后又进入下一轮循环。
但比起这些生涩词汇,记忆中更为清晰的是少年苍白的指尖,说话时扬起又落下,勾勒出风雨如晦——
世界都在他的指尖生动起来。
仿佛被蛊惑了,银发雌虫下意识喃喃着:“我喜欢这场雨……”
少年微愣,难得发问到:“为什么?”
但还不等雌虫回答,他们之间的“伴生关系”就让他听到了答案——
因为这场雨,能让我和你待在一起啊。
山洞内很快又沉寂下去,但密密麻麻的雨声中,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什么。
……
眼前的雨仿佛是从十万年前飘来,那些细小的雨丝在霓虹中闪着粼粼微光,他们被困在这场雨里,缓缓降落在这颗星球之上。
像一只羽毛凌乱的幼鸟,阿瑞洛斯深陷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下意识攥紧了唐修齐胸前的衣襟。
“先生……”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之上,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定,唐修齐抱紧了他:“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
街边不知哪家店铺放了一张复古唱片,乐声和低哑嗓音一起缓缓飘入了梦境,带着焦糖色的甜香。
你会让这颗星球下起雨
星辰的倒影,波光粼粼
相爱的灵魂
便在此刻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