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出自大局还是出自私心,云极都绝不可能放任花道戍赌气离去,因而完全无视他的反抗,径自抬手将他定在了原地。
花道戍满腹委屈,又乍然被云极禁锢的挣脱不得,当下悲伤愤恨齐齐涌至心头,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问道:“你不放我走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打算杀了我灭口吗?”
他自认足够了解云极的性子,也能看出云极此刻正竭力克制着愧色与怒意,但仍旧忍不住冲他连连冷笑。
“反正死在你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多我一个也不算多。你要是想动手的话,就无需再等了,尽管来吧!”
钟凌怕花道戍万一真将云极激得忍无可忍,无法收场,上前一步想要将他们拦下,却被颜怀舟给顺手圈了回来。
他饶有兴味地在钟凌耳边调笑道:“阿凌,旁人的事咱们可管不着。端看云极大人究竟舍得,还是不舍得了。”
由于距离相隔不远,颜怀舟的揶揄自然也一字不差地落到了云极的耳中。他掩藏在袖袍里的双手攥得死紧,但终归也没再有其他的动作。
诚然,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花道戍,云极会毫不迟疑,立刻将他毙于掌下。
可他偏偏就是花道戍。
是他放在手心里迁就了多年的小花,也全心全意信任着他,每次闯了祸、惹了事,都只会眼巴巴等着他去收尾转圜,再赖着他撒娇的小修士。
哪怕他如今不听劝阻,私自窥探妖族隐藏多年的密辛,还把站在对立面的仇敌一并带入了那枚夜明珠之内,哪怕他打破了云极最后的禁忌与底线。
但颜怀舟猜得并没有错,若说要了花道戍的命,云极的确还下不去手。
在花道戍抵触戒备的眸光中,云极将微不可察的无奈尽数收归眼底,寒声道:“既然你那么想死,就跟着他们一起,静待妖族与人族开战前的血祭之日吧。”
灰袍倏而化作凛冽翻飞的残影,脚下的地面也随着云极的腾空暴起隐入虚无,骤然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来。三人猝不及防,失足踩空,顷刻间跌落了下去。
颜怀舟与钟凌本该有十足的把握踏风而上,向云极发出反击,却又难免担心花道戍被摔出个好歹来,遥遥追过去拖住他的时候,头顶上方的机关已经迅速地合拢关闭了。
地下室的深处直通向妖族阴暗潮湿的水牢,云极不怕他们在短时间内得以脱身。再有三日,他的幻术之能便会完全恢复,届时新仇旧怨也定当一并了结。
为了确保不再发生变数,他不能再因花道戍的事情而分神了。
云极再次深深望了一眼花道戍坠落消失的方向,心中怅然之意晦涩难明,竟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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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怀舟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环视着水牢四周的铜墙铁壁,简直无语到了极点:“阿凌,你之前就说过这小子招灾,看来真不算是委屈了他。”
花道戍难得地没有反驳,微微垂着脑袋喃喃自语:“他与我演戏演了这么多年,到今天终于用不着再演了。”
颜怀舟道:“那不见得。我反而觉得云极未必有那么好的兴致跟你演戏,不过是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罢了。”
花道戍沉默许久,低声道:“你别再安慰我了,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云极近来的修为好像出了问题,整日都在妖族的那处灵泉里泡着。等他完全恢复以后,咱们就彻底走不了了。”
颜怀舟听闻此话大为懊恼,怒道:“他修为出了问题你怎么不早说?如此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花道戍有气无力地朝他抬抬眼皮:“你先前也没有问我啊。”
钟凌已经涉水巡视过半,此时回过头来道:“小花,你倘若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尽快告诉我们才是。”
他不过想打断颜怀舟与花道戍的争论,花道戍却当真回答道:“我之前听见云极和他们妖族的那只红狐狸谈话,说这段时间被抓到的人都关在同一个地方。这能不能算是线索?”
颜怀舟追问:“妖族竟然还抓了别的人吗?都有哪些?”
花道戍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他的衣服被寒意刺骨的冷水给打湿了,不适地挪步向前晃动了几下:“妖族里弯弯绕绕,各处都四通八达,我们身边随便哪个地方就通往出口也说不定。你看我们眼下好像是要被困在这里,但很有可能马上就——啊?”
颜怀舟目瞪口呆地望着急速下沉的花道戍,不可思议道:“再往下难道还有一层?这小子的乌鸦嘴显灵了???”
他与钟凌紧跟着潜入水底,往花道戍沉下去的方位摸索,果然找到了条每次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行的暗道。
坏消息是,暗道的下面不是出口,而是一个更为宽阔的牢房。
好消息是,他们在这个牢房里看见了一大批熟悉的面孔。
颜怀舟绕过几个魔界中的手下败将,再绕过几个仙门中的青年英杰,最后绕过几个叫不出名号的闲云散修,在凑成一堆的老相识面前停住脚步。
他出声嗤笑道:“我早该料到你们一定会扯后腿,结果还真是令人惊喜不已啊。”
赵子易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讷讷道:“不过是一时不察,中了妖族的诡计罢了。”
与他并肩而坐的祝余小声道:“可您现在不也进来了么……”
沈星驰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吾皇剑,一边阴阳怪气地替祝余帮腔:“大家都差不到哪去,还是谁也别来说谁的好。”
颜怀舟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钟凌亦第一次想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中发笑,幸好又硬生生地给忍回去了。
他运转灵力,开始烘干贴在身上不断滴水的衣衫,任由颜怀舟上前两步,在后面帮他理顺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
这些事情他们两人近来已然做得惯了,可落在旁人眼中,却怎是么看都觉得不太正常。
颜怀舟很快察觉到了众人投来疑心揣测的目光,不由顿住了手里的动作,稍稍退开两步,与钟凌拉开了些许距离。
即便钟凌不说,他心中也明白。他们两人的关系如果摊开在世人面前,对钟凌而言,就是免不了要被仙门正道指指点点,视作不齿的负累。
颜怀舟不愿看见钟凌颜面尽失,左右为难的样子。
这次就当…是他先妥协了。
可那种分不清是委屈还是不甘的情绪尚未及散去,钟凌便觉身侧陡然一空,不解地转过头来望他。
“你怎么了?”
颜怀舟对他笑笑:“没事。”
钟凌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颜怀舟的意思,但他却没像颜怀舟想得那般踌躇默许。
他往颜怀舟的方向迈近两步,补上了他先前刻意制造出的那处空缺,而后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手指,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两人在苏妙妙的世界里逗留许久,这也早就不是钟凌第一次主动来牵他的手了。可颜怀舟还是如坠云雾,在近旁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同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钟凌的脸。
钟凌的脸上,带着他一如既往温润内敛的笑意,就好似他与颜怀舟这般亲密暧昧的举动十分稀松平常,没有什么可值得意外的。
颜怀舟脑海中短暂地空白了一瞬,这才发现钟凌其实用上了不小的力道,他竟没能一下子将手收得回来。
他带着不解的迷茫和困惑,对钟凌艰难道:“阿凌,眼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你就不怕……”
钟凌打断了他的话,坦坦荡荡道:“不怕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情之所至,水到渠成,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颜怀舟在钟凌的温柔的笑意里几欲眩晕过去,张了几次嘴,才无不感动道:“阿凌……”
“你真好。”
两人四目相对,情真意切,就连赵子易与祝余都甘拜下风,齐齐将头转向别处,默契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咳咳咳咳!”
沈星驰总算能寻到一个空档打断他们的对视,指着朝这边找过来的花道戍竖起了眉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妖族那位大妖的道侣吧?怎么他也被抓到这里来了?”
花道戍本来还耷拉着湿漉漉的脑袋,一听这话顿时被气得暴跳如雷:“谁是他的道侣,你不要乱说!”
沈星驰被他这一嗓子吼得莫名其妙:“真是见了鬼了,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花道戍否认道:“我没有说过!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现在我们有那么多人,能不能想到一个出去的法子?我要回家!”
赵子易连连摇头:“你到了现在,还一心只想着要回家去?”
花道戍没好气道:“不然呢?”
沈星驰讶异地转向钟凌与颜怀舟:“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妖族七日之后就要正式与人族宣战了么?”
“什么?!”
钟凌与颜怀舟大吃一惊,疾步朝沈星驰走来:“怎么会那么快?”
沈星驰道:“我也是被抓进之前听见几个妖修聚在一起讨论,说是在等他们的云极大人恢复修为。但算算时间,离他们所谈到的日子,也就只剩下七日了。”
在来到北荒之前,钟凌还一心想着该如何在这一战中取胜,但自从他陪着苏妙妙亲眼见证过了那些厮杀不断,混乱不堪的年月,也已经知道了瑶台镜而今所有的力量来源与支撑,自当该全力以赴,阻止这场战乱的发生。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钟凌略略沉吟片刻,召集在场的所有修士,快速商讨起对策来。